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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 哲学课教授解嘲 文学社同学碰壁


  畜牧专业45名同学来自五湖四海,年龄悬殊。有的年已而立,当过多年的民办教师;有的一脸沧桑,入学前是民兵连长;有的宽衣阔裳,已是一位年轻的妈妈;有的则愁眉不展,仿佛刚断奶的孩子。

农学院的老师与高中的大不一样,个性鲜明得很。有的神情孤傲,像秃鹰;有的激情飞扬,像云雀;有的天真可爱,像熊猫;有的言语尖锐,像乌鸦……

辅导员姓毛,女性,年约三十,脸庞尖尖的,胸部平平的,笔名“盖雄”,意为压倒男同胞、巾帼不让须眉也,同学们私下里称其为“毛儿盖”。“毛儿盖”素衣素裳,阴眉阴眼,主讲《动物病理学》。

学校的必修课、选修课、讲座、演讲、沙龙、班会……眼花缭乱,仿佛波涛中的小舟,周归一觉得一片虚空,找不到踏实的感觉。

唯有教公共课——哲学课的林教授,一下子抓住了周归一的心,给沉溺在迷茫沼泽里的周归一,带来了些许欣喜、安慰。

“我,姓林,名则易,普通教师,有教无类也,主讲费罗舍费……”这是林教授第一节课的开场白。

周归一知道,“哲学”一词在英文中发音是“费罗舍费”,便觉得这老头有些趣味了。

林教授身穿灰色风衣,两手空空,手无片纸,眼睛不时望望窗外。

窗外正是大好的秋天,秋栀枝正在开花。灰褐色的麻雀站在水竹上,练习着新学的歌曲;它们载歌载舞,从这竿竹枝翻到另一杆竹枝上,不足二三两重的身躯,有时居然会把一杆竹枝压得到地面。

林教授低头咳嗽了一声,右手在空中挥动了几下,说:“我认为学校和医院一样,三分之一的疾病,不需要治疗能够自愈,三分之一的学生,不需要听课能够毕业;三分之一的疾病不用治疗,治不好,治也白治,三分之一的学生不用听课,听不懂,听也白听;只有剩下的三分之一,才是医生和老师的用武之地。记住:走进医院的人,有人将再也走不出来;从学校出来的人,有人将走进监狱。”

这是林教授开场白过后的一段话。

同学们屏声静气,气氛静寂而庄严;仿佛在教堂里,聆听牧师的布道;或者在讲经堂里,倾听老僧的传道。

“那么,三分之二的人是否可以到教室外晒太阳呢?”一个端庄秀丽的、齐耳短发女生站了起来,突然发问道。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哦。只要你能将我的名字解释解释,你就不用坐在低矮的天花板了,可以享受这比春天还要干净的阳光。”林教授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是一个奇怪的题目。林教授的名字叫“则易”。

“短发女生”愣住了,又有些不甘心,却一点也不胆怯,用眼睛四处寻找帮助的人。

周归一触碰到这热切的求助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将钢笔咬在嘴里了。

“林教授,您可以将我的名字解释解释吗?”“短发女生”说,“我叫叶如茵。”

林教授“哦”了一声,转过身去,在黑板写下“叶如茵”三个字,问,“应该是这几个字吧?”

“是的。”叶如茵说,站在那里,一副挑战者的姿态。

“好名字。”林教授微微一笑,说,“南宋时,也是这么一个秋天,这样的一个下午,秋高气爽;有一个诗人诗兴大发,写了一首诗歌,题目叫《山行》:青山不识我姓字,我亦不识青山名。飞来白鸟似相识,对我对山三两声。这个诗人姓叶,名茵,不慕虚荣,安闲逸放。我想,我应该回答了小叶同学的问题了,是不是?”

一阵掌声响起。

周归一感到有趣极了,猛然记起高中时历史老师讲过林则徐名字的来历,便飞快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在掌声中悄悄地将纸团扔向叶如茵。

“林教授,您的名字是不是蕴含着效仿前贤、潜心易学的意思?”叶如茵胸有成竹地说,“我是不是回答了老师您出的题目了?”

