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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8章 拿贼【中】


  等到了外面,平儿原说要回去照料王熙凤,却被探春、袭人死活拉住,又表示这家贼必是内外勾结,到时候少不得还要前院里配合。

  平儿无奈,只得在左侧上首落座。

  袭人正想给二人斟茶,探春便摆手道:“茶什么时候吃不得?先说正经的要紧——袭人姐姐,不知你心里可有怀疑的对象?”

  “倒不是怀疑谁。”

  袭人更正了探春的说辞,然后才道:“不过正经接触过那柄扇子的,只有秋纹、坠儿、四儿三人。”

  听到里面还有秋纹在内,探春不由微微蹙眉,却并没有特意点出来,而是装作一视同仁的问:“这几个都识文断字?”

  袭人又道:“除秋纹外,另两个都是粗通几个大字,倒未必能把这首诗认全——但照猫画虎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探春微微颔首,又问:“那谁接触的时间最久,又或是这几日曾与外面交通过?”

  “坠儿的母亲就在园子里当差,四儿前两天刚回过家……至于秋纹,倒没听说她和外面有什么交通。”

  这话隐有为秋纹开脱之意,但探春却并未因此就将秋纹排除在外,因为不同于四儿、坠儿两个,秋纹因是怡红院有位份的,里外走动十分方便。

  沉吟了片刻,探春便拿定主意道:“既然坠儿的母亲就在园子里当差,咱们倒不妨先审一审这母子两个——将她们分开关起来,只说是另外一个已经招认了,且看她们会不会露出马脚来。”

  “这……”

  袭人闻言面显纠结之色:“若是她们倒还好,若不是,这事情岂不是瞒不住了?”

  “本也不可能一直瞒下去。”

  探春断然道:“就算咱们不说,等最后拿住了贼,两位嫂子难道还能瞒着老爷太太不成?别忘了,这事儿可是南安郡主先发现的!”

  袭人默然,只能暗暗叹气。

  探春又转向一旁只带了耳朵的平儿:“坠儿这边儿有我和袭人就够了,她母亲那边儿却怕要借重一下二嫂子的威名。”

  “这好说。”

  平儿先是一口应了,旋即又道:“我这就去禀给二奶奶。”

  探春这也知道这等事,她断不肯自作主张,但却只当她是默认了,直接铺排下巳正【上午十点】前后分头诱供的计划。

  且先不提两下里如何准备。

  却说另一边邢岫烟带着司棋、晴雯到了潇湘馆里,主人径去里间陪林黛玉说话,两个丫鬟则自然而然的和素云、紫鹃、雪雁凑到了一处

  司棋倒罢了,是邢岫烟身边最得用的,平素里也没少来潇湘馆送东西,但自从晴雯去了焦家之后,紫娟还是头回见她来潇湘馆。

  不由奇道:“今儿怎么是你和司棋凑成了一对儿?”

  晴雯板着脸冷道:“红玉昨儿值的夜,玉钏的脚伤还没养好,香菱要留在家里照看小小姐,可不就只能是我陪着司棋走这一遭?”

  这态度,一下子噎的紫鹃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司棋忙打圆场道:“别理她,这蹄子自打进了园子里,就不知那根儿筋不对付,跟谁说话都像是吃了炮仗一样。”

  紫鹃闻言顿时了然,心知晴雯还是未曾完全放下当初的执念,想想当初她在怡红院时的光景,一时不由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

  这时司棋也把目光转向了素云,奇道:“素云姐姐怎么也在这里?莫不是大奶奶有什么差遣?”

  “我们奶奶去前院了。”

  素云解释道:“说来也是巧了,林姑娘这边儿身子不适,前院二奶奶也魇住了,太太便让我们奶奶过去瞧瞧,顺带帮着料理一下家务事。”

  “魇住了?”

  司棋吓了一跳:“跟上回一样……”

  “是梦魇!”

  素云见她误会了,忙又仔细解释:“听说昨晚上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梦到了妙玉,二奶奶好奇的问她离开荣国府之后去了何处,不想这妙玉突然就七窍流血、青面獠牙起来,要找二奶奶索命,二奶奶被吓的一激灵醒过来,又不慎滚到了床底下,后半夜都没能睡踏实。”

  “妙玉?七窍流血、青面獠牙?”

