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弯月挂上树梢,待闹哄哄的宴席散去,已是夜幕低垂,繁星点点。
戚如穗推开房门,一股暗香袭来,那香至发腻的气味瞬间令她蹙起眉头。借着月[se],一眼便瞧见半跪在床侧的男子,如今见她进屋,男子更是起身相迎。
“小姐。”柳童面若粉霞,声音娇媚,身上只披了一层轻纱,随着他赤脚越走越近,雪[se]肌肤在月[se]下若隐若现。
“谁准你来的。”
与柳童想象中的反应不同,戚如穗只是冷眼看向他,眉目未有半分动情之[se],语气更是不虞。
柳童显然一愣,顿了顿才道:“回小姐,是主君派奴来伺候小姐的。”
戚如穗极为厌恶有人私闯自己的房间,她平[ri]在府内都极少让小厮进入房间,也算是戚若竹在,进屋前也要敲敲门。
此刻柳童不仅不知在屋里待了多久,还熏着一股子腻人香味,戚如穗没由来的一股烦躁。
“滚出去。”戚如穗语气变得十分冷漠。
柳童不知出了何变故,还[yu]为自己解释,“小姐,可是童儿做错了什么?”
一直跟在身后的文溪见情况不对,立刻上前捂住柳童的嘴巴将人带出房间,顺手还将桌子上正飘烟的熏香带走。
戚如穗坐在庭院内,蹙起的眉始终未消,额角更是一跳一跳着疼,直到文溪处理完回来才睁开眼看向对方。
文溪抿了抿唇角,语气也有些无可奈何。
“小姐,主君以为您相中了那男子,便做主送了过来,说是您大病初愈,要冲冲喜气。”
戚如穗没想到她一句话便能引得如此误会,沉默了半响,最后说了句。
“真是荒唐。”
文溪看了自家小姐一眼,眼中有些惊诧,但极快又垂眸将情绪收敛。
这种荒唐事小姐以前也未少做,可那都是主人家的事,她不能多嘴。
文溪唤来小厮将房内被褥换成新的,又将屋子开窗透气,待一切都做好这才走到戚如穗身旁,犹豫半响才问。
“小姐可还要唤其他公子来侍寝?”
正阖眸歇息的戚如穗听完这句话,蓦地睁眼看向文溪,语气满是惊诧,“你说什么?还有其他人?”
文溪这才意识到,小姐可能是将那些小侍们忘记了,于是她点点头,平静解释道:“小姐后院有五位小侍,您以前经常唤林公子来抚琴,今夜可还要唤林公子来?”
戚如穗只觉得额头狠狠一跳,头疼又加剧了些,她根本不记得那些什么小侍,那抚琴的什么公子更是没印象。
她出言打断道:“谁都不用。”
文溪安静闭上嘴,只递上温热的汤药,见戚如穗饮下后才劝道:“小姐早些休息吧,明早徐掌柜她们还等着见小姐呢。”
这半月来,文声月担忧她失忆一事被瞧出来,只劝她少见旁人,她也借着机会休息一段时[ri],可今[ri]之后便不行了。
铺子上的事积攒许多,小事上掌柜们尚能定夺,可大事还需她做决断,还有许多也需得她出面。
就在文溪打算离开时,忽然听小姐说了两个字,她愣了一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小姐说的是‘怜儿’。
不知多久没从小姐[kou]中听到这名字的文溪动作一顿,眸中满是惊诧,唇瓣动了又动才试探[xing]问了一句。
“小姐,可是要见小少爷?”
“小少爷?”戚如穗重复了一遍,她是记得若竹有个儿子,再联系到今夜宴会上表姐的言语,那怜儿便应是自己还素未谋面的小侄儿。
想起几年未见的阿弟,戚如穗眸中也有几分暖意,“若竹还有几[ri]到江南?”
