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鹬蚌相争
听说南安王是来‘共襄盛举’的,在场的勋贵外戚们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
毕竟南安王也是出了名的跋扈纨绔,惯爱干些左擎苍、右牵黄,千骑卷平冈的勾当,从不曾听闻他在这些正经事上下功夫。
如今却突然跑来说要共襄盛举,实在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当然了,内中也不都是糊涂人。
有几个眼明心亮又消息灵通的,立刻就联想到了南安王与忠顺王的冲突,心知南安王此来,多半是想要争取皇帝的支持。
说起来,这场冲突几乎是与焦顺的小作文计划同时发生的。
起初是南安王长街纵马,惊了忠顺王爱妾的车架,忠顺王差人前去质问,却又被南安王命人乱棍打了出去。
忠顺王那里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于是便趁着南安王外出打猎,暗中纠集了大批人手围追堵截,想当面折辱南安王一番。
熟料南安王年轻气盛,仗着忠顺王的手下不敢对自己下狠手,竟单人独骑突出重围,期间还开枪打死了忠顺王府的一名侍卫。
忠顺王为此暴怒,亲自操刀杖毙了南安王的亲信小厮。
这下子事情顿时闹大了。
忠顺王参劾南安王私藏火器又当众杀人,必是意图不轨。
南安王则坚称自己是正当防卫,反倒是忠顺王府的人剪径劫道害人性命,实与盗匪无异,杀之有功无过。
这等官司等闲谁敢往身上揽?
故此很快就打到了太上皇面前。
但这一个亲弟弟,一个是妻子的外甥,实在是不好处置。
太上皇试图调停,结果几次下来全无效果;有心各打五十大板,两人又都不服不忿。
最后没奈何,才推到了皇帝头上。
但隆源帝显然也不想沾手这事儿,所以才有了贾雨村‘临危受命’的故事。
却说眼见南安王大马金刀,直接占据了自己原先的主位,牛继宗只觉得脑壳生疼,可又实在奈何不了这王爷表弟,只好忍着气命人搬了把椅子与他并肩而坐。
南安王是半点也不客气,还不等牛继宗坐稳,就连声催促道:“你们到底怎么个章程?是捐银子还是出人手?甭管谁出多少,本王这边一概加倍!”
见他如此喧宾夺主,牛继宗忍不住打岔道:“王爷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在府里召集众人议事?”
南安王用看弱智的表情横了自家表哥一眼,然后才抬手半遮着嘴解释道:“与国公府相熟的那几位,和我们王府关系也不错,表哥前脚刚找人当托,后脚本王那边儿就得了消息。”
牛继宗顿时恍然,心下暗暗后悔,早知道就不找那么多托了,如今倒好,想查出是谁泄了消息都难。
可话又说回来,谁又能想得到自家这纨绔表弟,会突然对工学产生兴趣?
不过南安王的到来,却也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镇国公府再怎么煊赫,眼瞅着也是一路往下滑坡的态势,可人家却是世袭罔替与国同休的王爷,两者如何能同日而语?
故此在南安王表示出大包大揽的态度之后,这场会议就开始朝着牛继宗原本预定的态势发展,那几家争执不下的勋贵外戚也都纷纷偃旗息鼓,再不敢惦念工学里的关键位置——毕竟除了忠顺王那个层级的,旁人谁敢跟南安王抢‘猎物’?
但牛继宗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他原是趁机扛起勋贵复兴的大旗,让南安王这么一闹,往后谁还肯对他马首是瞻?
若是南安王愿意当这个领袖,他还能勉强捏着鼻子认下,可怕就怕南安王只是想临时讨好皇帝,完全没有带领勋贵们重新复兴的意思。
说白了,人家的王爵是世袭罔替的,跟这些爵位快降到底儿的普通勋贵,能是一条心?
…………
镇国公府的这场聚会,因召集了京城一多半的勋贵,原本就已经够惹眼的了,结果半路上又杀出个南安王,消息自然不胫而走。
转过天,就传到了忠顺王府。
彼时忠顺王也恰好刚得了荣国府放出来的消息,一时还有些莫名其妙——他好歹也是做过些功课的,焦顺手上有天行健干股,还送到史家当添妆的事儿,他是早就知道的。
这都是去年的事儿了,怎么突然又翻腾起来了?