又响起一阵掌声。

林教授点了点头,抬起左手,又向下压了压,猛力一挥,提高了嗓声,说:“小叶同学,勇气可嘉。你自由了。”随后,又低声嘀咕道:“费罗舍费、宗教、玄学、巫术……学点易经,比我林则易的课程有用的多。”

林教授结束了第一次亮相,也结束了第一次上课。

可是,哲学课太少。

傍晚时分,林教授牵着一条瘦瘦长长的狗,沿着校园的围墙根转悠;狗的细腰上,套着马鞍似的夹袄。林教授一边走,一边叫着“费罗舍费”。

有时,周归一碰上了,就毕恭毕敬地站在路边向林教授问好;林教授一见,便与“费罗舍费”一起停下脚步。

“费罗舍费”望着教授,猩红的舌头挂在嘴唇边,一声不吭;林教授望着周归一,说:“谢谢你,同学好。”

“费罗舍费”也回转头来,看周归一一眼,“汪汪”地叫了一声。随即,教授与“费罗舍费”扬长而去。

真是一个古怪的矮老头,周归一想。

虽然,农学院的生活带给了周归一全新感受;天地更为广阔、目光更为辽远。但是,周归一后悔,不该那样的冲动;周归一自责,不该那样疯狂。周归一得到了片刻的欢愉,却换来了无边的惊恐。周归一不知道如何在九九与秦雨莲之间作选择,甚至疑心,因为那晚的事情,秦雨莲会不会已经怀上了孩子。如此的想法,如野草蔓生,深入骨髓。

这种煎熬日甚一日,让周归一整个人显得落落寡欢,像一只孤雁,找不到迁移目的地、寻不到栖息的树枝丫,独自徘徊、暗自鸣叫。

在楚城,这个陌生的异乡,没有人知道周归一的迷茫、担忧,也没有人给周归一指出方向、道路。周归一像一个盲人,更像一名逃犯,跌跌撞撞地走着,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或者说永远看不到光明。

但周归一渐渐地学会了变得麻木,风吹也好,雨打也罢,该怎样就怎样。比如,一头猪整天皱着眉目,哼哼叽叽,也换不来命运的改变;倒是那有幸走上配种岗位的公猪,十里八乡的,四脚并用,管他老少胖瘦,该怎么快活就怎么快活。这种心态,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得以形成,帮助周归一度过一些苦不堪言的日子。

这一天,一场秋雨下得阴阴冷冷。风嗖嗖地直往脖子灌,操场上积着雨水,东一片西一块;雨打在窗户玻璃上,梆梆地响。

《百花园》文学社有人来找周归一。

来人正是王公社。

王公社戴着黑边眼镜,脖子上围着白色长条围巾。嘴唇上生长着一圈稀疏的胡须,左脸颊有些凹陷,头微向右偏。操着楚城口音,夹杂着弹舌音,分不清到底是何地人。其实,王公社也是大宥县人。

王公社卷着舌头,说:“冒然打扰,见谅见谅。”

周归一手里拿着福楼拜《包法利夫人》,正看到艾玛与练习生赖昂偷情这一章,揣摩着艾玛复杂的内心世界,却被王公社打断了阅读,不免有些恼火。

王公社却不曾觉察周归一的表情,又卷着舌头,说:“果然了得,研讨外国名著。我倒想请教一下,《呼啸山庄》和《简·爱》的艺术水准,孰高孰低?”

周归一早已读过这两部伟大的著作,深深地为勃朗特姐妹的才华所叹服,也为夏洛蒂、艾米莉的命运所叹息。

可是,周归一不想发表见解,故意冷冷地说:“艾略特、里尔克、莫泊桑、卡夫卡也不错。尤其是卡夫卡《变形记》、《城堡》,百看不厌。”

王公社的左脸颊抽动了一下,舌头捋直了一些,急切地说“OK、OK。英雄所见略同。然则命数天定,天才早逝,惜乎勃朗特三姐妹也。但不知道马尔克斯又如何?”

周归一一听这酸溜溜的腔调,厌恶得很,说:“《百年孤独》,那是哥伦比亚的荣幸。”

王公社将头拚命往左甩了甩,那牛尾巴一样、垂在胸前的围巾便挂在了背后;随后,一字一句地说:“我代表百花园,欢迎你正式加入!”

周归一倒退一步,碰倒了椅子,发出一阵乱响。同学们纷纷把目光投过来,以为他们发生了肢体冲突。

叶如茵刚好从教室外进来,冲着王公社,说:“欺负人不是?”

叶如茵是楚城本地人,一心想上艺术类的院校,父母偏要她读农学院。

自打那节哲学课后,叶如茵对周归一便极有好感。

王公社又轻松地甩了甩围巾,哈哈大笑起来,说:“误会误会也,何必激动焉?”

周归一想起王公社说过他像猪的话,就“哼”了一声,说:“百花园是不是养猪场?”

王公社以为听错了,说:“不不,怎么会是养猪场?”

很显然,王公社一时没有转过弯来,品味不出周归一话语里嘲讽的意思,周归一心里得意了起来,说:“我不加入养猪场。”

王公社大感失望,说:“何必如此结论?潜龙勿用哉,亢龙有悔也。”

周归一不想多费口舌,眼睛就看着窗外,说:“写作是孤独者的游戏。”

王公社摇了摇头,说:“过于清高了吧?水至清则地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叶如茵接着说,:“清高又怎样?无鱼无徒又如何?”

王公社自我解嘲说:“特与女戏尔,特与女戏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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