第一百八十一章 江南烽火起
见到李丹宋九一就痛哭了一场,然后向他原原本本地把事变前后讲述,又汇报队伍当下的情况。
“休整这段时间大家情绪恢复了些,和尚(高汉子)提议每日恢复跑步和操练。诶,这倒是个好主意,瞎想的少了,憋着劲要打回去的多了,士气提升不少。”
宋九一说,并告诉他目前装备、粮秣的情况。
“牲口瘦了很多,缺乏马料。好在满山是草可以吃,就是不敢硬使,稍微跑跑又要掉膘。”他对朱庆说。
“这是自然的。”朱庆点头,牲口光吃草只能维持生活,要干重活儿就得给精饲料,比如豆类、苜蓿、盐巴,甚至战马还需要供给鸡蛋、红萝卜(即胡萝卜)等补充饲料。
“你们把队伍带出来,还能保持这么多人,很不容易!先去休息、吃饭,好好洗个热水澡然后睡一觉,明日有船带你们回去。”
李丹勉励、安慰了一番,让毛仔弟带他到厨房边的客室(原先族学学生们住宿的房间)去休息。
这时谢友三进来提醒说还有个投军的等在外面,要不要见见?李丹早瞥见院子里石凳上坐着个青年人,笑着问:“就是那人?怎么看着像个书生?”
“他确实识字,好像懂的不少!”谢友三说。
“好吧,老谢你今日奔波辛苦,十足立了大功。真是个福将也!你先带他去一起用饭、安排住宿,过后我让毛仔弟去请。”谢友三喜滋滋地答应着出去了。
李丹转过身来,看看脸色阴沉的朱庆和冯参,冷笑说:“我本想着鹰潭太过靠南,待有实力了再派人过去,谁想自家的兵就在那里,这儿可是意外极了!
好个银陀,这么快就恢复过来反咬一口,而且还是这么大笔血债,真是作死啊!”
“大人要南下?”
“不,我们现在的对手是杨贺父子,暂时顾不到南边。”李丹抱着肩膀想了想:“但是又不能放任不管。我担心银陀会来寻求与江山军联合或结盟,如果他们联手对我们可就极为不利了!”
“大人,我倒是觉得这种可能性小,而另一种可能性更大!”冯参身体前倾轻声说:
“他若是为报复青衫队不惜攻拔戈阳,在接连拥有兴安、贵溪两县之后,他会不会一路向东攻取铅山和广信?”
“广信?”李丹猛地回过头来:“他想报仇?那我们有没有办法送信给盛大人?”
“只怕是来不及了。”冯参皱着眉说:“这些路我都走过,从戈阳到广信没多远,和戈阳到鹰潭差不多。如果他没有西来,那一定是往东了!
还有,派人取兴安很可能就是个先兆,他这次把横峰道切断,一上手就彻底断绝了上饶和广信的对外联系。
换个说法,这两座城已经被孤立了!这次比上回凶险得多,南昌有江山军牵制,上饶连援军都没有!”
….
冯参不但熟悉上饶周边的地理,而且打了几个月仗军事上长进不少,一眼看出了上饶危险。
“大人若想送信给盛大人我可以设法,但我担心人还在路上,广信就已经失陷。”
冯参叹口气:“与其送信提醒,不如想想广信和上饶官军若突围会往哪个方向,然后派人去接应下。”
“冯参军对上饶已经这样没信心了么?上万人至少可以打一打吧?前次不是对峙了不少时日?”朱庆惊讶地问。
“不一样。”李丹摇头:“上次敌军乏粮,这次则在秋收之后。上次是娄贼为主,这次只怕银陀的攻击性远超志大才疏的娄自时。”
他放下手臂说:“情报科要尽快搞清楚贵溪、戈阳、兴安三地敌驻军和动向,随时来报!”
“是!”
