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才子之死
第152章 才子之死
秋去冬来,江南的冬天比岭南要冷得多,而且是那种湿冷,风雨飘零,就没停过。
江岸宅院,房间内摆着一盆炭火,热气腾腾。
陈晋躺在床上,盖着厚实的被子,清秀的脸颊有一抹病态的苍白之色。
他病了。
生老病死,凡俗难免,但陈晋这病,却有点不同寻常。
他武道修为第三境,洗髓易经,气血蒸腾,寒暑难侵,便是大雪天穿单衣,也不会觉得冷。
可现在,房内烧着炭火,身上盖着棉被,整个人却在瑟瑟发抖,冷得打哆嗦。
咿呀一响,房门推开,小倩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羊汤。
这汤已经熬了两个多时辰,泛白上汤水飘着翠绿葱花,香气浓郁。
“公子,喝汤。”
看着她,陈晋道:“小倩,这几天辛苦你了。”
“公子说得什么话?我是你的侍女,侍候你不是很正常吗?”
顿一顿,小倩不无担忧地道:“公子,要不我去给伱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陈晋摇头:“我这病,大夫看不了。”
准确地说,他得的不是病,而是神魄内景观遭受阴邪侵蚀所导致的一系列问题。
此事根源就在于上次文庙那股未知恶意的袭击,当其时查看泥丸宫的文庙时,便发现滋生出了灰黑色“苔藓”,《立言篇》更像被泡了水一般,出现了污渍。
这正是典型的遭受侵蚀污秽的迹象。
人的精神世界十分玄妙,当踏入修行之道,使之具象化后,便变得一清二楚。
陈晋很清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问题所在,然而清楚是一回事,能否解决又是一回事。
普通的药石毫无用处,驾驭阴神来抵御也收效甚微,问题的关键,那些侵蚀污秽竟是直接在文庙内部产生的,颇有些“祸起萧墙”的意思。
坚固的堡垒最容易从内部被攻破。
就是这么个道理。
好在因为《三十三文集》的热卖,各种版本满天飞,文气神韵源源不断。
对于文庙内景观,文气神韵等同于胶水油漆,可用来粉刷黏合,这才大大延缓了事态的恶化程度。
不过入冬后,陈晋发现,原本认为已经被镇压住的恶意又开始作祟,做起怪来。
于是有了这场“病”。
那股恶意竟如附骨之疽,无法善了。
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光是在江州文庙中出现这一点,就值得深思了。
自那一次,江州文庙在陈晋心目中已成禁忌,然而如今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从根源上解决,就得再去文庙一探究竟。
把羊汤喝完,身子感觉暖和了些。
小倩把碗收出去,过了一会,传来顾乐游的声音,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人未到,声先到:“书生,你病了?”
外面下着小雨,顾乐游道袍外罩了件厚实的棉袍,有些地方濡湿了,带着一股寒气。
他登门之际听到小倩说陈晋生病的事,一下子便急了。
人生病很正常,可像陈晋这样的人生病,那就意味着非同小可,很可能是急病,是大病。
进入房间,打量着一脸憔悴的陈晋,顾乐游更为关切:“到底怎么回事?上一次见你还好好的。”
他说的上一次,差不多是一个月前。
为了在江州立足,打拼出一番事业,道士颇为拼命,悬赏任务没停过,一直在外面奔波,进城与陈晋碰头的时间就相隔得久了。
陈晋坐起:“修行出了些问题。”
但没有跟顾乐游细说,这是文庙内部的事,顾乐游帮不上忙,何必让他担心?
闻言,顾乐游忧心忡忡:修行问题,都不会是小问题,特别是像他们这种不得师承出身的,就算出了事,也没人可去请教。其以为陈晋是修行得太快了,以至于出了岔子。
以前师父出云道人曾再三告诫顾乐游,修行之道,当徐徐而行,戒贪戒躁。要知道一旦超过了阴神的承载能力,便会妄念丛生,导致走火入魔。
这个入魔的后果不仅仅指身体瘫痪,而或变得痴呆之类,还可能化身“人魔”,那就是陷入魔道的意思,最后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旁门左道,傩术法门,这样的人魔并不少见。
所以一路来,顾乐游的修炼都颇为谨慎,稳扎稳打。
反观陈晋,真是一日千里,所学更芜杂得叫人眼花缭乱。
很早以前,顾乐游便告诫过他,不要贪多嚼不烂。
这不,就出了问题?