  司棋听了不由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那妙玉眼下不是正在紫金街一座小庙里修行么?怎么会化身厉鬼,还要找二奶奶索命?”

  司棋守在邢岫烟身边,自然没少听邢岫烟提起妙玉来。

  “怎么?”

  旁边雪雁诧异道:“司棋姐姐难道还不知道?那妙玉早不在紫金街了,听说庙里如今住的是几个乞丐,问起妙玉来都是一问三不知。”

  “竟有这等事?”

  司棋大感愕然,忙又追问:“妹妹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上回在王府别苑起社时,听琴姑娘……”

  雪雁还要往下说,却被回过神来的紫鹃横臂拦住,呵斥道:“偏是你嘴快,姑娘就是怕邢姑娘知道这事儿后,会担心那妙玉的安危,所以才瞒着没有知会的。”

  说着,又对司棋道:“你先别告诉你们姨娘,琴姑娘是受我们姑娘所托,才派人去寻那妙玉的,原是想得了消息宽一宽帮你们姨娘的心,谁知道……如今薛家的人还在打听妙玉的踪迹,还是在等一阵子,有了确切消息再让你们姨娘知道的好。”

  司棋一听也是这么个理儿,忙也交代晴雯先把这消息瞒下来。

  晴雯此时满心都是过往,却哪有闲心参与这些,当下只冷淡的应了,便又神游物外起来。

  再说里间。

  邢岫烟一进门,见病恹恹的林黛玉挣扎着要起身,忙上前将她按回床上,没好气道:“跟我还闹这些虚的做什么?前儿我让红玉来送东西,回去还说你气色不错呢,今儿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林黛玉先是摇头不语,直到邢岫烟再三催问,才苦笑道:“姐姐当初所说‘兼祧’一事,我暗里告诉了宝琴妹妹,原本还沾沾自喜,以为是在给人指点迷津,直到昨儿见识了湘云妹妹的磊落,这才……”

  “就为这个?”

  邢岫烟听完反倒松了口气,她原本还以为林黛玉是又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了呢,却原来是自惭形秽。

  她坐到床上,伸手拉过林黛玉的柔荑,郑重道:“若按照你的说法,我当面向史大姑娘示好,背地里又怂恿你做我们爷的兼祧夫人,岂不是更是两面三刀的小人?”

  “这……”

  林黛玉一愣,旋即再次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姐姐断不是那样的人!当初也是为了我考量,才会……”

  “那你把这事儿告诉宝琴姑娘,又何尝不是出自好意?”

  邢岫烟打断了她的话,见她才刚养出些婴儿肥的小脸上满是憔悴,不由心疼的伸手轻轻抚弄,用哄孩子一般的口吻道:“这世上谁人无愧?只要你初衷是好的,便不必太过苛责自己。”

  想了想,她又补了句:“说句不该说的,真正欺瞒史大姑娘的,其实是我们爷——可我们爷想要延续来家的香火,不也是为了孝道?”

  这话就纯属往焦某人脸上贴金了,实际上他对于延续香火什么的压根就不看重,只是乐得打着这个名头娶两个老婆罢了。

  事实上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巴不得再兼祧几房,以一人之力直接凑个老九门。

  林黛玉的心结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就消解掉,但把心里话说出来,再有邢岫烟从旁宽慰,情绪也多少有些改善,等用了山楂水,更是觉着腹中饥饿。

  邢岫烟见状,忙吩咐让紫鹃去厨房里找些现成的,又好克化的食物来。

  素云听了,担心灶上人酸言怪语的,便自告奋勇陪着紫鹃一起去了厨房。

  不想两人结伴到了大观园的厨房里,就见里面只有两三个帮佣的守着锅灶,且一个个魂不守舍探头探脑的。

  这园子明着是李纨在管,素云也算半个管事,见此情景不由喝问:“怎么回事?其它人呢?柳嫂子人呢?这眼见就要午时了,你们灶上是要唱空城计不成?!”

  那几个帮佣吓的脸上变色,忙围上来七嘴八舌的解释道:“姑娘明鉴,不是我们偷懒,实在是方才闹出一桩大事,因涉及咱们灶上的人,柳嫂子她们就过去帮着解劝了。”

  “是啊、是啊,您瞧,这该预备的早都预备好了,正等着下锅呢就出事儿了!”