后来听手下人解释了一番,这才明白荣国府的用意。
当下登时恼了,原本歪在罗汉床上的肥胖身子,挣扎了几下都未能起身,索性甩开想要搀扶的侍女,一脚将旁边的炕桌踹翻在地,怒道:“贾政是得了失心疯不成?竟拿个奴才秧子出来唬人?!”
说着,又拍着床板催促道:“快去把周谟给我找来!都是这没用的东西上回丢了孤的脸,才叫那一起子狗奴才小觑了本王!”
上回焦顺当面不给王府长史面子,他原也是恼怒非常,不过正赶上和南安王起冲突,一时也就没顾上这事儿。
谁成想自己没搭理那姓焦的小子,他倒得寸进尺起来了!
南安王虽是小辈,可好歹也是王爵、是皇嫂的外甥!
姓焦的又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区区家奴出身的五品官,也敢冒头与自己打擂台,真当自己这个王爷是泥捏的不成?!
王府长史周谟得了传召,很快就出现在了忠顺王面前,因早知道王爷动了怒,他跪下请安之后压根就没敢起来,五体投地的只等着忠顺王开口发落。
“哼~”
忠顺王冷哼一声,肥硕的身子在侍女的搀扶下终于做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盯着周谟问:“荣国府放出来的消息,你可曾听说了?”
“小的、小的听说了。”
“狗才!”
忠顺王猛然起身,一脚将他踹了个仰倒,怒骂道:“你但凡有点用处,何至于让孤受这样的羞辱?!”
紧接着,又扬声吩咐道:“来啊,备车,本王要去工部拆了那焦顺的骨头,也好让他知道知道本王的手段!”
“王爷!”
周谟闻言忙又重新爬了起来,以头抢地道:“使不得啊王爷!那焦顺如今圣宠正隆,礼部尚书侍郎都被他给一窝端了,这时候何必为了桩买卖,就与他……”
“去泥娘的!”
忠顺王再次飞起一脚将周谟踹翻,自己却也因用力过度,气喘吁吁的坐回了罗汉床上。
左右侍女忙要给他抚胸拢背顺气,忠顺王却又一手一个推开,怒视四脚朝天的周谟道:“礼部尚书侍郎,也能跟孤相提并论?!”
说是这么说,但他却再没提打上门去的事儿。
周谟略略松了口气,旋即又翻身跪倒,自扇了两嘴巴道:“小人失言,还请王爷赎罪——小人也是觉得,那焦顺如今早就是满朝文臣的眼中钉了,咱们只需坐山观虎斗就好,又何必替那些大头巾打头阵?”
“一个奴才秧子,算什么虎?!”
忠顺王却还是有些愤愤难平,他近几年也是跋扈惯了,养成了容不得人反抗忤逆的心性,虽然明知道焦顺是皇帝的心腹,可还是忍不下这口气。
其实周谟也憋着气呢,不过当初贾雨村掰开了揉碎了给他分析,让他知道忠顺王府现下碰谁都行,偏就不好对那焦顺下手。
于是膝行两步,边给忠顺王捶腿,边准备再劝谏两句。
结果就在这档口,南安王在镇国公府大肆召见勋贵外戚,准备出钱出人资助工学的消息,就传到了忠顺王驾前。
忠顺王狐疑的坐直了身子,低头问周谟:“这回他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这个么……”
周谟略一琢磨,便猜到了南安王的用意,忙分说道:“以卑职之见,南安王约莫是想借机讨陛下的欢心——这案子太上皇已经撒了手,现下究竟如何裁断还不全看陛下……”
“好个奸诈的小白脸!”
忠顺王又猛然起身,结果因起的太急,两眼发黑又跌坐了回去。
眼见他扶着额头龇牙咧嘴,周谟忙命人取了药来,又要命人请太医上门诊治。
“用不着。“
忠顺王这时却已经缓了过来,咬着牙发狠道:“这场官司咱们必须得打赢!”
“这……”
周谟看了看他的脸色,迟疑道:“要不,咱们也往工学里捐点钱?”
“不成!”
忠顺王想也不想就否决了这个主意:“让人知道了,岂不以为本王是在拾人牙慧?!”