不过到了现在,再去责备那些也了无意义,事已至此,陈晋需要的是宽慰。
陈晋瞥他一眼,忽道:“我的问题,不是你所想的那种。”
顾乐游眨了眨眼睛:“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呵呵,总能瞧出几分。”
顾乐游皱起眉头:“如此说来,你是受到了阴邪攻击?”
他也是修行者,感到棘手的问题总共就那么几种,很容易就猜得出来。
陈晋点点头:“差不多。”
顾乐游立刻挺起了腰杆子:“书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遭受袭击,怎能瞒住我,独自去承受?虽然咱家本事马虎,但终究能帮上些忙。”
陈晋叹口气:“这次遭遇的事,我自己都没法弄清楚,旁人做不了什么的。”
听他这么说,顾乐游就没办法了。
论修为,现在的陈晋已经凌驾在他之上,陈晋感到棘手的话,那真就不是一般的事。
顾乐游坐下来,陪陈晋说了会话,这才告辞离去。
目送其背影,陈晋若有所思。
虽然顾乐游没有说出口,但陈晋看得出来,其实道士今日登门,定然有事相求,大概率是任务上遇到阻难了,想来寻求帮手。只是看到陈晋病了,自然不能开口。
这大概便是朋友吧。
如果身子无碍,陈晋自会出手,可眼下的情况,已是自顾不暇。
内景观文庙遭受侵蚀污秽,影响太大了,反映出来,整个人的精神层面都变得不稳定。
在这般情形之下,阴神出窍都颇为艰难,可以出来,但出来期间的风险会倍增,出现各种不可控的因素,很可能一出不回了。
原因无他,就是原本负责镇守看护的文庙出了问题,就像龟的背壳开裂了,身躯的脆弱顿时暴露无遗。
阴神受到限制,术法自然大受影响,一下子运转不灵。
眼下陈晋还能用得好的,大概便是《永字八剑》的剑招了。
即使这些剑招,真要施展出来的话,如果情绪失控,也会完全变形。
想到这,他不禁长长一叹:自掌握《三立经》以来,一路上虽然也曾遭遇过些挫折,但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打击。
一种挫败感油然而生,烦躁之意如同浪潮翻腾,使得脑袋隐隐作痛。
“又开始发作了……”
挫败感,烦躁的情绪……都是妄念,给人带来猛烈的副作用,控制不住的话,整个人就会变成另一个样子,甚至导致自暴自弃。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
很多看似坚强的人,都是被这么毁掉的。
陈晋迅速起身,坐到书案前,拿出七星宝砚,准备研墨写字。
听到动静,小倩立刻小跑进来:“公子,你怎不叫我?”
陈晋笑笑:“不用每次都麻烦你的。”
小倩眼勾勾地瞪着他:“公子,你是不是嫌弃我做得不好?”
“哪有的事?”
“没有的话,这些事为何不让我来做?”
陈晋道:“你忙前忙后,都耽误修行了。”
小倩扳起一张厌世脸,很认真地道:“我的命都是公子给的,耽误修行算什么?更何况,这法门也是公子所赐。如果照顾不好你,我修炼得再好,又有何意义?”
陈晋:“……”
竟无言以对。
小倩撸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晧腕,开始动手研墨。
陈晋顺口问:“你的法咒,练得怎么样了?”
“挺顺利的,娘姆并没有抗拒,应该算是入门了,不过后面的法诀内容颇为艰涩难懂,我理解不了。”
“我不是说过,你不懂的话,可以随时来问我吗?”