  “我们也不敢误了做饭,可要是眼瞧着闹到太太跟前儿,也伤了大奶奶的脸面不是?”

  “停停停,先别吵!”

  听了这一箩筐,素云脑仁都疼,忙抬手下压示意她们暂时住嘴,然后点选了一个熟识的问:“你来说,到底出了什么大事,竟连灶上做饭都给耽误了?!”

  那妇人这才从头一五一十的说起来。

  却原来那坠儿的母亲正是灶上的厨娘之一,平儿请示过王熙凤后,便带着将她唤到藕香榭内,做声作色的表示坠儿已经招认了,让坠儿母亲不要自误。

  那坠儿母亲初时一个劲儿的给自家女儿辩解,旁边有婆子见状,又疾言厉色的呵斥了两声,她便软了,跪在地上涕泪横流的求平儿高抬贵手。

  陪审的婆子见状便以为是结案了,但平儿却瞧出不对来,遂暂时按下不在审问,转而去打听探春袭人那边儿的成果。

  结果那坠儿一味哭喊、抵死不认。

  双方互通有无,一时都有些吃不准,于是袭人便提议干脆让这母女两个当面对质。

  结果这一下子就闹出了事端。

  那坠儿母亲一见女儿,劈头盖脸上去就是几个耳光,边打边质问女儿到底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把二奶奶、三姑娘都给惊动了。

  坠儿仍是哭诉不认,她母亲愈发恼羞,当即拳脚齐下。

  探春平儿见不是个法子,正待命人将她们分开,不想坠儿竟就一头撞在了廊柱上,直撞的头破血流人事不省。

  当时藕香榭里一阵大乱,探春急忙张罗着去请大夫,又命人取金疮药来给坠儿止血。

  不想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也不知慌乱中谁露了底,让坠儿母亲听出这是内外勾结的盗案,当即哭喊着冲出了藕香榭,自称是屈打成招,又嚷着要见老爷太太,给自己和女儿申冤昭雪。

  袭人忙命人去追,好容易才在半路上截住坠儿母亲,却也已经闹的满园风雨。

  再之后,三人好说歹说,那坠儿母亲依旧坐地撒泼,哭喊着要让老爷太太主持公道,再不然就去报官。

  平儿见不是个事儿,便派人来找柳嫂子,让她这个‘直管上司’帮着解劝解劝,不想灶上的厨娘闻讯,都跑了去看热闹,这才出现了眼前的一幕。

  听完这些,素云和紫鹃面面相觑。

  半晌,素云才道:“你自己把东西送去吧,我得赶紧去禀给大奶奶知道。”

  其实这事儿李纨多半已经知道了,但万一呢?她做为李纨的左膀右臂,自然是第一时间把消息传递过去。

  紫鹃也知道这不是计较的时候,当下勉强寻了两样点心,便匆匆回了潇湘馆。

  且不提她。

  却说藕香榭里,此时仍旧乱的一锅粥仿佛。

  探春倒还算镇定,想要主持大局来着,可无奈此时她还没想原著那般,得到王夫人的亲口‘任命’,暗里虽有李纨、王熙凤背书,可也没有明示众人。

  再加上因为最近克扣月例的事儿,仆妇丫鬟们心底其实都压着火儿呢,一个个看似是在调停劝和,实则不少都在暗中拱火、偏帮那坠儿母女。

  这一来,形势自然不是探春能把控住的。

  于是这自天冷之后,就渐渐乏人问津的藕香榭,一时竟就成了台风眼,越聚人越多、越卷人越乱。

  等到王熙凤和李纨闻讯赶到时,这左近已经聚集了一二百人,她们明着是替坠儿母女打抱不平,实则是想趁机闹上一场,纵不能讨来月例,好歹也出一口闷气。

  抱着这样的心思,连素来说一不二的王熙凤竟也是束手无策,毕竟这扣发月例的事儿本就是因她而起。

  众人心中恼恨,又自持法不责众,自然不肯听她的。

  最后也不知那个挑头,百十人簇拥着坠儿母亲,呼呼啦啦直奔清堂茅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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