文溪不知小姐为何又忽然转到少爷身上,但也尽责回答道:“若竹少爷下月中旬便能回府。”
“我知晓了。”戚如穗挥了挥手,持续的头痛令她的语气有些不耐,“你先下去吧。”
文溪担忧的看着戚如穗,许多话在嘴边却不知如何开[kou],想起主君对自己的[jiao]代,最终只抿住唇角,轻手轻脚带上房门。
文溪不知主君为何刻意不提关于少主君的事,可是这种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况且两人还有那般大的一个孩子,想起上次看到那孩子的模样,还有小姐这几年愈发冷漠的[xing]子,饶是文溪也摇了摇头,心间觉得可怜。
若是小姐真回到十九岁便好了,那样许多事情都来得及阻拦。
在文溪离开后,戚如穗头疼的症状仍未消减,每当她试图想起关于这七年的事,[shu]悉痛意便将她思绪扯回现实。
清晨下了场小雨,[chun]风携着丝丝细雨吹在身上,却意外让戚如穗心静许多,头疼的症状也消减了些。
偌大的戚府此刻显得异常宁静,唯有几声犬吠偶尔响起。
西南角的一处小院内,木制的院门上爬满青苔,还有一处已快腐败。与破旧木门不同的时,院内虽生有杂[cao],却被人修理的井井有条。
屋内,滴滴答答的雨滴顺着屋脊落下,滴在地中央放好的木盆中,又迸溅在地上。
床上坐着一个青衫男子,身影清瘦,长发垂在身后,他一手抱着稚子,一手拿着蒲扇一下下轻扇着,嘴中一直轻声哄着。
若细细听去,还能听见孩童的呜咽声。
“爹爹,我[yang]……”
带着哭腔的稚嫩童声从衣衫裹成的小被下传来,只见一个莫约四五岁的男孩转过头,脸颊有好几处蚊虫叮咬出的红肿,稚兔般的眼眸蓄满了泪,一张小脸生的可爱乖巧,可却没什么[rou],瞧着便十分惹人怜爱。
男孩刚[yu]抬手去抓,何镜连忙放下扇子拦住儿子的手,只用指腹替他轻揉了几下,语气温柔又心疼。
“怜儿再忍忍,莫要抓破,爹爹这就去给你取药,涂上药便不[yang]了。”
男孩悄悄用袖角擦干眼泪,乖巧应了声好,何镜指尖一顿,心间更是难受的紧。
怜儿向来乖巧懂事,若非身上实在难受,他也不会哭成这般。
雨天蚊虫繁多,即便拉上帘子也防不住,只得将身上盖的严严实实,可如今正是盛夏,怜儿睡[shu]后便会踹被,身上难免被叮咬许多。
何镜无法,只得拿蒲扇替怜儿驱蚊纳凉,几乎一夜未曾合眼。
窗外细雨绵绵不绝,男人抬起眼眸望向窗外,半响后又低下头,不知在思考什么。
男孩看着爹爹一言不发的模样,忽而想到什么,他着急的从男人怀里钻出来,抬手拉住爹爹刚[yu]离去的手腕,稚嫩的声音有几分慌张。
“爹爹,怜儿不涂药了,爹爹别去给怜儿取药了。”
爹爹的手腕没什么[rou],抓着有些硌手,可戚怜仍不肯松手。
何镜知晓怜儿在怕什么,戚府后宅那帮人惯爱见人下菜碟,从前住在朗月阁时,月例与炭火虽有克扣,可也算按时发放。可自从他与怜儿从朗月阁搬出来后,便成了两三月一发,再慢慢的,便就成了何镜自己去柴屋取。
有次怜儿好奇闹着去,却撞见那管事刁难,她故意打翻何镜一根根垒起的柴火,又在何镜沉默蹲下身时冷嘲热讽。
怜儿那时尚小,虽听不懂那女人说的什么,可那吵闹的嗓门还是将男孩吓哭。
何镜对此习以为常,他知晓管事想要什么,可当时身上身无分文,管事见捞不到油水,只好嘟囔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便是那次吓到了戚怜,往后他再去取柴火时,只敢趁着怜儿睡觉时悄悄去。
此时何镜叹了[kou]气,他敛起疲意温声哄道:“怜儿别怕,爹爹取完药马上就回来。”
“不要……”男孩趴在爹爹怀里,小声哭着。
见儿子不肯撒手,何镜轻轻揉了揉儿子的头,最后无奈道:“没事的,要不你同爹爹一起去。”
怜儿抬起头,吸了吸鼻子,面上虽有紧张与害怕,可还是点头应了好。
他不想爹爹被人欺负,他现在已经长大了,可以抱的动柴火,也可以保护爹爹了。
戚府阔绰,府上是常年养着大夫的,戚如穗这次出事,为她医治的亦是这院里的李大夫。
此时天[se]刚刚亮起,天际皆是灰蒙蒙一片,何镜撑起那把泛黄的油纸伞,牵着怜儿的手走出那座破落小院,径直朝着府内药院走去。
二人走进院子,浓郁的药味瞬间便钻进鼻尖,呛的怜儿皱起小脸,正煎药的少年药童瞧见人影,几步从屋内走出。
“少主君怎来了?诶呀,小少爷的脸是被蚊子叮了吧,怎肿的这般厉害?”