“鹰潭这边我们能投入的资源不多,目前必须把主要精力放在对付江山军上,这个方向不能改!但尽可能的支持还是必要的。朱司务你记下:
通知李彪增加一千五百人的粮食、冬衣采购量。余家寨的铁器厂拨出四百杆长枪和一百口单刀、三十张木弩给鹰潭。
让古埠巡检司立即采买一批伤药,再把他们手里现有的酒精都拨出来先紧急送来安仁,你安排船只运往鹰潭,然后司务科再给古埠那边补足备用品即可。
另外从古埠民兵的常备仓中紧急调运六百石粮食和三十石豆料,待司务科采购粮食抵达后,划拨上述数量给古埠予以补足。”
朱庆记好之后递给李丹看过,李丹取出都巡检的印来盖了让他去交给值班参谋。
然后和冯参道:“你觉得可否调瑞洪的乡勇过来?我感觉人手还是不足,需要加强石港的防卫。”
“大人还是在担心银陀?”冯参想想:“不如让铁玲珑(孙社)就地组织二、三百人更好,既快而且他们保卫乡梓的决心也更强。”
“也罢。明日我会向赵同知报告这事,和他商量下看如何接应上饶官军。”李丹点头:“鹰潭这支队伍是个意外之喜,我要用好它!
现在的关键是对他进行整编和训练,让他把劲头鼓得足足地。另外应该派个主意多的人去做参军,你看派谁去合适?”
“整编和训练的本事谁都比不过宋迁,远行(宋迁字)还在山里砍木头,我看,干脆让他赶紧下山,做点正经事吧。”冯参笑道。
“砍木头也是正经事。”李丹也笑,然后对刚刚回来的朱庆道:“你能否派人去砍木头,让宋迁带着他那营刚获救的前官军弟兄们去鹰潭?我需要他们去整训队伍。”
“当然可以,我这就起草命令。”朱庆说完,又坐下低头书写。
“明天先从县库里借调五十石粮食,咱们带来的钱钞里分出五百贯交给宋九一,让他鹰潭带回去。”李丹说:
“另外请周歆帮忙,招募两位懂外科的大夫,以每月十贯钱的价格聘他们做三个月!”说完他叫毛仔弟取鹰潭周边地图来。
….
“我打算在鹰潭设一个城堡,周长两里左右,叫他们择地选两个方案报上来。不过这个堡只能是竹筋夯土的。可以给些木材,再多的材料暂时提供不了。
宋迁可以从伐木厂带走一半工具,我们在安仁再收集些送给鹰潭使用。”这时李丹想起那个投军的青年,便叫毛仔弟去请他过来。
“君可知余江的敌情?”趁着人还未到李丹向冯参问道。
“上次去东乡和‘矿石’(王习)见面的时候提到过,他告诉我余江那边只有不到千人驻守,而且四成是守卫粮库的。”冯参回答。
“哦?杨家怎么把粮库放在余江?”
“余江的官仓是个中转粮库,周边收集来的粮食都要先入库这里,然后再决定是分送到东乡还是抚州,故而在东乡也集中了大量运输车、马。”冯参说完看了看李丹:
“据说这里的官仓现在收储了十一万石的粮食,远超过原先县衙通过收税和平粜收储的数量,不得已只好新建了三十囤,大人可见这江山军刻剥当地到了什么程度!”
“十一万石么?”李丹咬了咬下唇。
“大人又动心了?如果打余江,咱们在那边没有内线,只能力取。”冯参看看朱庆说。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李丹眼珠转转,摇头回答:“如果江山军过几日还没有把注意力抽回来,为了抚州的安全,恐怕我要打余江的主意。
不过下手不能太早,惊动他们现在就扑过来,各种防御和工事又没做好那还了得?会得不偿失,至少也是伤敌自损。”
他像大人那样老气横秋地背着手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在我们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先不动他,但要做动的准备,你明白我意思吗?”
冯参摸了下下颌的胡子点点头说:“大人的意思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就是这个意思!”李丹高兴地说,然后对朱庆说:“告诉参谋本部鹰潭的消息,除后勤科外其余各部可以向安仁转移了。我看后期咱们在戈阳、上饶乃至抚州都会发生作战,他们继续留在余干不合适。”
“不过……安仁地方局促,整个参谋部都过来,整个周家族学恐怕装不下呀?”