“那……”
周谟想了又想,觉得这事儿还是绕不过焦顺,毕竟让皇帝心心念念,忠顺王府又能插上手的事儿,也就是焦顺管的那一滩了。
别的倒也不是没有,可都算不得关键要害之处。
“你到底有没有主意?!”
忠顺王见他沉吟半晌,便不耐烦的催促道:“若不成,便召……”
一听这话头,周谟就知道忠顺王是要召见自己的竞争对手,便顾不得再细想,忙道:“王爷,小人觉得这事儿的关键,还是得着落在那焦畅卿头上!皇上既命顺天府裁决,显是不愿亲自下场——可要是让那焦顺彻底倒向了南安郡王,说不定就能鼓动圣上改变心意。”
忠顺王沉着脸细一琢磨,倒有些庆幸方才没急着去工部动粗了,否则岂不是主动将焦顺推给南安郡王?
打输了官司会遭到什么惩处,忠顺王倒并不怎么在意,但他自持是正牌子皇家血脉,论爵位、辈分、出身,俱都在南安王之上,岂肯受这黄毛小子的气?
再说了,焦顺不给王府面子,那毕竟是还是暗地里的,除了当事人之外并没有几个人知道。
但忠顺王和南安王的意气之争,可是白在明面上的,如今更是闹到路人皆知。
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一番忖量斟酌之后,忠顺王咬牙吩咐道:“罢罢罢,便让那狗奴才再嚣张几日——去把那新铺子的地契取来,然后差人送到焦家!”
“王爷圣明!”
周谟闻言连忙歌功颂德,又担心下面人把事情办砸了,干脆揣了地契亲自找上门去。
…………
当日傍晚。
荣禧堂书房内,贾政正往茶杯里撒枸杞,忽就见单大良慌里慌张的闯进来,变声变色的道:“老爷,不好了、不好了!那王府的周长史又来了!”
贾政闻言手一哆嗦,满把枸杞撒了一地。
“祸事了、祸事了!”
他惊慌失措的道:“必是那婆娘和琏哥儿媳妇胡闹,惹得王爷动怒了!”
说着,又捋须恨声道:“我早说以和为贵,偏她们总是不肯,竟还想用焦顺的凶名吓退王爷,却不想想他一小小工部主事,在忠顺王驾前又算个什么东西?焉能让王爷退避三舍?!”
越说越恼,他忍不住连连顿足:“如今倒好,忠顺王差人打上门来,却要老爷我去受着!”
贾政抬手往东北角一指道:“还不快去把焦顺找来,跟我一起去见王府的长史官!”
见他六魂无主的样子,单大良忙提醒道:“焦大爷此时想必还没从衙门回来,却怕王府的人等不得许久。”
“这……”
贾政纠结的一跺脚,最后还是不敢怠慢,只得扬声道:“去,把我方才说的话,一个字不落的说给太太听,让她瞧瞧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等单大良领命去了,他苦着脸整理好衣冠,然后强行堆起笑容迎到了前厅。
一进门,贾政就连忙长躬到底:“下官来迟,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周谟还了一礼,却道:“存周公无须多礼,下官此来实是奉命来见焦祭酒的,因打听着焦祭酒尚未回府,故而才暂来叨扰存周公。”
果然是因为焦顺来的!
贾政心中暗暗叫苦,连忙撇清道:“那焦顺日渐顽劣,我早有赶他出府的意思,只是碍于他新买的府邸尚未竣工,所以才……”
说着,又一躬到底:“他做了些什么,我实不知内情!”
“嗯?”
周谟原还想托贾政做个中人,哪成想竟听了这么几句,当下起身嗤笑道:“如此一说,下官倒是来错了。”
说着就要离开。
临出门见贾政那一脸劫后余生的样子,却又忍不住多嘴解释道:“王爷命我来,是来给焦祭酒送铺子的——原本我们府上也准备做轮胎生意,可王爷说了,若只是荣国府,便说破天也拦不住他做买卖,但既是焦祭酒也有干股在里面,倒不好与他争利,索性便让下官将新铺子的地契送了来。”
“啊?!”
贾政登时瞠目结舌、如遭雷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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