小倩嘴一撇:“这段时日来,你哪天有空的?出门都不带我玩。”
陈晋:“……”
确实如此,为了立言的事,真是各种忙碌,其他方面基本都顾不上了。
当即道:“我现在就有空,你且说说看。”
小倩一怔:“但你生病了。”
“我这病不碍事,适当想想其他,反可能会使得心情开朗些。”
“嗯,好,法诀上有一句‘白骨不白,无相有相’,该如何去理解学习?”
陈晋想了想才回答:“此句得结合上下文来解析。”
对于那《白骨无相大自在法咒》,他以前在僧袍上看过的,但过了那么久,已经忘了个七七八八。一来因为此咒内容艰涩拗口,不好记;二来,因为法咒阐述的主张理念与文庙多有违背冲突,熟记这些有害无益,不如忘掉。
小倩修炼后,死记硬背,倒是烂熟于心,张口就把上下文一大段念诵出来。
陈晋听完,蓦然发现自己竟也是难以理解。
字面意思是可以弄清楚的,不过法门秘诀,字面意思和实际操作往往并不同等,个人在修炼时的理解占据着重要成分,所谓“心性决定发展方向”。
因此,各种地煞傩术在传承期间,才会衍生出诸多的版本来,看似大同小异,实则已存在区别。
说白了,同一句话,可以这样理解,也可以那样理解,孰对孰错?
也许用对错来衡量判断,本身的出发点就是不对的。
老师教导学生,便是用老师认为对的那套来引导和规范学生的言行作为,学生完全接受后,等于走了老师的路子。
此谓“学派”。
学派、庙系、武功传承,本质都是一样的东西。
问题是陈晋是学不了《白骨无相大自在法咒》的,那么他怎么当得了小倩的老师?
只要通过他的口来分析讲述法咒,就无可避免地带上他的认识和观点,最后讲出来的道理,就不那么纯粹了。
倒不能说是错的,而是要看适不适合小倩的理解。
若是不适合,那就是错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陈晋猛地一个激灵,隐隐约约间,仿佛领悟到了什么,可一时间又捉摸不准。
他只确定了一点:好为人师,并非好事,反可能会误人子弟……
这样的情况和上次陈晋当面请教燕南飞截然不同,燕南飞所阐述的都是武道上的基本理论,属于常识范畴。
常识和见识,是两码事。
常识是大家公认,觉得应该这么做的事;至于见识,各眼所见,各心所想,皆有不同。
于是陈晋把这些跟小倩说了。
少女听得云山雾里,哪里理解得了?
心里暗道:自己向公子请教一个问题,结果问题没得到解决,反而产生了更多的问题,实在太复杂了。
做学生好难……
……
王家巷,王氏主宅。
家主王之向召集族中骨干回来开会,主要内容是缴纳岁贡的事。
之前和詹太监议定,双方联手夺取文庙异宝,以此为岁贡。但异宝的确是出世了,可谁都没有拿到,白忙活了一夜。
庙会之后,王氏不死心,明里暗地派遣出大量人手四下探索打听,看是不是有人得了文宝,结果一无所获,唯有作罢。
没了文宝,岁贡就只能从王氏宝库中挑选出来,押送入京了。
此事涉及全族利益,自然要开会讨论,大家来表决。
在会上,各种声音,各种争议,各种吵闹,在所难免,好在最后拿出了一个各房都能接受的方案,总算是通过了。
会毕,王之向叫住要离开的王于俊,父子俩来到书房。
“俊儿,为父上午收到一个消息,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王于俊一愣:“父亲,这消息与我有关?”
王之向神色古怪:“或许有关,或许无关。”
王于俊听得糊涂了:“请父亲明言。”
“姜昌死了。”
“啊!”
王于俊感到意外,但也没有太多的感觉,虽然同为金陵四大才子,但他与姜昌之间,谈不上深交,没有多少来往,随口问:“怎么死的?”
按理说姜昌正值壮年,又有官身,怎会突然身故?
王之向压低声音:“根据情报描述,姜昌死得诡异,在一天夜里,他正在伏案写字,脑袋突然间就爆开了,像一个被石头砸烂了的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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