“不要紧!李丹指指东面:”那边地势稍高,但很空旷。回头让工程科策划下看看是否可以利用。还有沿江岸边也有不少空地,关键是做好防洪、防涝这两件事即可。“
正说着,门外毛仔弟报告,说那来投军的杨先生到了。李丹便请他进来说话。
人一进门,别人都还好,李丹愣了下。看着他上前给自己行礼,口称:“学生杨世杰拜见都巡检大人。”
“免礼。”李丹冷笑下:“请抬起头来回话。”满屋人都很惊讶,因为李丹从未对任何人这样说过。那杨世杰犹豫下缓缓抬头,李丹仔细打量,问:“君可是鹰潭籍贯?”
….
“非也,在下是上饶茶山人。”
“哦!你们茶山大姓中有个娄姓,你可是与他们沾亲带故?”这话一出,冯参脸上没了笑容,伸手就把靠在茶几上的腰刀拿在手里,还给陆九递个眼色。
那杨世杰不慌不忙微微地笑了笑,说:“大人对娄家真是相当了解,何以知道学生与之有血脉关系?”
“嘿嘿,满朝文武里对娄贼到底长什么模样怕是没几个人知道。不过凑巧得很,他四个儿子本官在阵前正好见过世明、世凡两个!”李丹盯着对方说。
“原来如此,大人见过二兄,怪不得一眼识破我也!”杨世杰坦然一笑,抱拳道:
“在下本姓娄,娄自时乃在下同宗叔辈,先祖都是源自丰宁。我父娄自恩,乃原浙江宁海备倭使。先父阵殁,世杰蒙圣恩荫骁骑尉衔,由家母抚养成人。
娄自时起事后数次遣人来延请,又使大兄(娄世用)登门,想让在下与彼等同流,真是不胜其烦。
故而请得母亲许可,以出家为名遁走鹰潭,化名杨世杰。杨家者,乃在下妻族也!”
“原来这样,不意君还是英烈之后!”李丹说着起身行礼:君“既是武勋,定有信符在身了?”
杨世杰还礼,然后从衣下顺袋中摸出个绿色的牡丹金花锦囊来奉上,陆九上前接了捧到李丹面前。
李丹接过来打开看时,里面有个精巧的绿绶铜兽钮小印,印上“赐骁骑尉”四个篆字。
李丹走上前还给他,笑吟吟问道:“君既有荫封勋衔在身,我明日为君引见赵同知,到他麾下做事更可显君本领。如何?”
杨世杰连忙摆手:“我化名而来,就为的不使父母、妻儿受牵连。
大人若见爱请在赵同知面前代为缓颊,让我在团练里做些文书、杂务即可。世杰身世如此不由自己,只怕如今官场亦难见容。唉!”
李丹很同情这位,出来做官人家看你是叛逆亲属绝不任用,可他又不肯附逆,所以要么一声不吭埋没乡间,要么找个能容自己效力的地方踏实做事。
“好吧,正好我这里也需要识字的人,君就先挂名在朱先生的司务科下,随在我身边委屈做个书记,如何?”
杨世杰便执属下礼,躬身一揖道:“悉听大人安排!”李丹与朱庆商议,决定暂时委他分管锦江大桥建设用物资的调运、入库和划拨等事,与朱二爷做对接。
天很晚了,李丹很热有些饿。他放下笔看了眼打盹的毛仔弟不想惊醒他,于是自己轻轻走出门来到厨房,他找到一个蛋、一小把粉条和丢在碗里的半块豆腐。
想起旁边菜畦里的小葱,李丹出来拔了两棵葱,转身却看到小柴房里还有微弱的灯光。“哦,那个胡家的孩子,难道他还在等我?”
想到自己一句话就让人等到这个时候,李丹觉得很不好意思。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轻轻敲了敲门:“我是李丹,可以进来吗?”
….
里面似乎忙乱了阵子,然后胡居胜惊慌地开门深揖道:“大人来访,居胜不曾出迎,有罪、有罪!”
“你这是怎么了,慌成这样子?”李丹看了他一眼,微微躬身走进这间有些低矮的,闷热的小房间。
他愣住了,只见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然后就是个木架,满架子的蚕茧,旁边是……李丹走过去,看到了不同生长时期的蚕。
“你这是……?”李丹回头看向胡居胜。
“我……草民……学生……,是想看看蚕到底怎么变成丝,又是用了多长时间做到的。”胡居胜不安地瞧他:“大、大人会不会觉得学生……有点不务正业?”