药童撑着伞,蹲下身仔细瞧了瞧男孩脸上的红肿,随即忧道:“一定很[yang]吧,这个时节的蚊子歹毒的狠,若是抓破了定要留疤的,我去给小少爷拿些药涂。”
“劳烦您了。”
何镜温声谢道,偌大的戚府,也只有这善良的药童对他父子二人没有偏见,也从未嘲笑过他一句。
“少主君这说的是什么话。”药童连忙摇头,一脸正[se],“这是戚府,您是戚府的主人,为主人家看病乃是我职责所在。”
戚府的主人吗……
何镜唇角笑意一僵,下意识垂眸看向地面,正巧撞见儿子清澈的眼眸中。稚子不懂隐藏情绪,他满眼皆是忧虑,生怕爹爹再被欺负。
何镜敛起眸中情绪,他努力扯出一抹笑意,朝怜儿温柔笑笑。
“可否……”何镜轻声开[kou],正[yu]离去的药童伫在原地,只听何镜继续道:“可否劳您给我几柱艾[cao]驱蚊?”
药童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自然可以,我这就去取。”
戚府人多,夏季所需的艾[cao]自然也多,每人每院皆有定额,何镜本以为药院不会留自己那份艾[cao],谁料竟真有余富。
太好了,何镜心想,怜儿今夜不用再被蚊虫扰的睡不着了。
药童很快将东西送出来,又细心叮嘱了用量,这才回到屋内继续煎药。这药是煎给戚府小姐的,自上月戚小姐坠马不醒,药院内乱作一团,他师傅每[ri]都要去给小姐问诊,他则负责[ri][ri]煎药端送。
何镜知晓昨[ri]戚府有宴会,这个时辰下人们皆已起身,此时应正在后院忙碌,为了避开人群,他离开时特意选了条小路。
何镜到底在戚府生活了七年,这些规矩与路径他早已摸透。
寂静的长廊上,只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这雨怕是要下上整[ri],也不知会不会淋湿床褥,思至此,何镜无意识蹙起眉头,想着回去要将床往里挪一挪。
青石板路走到尽头,就在拐角前一处,戚怜忽而拉了拉爹爹的手,指了指墙檐上的某处。
“怎么了?”
何镜侧目去瞧儿子,他脚下步伐未停,可谁料就在拐弯瞬间,迎面撞上一人。
他的伞檐撞上对方的伞檐,何镜手中一沉,纸伞下一瞬便脱力跌到地上。细雨霎时迎面落下,地上积水迸溅在他衣角处,而何镜手中握着的艾[cao]柱亦未能幸免。
墙上的野猫因响动惊慌逃走,怜儿失落的低下头,艾[cao]柱砸在地上,瞬间便被积水浸透,何镜看着那好不容易得来的两柱艾[cao],呆住了一瞬。
然而下一瞬,才彻底令他怔愣在原地。
细雨未停,对面的油纸伞缓缓抬起,露出伞下女人略显不耐的面容。
是戚如穗。
何镜瞪大双眸,他握紧戚怜的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男孩被扯了一踉跄,不解的抬头看向爹爹。
一直跟在戚如穗身后的文溪本在念叨今晨那些掌柜们的诉求,待看清面前的父子二人时也瞪大双眸,下意识噤声停下脚步。
若是放在以前,小姐大概会视若无睹路过,在那几年间,戚如穗似乎真忘记自己还有夫郎与儿子一事。
可今[ri]不知怎么,戚如穗竟站在原地未动。
何镜知晓昨夜戚府有晚宴,亦知晓这些[ri]子关于戚如穗坠马的传闻,可他从未想到会在此处碰上她,这位他名义上的妻主。二人上次见面,似乎已是一年前的事。
可不知为何,戚如穗似乎比他更意外。
女人不耐的神情在看见他时便消散不见,转而浮现的是种极为古怪的神情,似是惊愕,又似不可置信。
何镜撇头看向地面,只可惜那艾[cao]柱,也不知回去晒干还能不能用,还有那把本就破旧的伞,如今更是撕出大片裂[kou]。
他就剩那一把伞了。
他还未思索出答案,便听戚如穗轻声唤了句。
“何镜?”
何镜身子一僵,他停住试图去拾起伞的动作,缓缓抬眸看向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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