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何镜敛起眸中情绪,吸了吸鼻子道:“戚小姐是不是要回江南了?”
戚如穗沉默了半响,声音也轻了许多,“对,年底就要走了。”
“那还会回来吗?”何镜忽而询问,声音藏着一丝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切。
“或许吧。”戚如穗笑了笑,“若是回去成了亲,那便不回来了。”
气氛忽然安静下来,何镜从未与女子单独处在同一房间内,他有些紧张,便寻了个话题。
“我在戚家衣铺定了许多衣裳,有些还未送来呢。”
他爹说衣衫是男子的第二张脸面,戚家所制无论品质款式皆是上佳,自上次贵君穿过一次戚家进贡的上青七彩牡丹云锦后,京中公子们便掀起一股锦衣[chao],其中以云锦最为抢手。
云锦价格昂贵,寸金寸锦,何家为了这场秋[ri]宴,特意请戚家制衣坊的掌柜裁衣,谁料掌柜言近[ri]寻她们的人太多,云锦更是已排到年后。奈何别家的云锦品质平平,款式又有些老旧。
正当何父发愁时,那掌柜竟又亲自登门,为何镜量了身量尺寸,只十[ri]便赶出一件锦衣,何镜只当他爹爹塞了钱,从未往别的地方想过。
何镜听爹爹说,他的婚服也要在戚家定制,那里的绣郎手巧,比他秀的[jing]美,他只需最后亲手绣个喜帕便好。
如今戚如穗听完,只开[kou]道:“染坊人手有些不够,我叫他们先将你的衣衫制出来,过几[ri]便给你送过去。”
何镜没想到她竟是这么以为的,刚[yu]开[kou]解释,却发现女子一眨不眨的看向自己。
“你今[ri]很好看。”戚如穗薄唇轻启,语气温柔。
何镜下意识道:“这衣裳确实好看。”
戚如穗忽而一笑,“与衣裳无关,是你好看。”
分明是[lang][dang]挑逗的话语,可语气却无半分轻薄之意。
何镜觉得耳根发烫,他没忍住抬手揉了揉,却听见女人轻笑了声,他脸颊腾的便烧了起来,心跳也有些加快。
就在此刻,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一个侍儿慌慌张张闯进来,当他看清床上裹紧被子的身影时,顿时惊呼一声跑过去扑在床边。
“公子!您怎么了公子?”
见自己公子浑身湿透,脸颊透着薄粉,额角包着白布,那模样凄惨可怜,生像被谁狠狠欺负过。
那侍儿见此腾的站起来,对着一旁的戚如穗大声斥道:“大胆狂徒!竟敢对我家公子不敬!”
戚如穗挑了挑眉,她慢条斯理起身,只见何镜满是歉意看向她,转头看向侍儿。
“阿言!莫对戚小姐不敬,方才我失足落水,是戚小姐救了我。”
名唤阿言的侍儿听完自家公子解释,这才恍然大悟,脸上也有些不好意思,原来是他误会了人。
“是奴误会了,多谢戚小姐大恩,奴替公子谢过戚小姐!”他刚要俯身对戚如穗行礼,却被她制止。
“既有人照看你,那我便先走了。”
戚如穗半只脚刚跨出房门,便听何镜喊了一声,她顿住脚步,回身只见他手中抱着酒壶,指尖紧紧扣着瓶身。
“戚小姐,多谢您。”
戚如穗挑了挑眉,“既要谢我,不如择[ri]登门道谢。”
何镜没料到她会如此接话,就在他怔愣的时候,戚如穗又笑了笑,神情恢复往[ri]。
“说笑而已,何公子不必当真,我走了。”
宴席快要散了,很快会有人回到后廊,何镜尚有阿言做掩护,可她这一身落汤[ji]的模样太显眼,若被有心之人看到,难免招惹是非。
在戚如穗离开后,阿言心疼的眼眶都红了,“公子,您这是怎么了,怎能掉进湖里去,还把头磕破了。”
“你莫问了,也莫告诉家中。”何镜唇角紧抿,“回去后就说,是我踩了碎石不小心摔的。”
阿言还想说什么,见公子的神情落寞,思索再三还是闭上嘴。
就在他[yu]将身上衣衫与公子[jiao]换时,房门忽而被叩响,主仆二人警惕看向门[kou]。
见未有人应,门[kou]的人也没多停留,只是低声说了一句便离开。
“是戚小姐派我来的,东西放在门[kou]了,公子请便。”
何镜与阿言对视一眼,后者小心翼翼推开门,轻手轻脚将门[kou]的物件取进来。
那是一套男子衣衫,尺寸与何镜的身量正相符。
何镜摸着身上衣衫,思索良久。
在京中摸爬滚打这几年,戚如穗早懂明哲保身的道理,京中小姐少爷们不能不[jiao],却也不能深[jiao]。她是来做生意的,只有到手的金子银子才是真的,旁的事同她无关。
唯有喜欢上何镜,算是个例外。
那场秋[ri]宴,便是她对何镜最后的记忆。
再往后的便想不起来,只有隐约片段浮现在脑海,有她离京回乡的记忆,有她与江述饮酒谈笑的记忆,也有戚若竹执意退婚嫁与江述的记忆。
唯独没有关于何镜的。
戚如穗扶着跳动的额角,剧烈痛意令她忍不住蹙起眉头。
小厮端来汤药,异样苦涩的药汁化在[kou]中,她却眉头都没皱一下。
清晨一场雨浇过后,天气放晴,也没有那般炎热难熬。
她迫切想知晓这七年她与何镜到底发生了何事。娶了少年时期的心上人,就算有矛盾,也绝不能闹到如此地步。