“你是为了它们,所以没有离开对吗?”
胡居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屋,点点头:“他们还没上山,有的甚至都还不曾孵化。如果我当时走了,他们全会死掉的。”
他说完看看李丹:“大人会骂我傻吗?或者,我该和师兄一起照顾先生才对?”
李丹叉着腰看看这些蚕宝宝,又看看胡居胜。过了一会儿他问:“你想知道这些,那么你知道以后又打算怎样呢?”
“这……,我也不清楚大人,我只是想知道这些。”
看了会儿这孩子的眼睛,李丹笑了:“好吧,那你从这里面已经学到了什么,或者知道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胡居胜走到架子旁取出一卷纸递给李丹:“呃,这是我第三次孵化的,现在它们已经做茧了。前两次都很失败,九成孵不出来。
我把成功和失败都记录下来,想从中找到窍门,还想知道如何让蚕吐出更多、更好的丝……。”
李丹边听边翻看他的记录,瞧着他用稚嫩的手法画出来的不同时期蚕的形象,嘴角微微扬起。“阿胜你可知,在你之前几乎没有男人做这些事吗?”
他看着胡居胜低下头去,接着说道:“但是你居然敢做别人没做过的事,这很了不起!”
他把稿子放下,瞥见桌角上一角没吃完的干馍,想了想说你等下,然后跑回厨房。胡居胜跟过来见他要给灶点火吓了一跳,忙抢过来做。
李丹倒些水在锅里,等粉条煮熟的功夫已经洗出小葱并切成葱花,等粉条和豆腐煮好后打鸡蛋在碗里,下汤里搅成蛋花。
然后叫熄火,取两只大碗放盐、香油和葱花,用这蛋花汤浇在里面分成两碗蛋花粉条汤,然后找了两副筷子,示意胡居胜端一碗,自己端一碗回到小屋里,两人坐在床边吃喝。
胡居胜吃得吸溜吸溜地,嘴里口齿不清叫着“真香”,一面说:“想不到大人竟有这手!”
“我也是学的,看家里厨子做然后慢慢自己动手,才琢磨出来东西怎么搭配、怎么做才好吃。”李丹说:
“你这样亲自观察也是一种学习,所谓‘格物致知’嘛!但格物绝非空想,必须动手实践才知想与做之间有多大差距。
….
修补这种差距,便能够让自己观察、了解、认识得更仔细,更贴近事实。”他喝完汤,身上也舒服多了。
放下碗又拿过那手稿,翻开蚕蜕皮之后那页指着图画上蚕昂首的形象,说自己画一个让胡居胜比较下。
说完拿出炭笔,找了张夹子里的纸,在上面三、五下画出一条蚕,又给它增加了纹理和侧影,递给目瞪口呆的胡居胜看。
“绘图是有方法的,掌握方法你就能画出逼真的效果,图越逼真,说明你对它了解越深刻。而同理你可以用于画人物、山水、花鸟、果蔬、建筑等等。
而这一切都源于你现在正在做的事——观察。所以,一切知识的开始就是细致入微的观察。
脑子里对观察到的东西用正确方法组织、分析,去掉错误再加深了解,这样循环往复的过程就是格物。”李丹竖起拇指:“你愿意下功夫观察这是极为难得的!”
“这世上缺的不是浮躁,而是踏实、脚踏实地,是求实的精神。君能做到或接近做到这点令我非常感动。
”接着李丹和他讲了自己对养蚕的了解,以及桑叶品质、生活环境对蚕健康的影响,给他讲了例证法和反证法的使用。
最后他说:“所以蚕生长有四段时期,而它们对温度、湿度要求比较高。你前两次孵化应该都在盛夏对吧?那时温度太高幼蚕的孵化成功率就会大幅度降低。
那么,了解这些有什么用?非常有用,因为丝户按你的经验可以较容易上手,也可能发现更好的繁育、养殖办法,减少失败、知道如何应对疫病。
他们甚至可以去添加自己的经验传于更多的人使用,这不是一件造福大众的好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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