这期间定有什么不对。
戚如穗顺着记忆寻到阁楼顶端的钥匙,登上那间小小的储物室。
这是她年少时最爱来的地方,里面放的都是些舍不得的旧物。
比如,她曾将何镜十五岁生辰宴临摹的诗词放在这里。
小阁楼中东西不多,几乎一眼便能看全,可
唯有三个物件是她看了半晌也记不得何时放进来的。
一个锦囊,一幅画卷,最后是一封信。
绯[se]锦囊上绣着一对鸳鸯,针脚细密,绣法乃是京中流行。
锦囊里面除却一卷细丝再无别物,戚如穗握着那卷细丝,半响才反应过来这是琴弦,可惜断了几处,已无法使用。
她拆开那副画卷,一幅丹青画瞬时延展开,卷上所绘乃是妻夫琴瑟和鸣之景。
少年笑容明媚,他指尖停着一只蝴蝶,递向身旁女子,而女子则是看着他,神情温柔含笑。身后蝴蝶纷飞,鲜花环绕。
画中人像栩栩如生,正是她与何镜,而画中地背景则是戚府的花园。
落款时间是六年前,许是年头太久,连边缘都开始泛黄。
戚如穗指尖发颤,她缓缓放下那幅画,最后拆开那封信。
‘休书’
陈旧墨迹映入眼帘,正是戚如穗自己的字迹,除却这两个字外,纸上什么都未写。
戚如穗眨了下眼,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几乎喘不上气。
她深吸了[kou]气,力道几乎要将宣纸捏碎。脑中闪过很多片段,可那记忆转瞬即逝,她拼了命试图抓住也才记住零星几个。
戚如穗看见自己一人在阁楼写下这封休书,却执笔半晌,余墨滴落晕开,她也未写下何镜的名字。
又看见那年[chun][ri],她特意寻了江南最有名的画师,那年茶花开的正艳,而何镜站在花丛中,眉语目笑。
戚如穗还想起很多,有何镜为她洗手作羹汤的场景,有两人与文声月一同用膳的场景,还有她牵着何镜的手在花街上游玩……
记忆走马灯般从脑海中飞快闪过,却不停留一瞬。
若再回想,便是快要爆炸一般的头疼。
戚如穗仿佛溺水般喘不上气,在她想起来的记忆中,皆是和谐美满的场景,她看起来和何镜十分恩爱。
这才应是对的,而非文溪所言,她与何镜从琴瑟和鸣走到相见两厌。
戚如穗回到院内时,远远便迎来一人,她眯了眯眼,只见昨夜那男子身着一袭白衣,正迎面向她走来,较好的面容上藏着娇羞。
“小姐回来了,可叫童儿好等。”
柳童身侧的文溪眼中有些无奈,“小姐,您回来了。”
戚如穗这才淡淡应了声,文溪瞥了柳童一眼,解释道:“主君担忧小姐身旁无人,便叫柳公子暂且跟在您身旁伺候,当个传话的。”
不过一届伶人,文溪唤他一声公子已是给足面子,可他偏偏还不满足,文溪话语刚落便急着出声。
“小姐,童儿已备好晚膳,只等小姐回来便可用膳。”
他语气中尽然是讨好的意味,戚如穗蹙了蹙眉头,似当没看见他这个人,径直抬步回了屋,文溪与柳童同时跟了上去。
屋内已摆好午膳,可她却没有任何胃[kou]。
文溪看着戚如穗苍白的脸[se],担忧出声:“小姐可是不舒服?可要唤李大夫来瞧瞧?”
“不必了。”戚如穗唇角紧抿,声音有些低哑,“朗月阁收拾的怎么样了。”
“回小姐,主屋已收拾的差不多,其他屋子明早也能收拾完。”
戚府仆奴众多,收拾一座院落并非难事。
戚如穗点头,“院里那些摆饰,便先按以前的摆吧。”
见小姐起身朝朗月阁走去,文溪抬步跟上,唯留柳童一人僵在原地,他刚[yu]跟着走,可文溪将他拦了下来,语气不善。
“柳公子,主君只让您在院里伺候小姐。”
文溪的意思很明显,他不过一个留在院里暖床的玩意,没资格去少主君居住的朗月阁。
朗月阁能在建立之初便定为正夫的院落,其中[jing]妙便在于戚如穗的卧房能从侧廊连通朗月阁卧房,中间仅隔了两扇门。
侧廊颇窄,只能容两人并肩,红木地面被擦至洁净如新。
戚如穗走的极慢,拐过转弯,再往前便是朗月阁的主卧,两个端着水盆抹布的小厮前后进来,与戚如穗正好撞了个相面。
两人原本还有说有笑,见到小姐时顿时闭上嘴当无事发生,正在他们打算离开时,小姐忽然开[kou]。
“少主君当年为何从朗月阁搬走?”
两人吓了一跳,互相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人战战兢兢开[kou],“回小姐,奴不知此事。”
见小姐面[se]不虞,他心间更是瑟缩,索[xing]跪在地上,盆中清水险些洒出。
戚如穗沉默了瞬,“算了,你起来吧。”
“是。”那小厮端起水盆,垂下头便小步离去,速度生怕她后悔似的。
侧廊的动静引来文溪,她本[yu]训那俩贪玩的小厮,在看见小姐时便吞下要出[kou]的话,可小姐却转头看向自己。
“前年九月,何镜为何从朗月阁搬出去?”
文溪顿了顿,低声道:“少主君犯了家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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