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相


「江之野·姜牧」

  —梦历1644年—

  —北蛮元朔进犯,南梁朝崩塌—

  南梁朝崇德年间,元朔大军长驱直入,章江县风雨飘摇。

  作为当地的名门望族,坐拥奈何楼的姜家,自然成了县府与百姓们的主心骨。

  无奈姜老爷常年卧病在床,自顾不暇,倒是他的独子姜牧头脑聪慧,又习得一身[jing]绝武艺,常能独自在外应酬要务,久而久之,便成为了参谋议事的核心人物。

  这天他从县衙出来,刚接过侍卫递来的佩剑,便又迎上几名老乡绅寒暄奉承。

  言笑晏晏的模样与从前别无二致。

  任谁也不会想到,姜公子的身体里,竟住进了江之野这个本不该存在的灵魂。而此时此刻的江之野也尚未完全确定——自己竟来到了比沈吉早了数百年的时间点上。

  好不容易告别了那些抱怨元朔军的老头子,江之野不禁微微摇头,终得机会静心分析:之前在废墟内便发现,奈何楼遗迹朝代混乱,原来是因为故事本身被分拆到了不同的时间线上。

  以他的“此刻”为坐标,地牢中受困的林心乐,当属于“从前”,而被开膛破肚的燕安衾,还算是“以后”……

  看来故事逻辑本身不会很复杂,复杂的是那跨越时空的蝴蝶效应。

  思及此处,江之野露出淡笑,并没去担心遭人横刀穿腹的灾难,倒想将时间多花些在奈何楼本身上。按林心乐的绝笔所言,这栋楼构造[jing]妙,且与时空设定有关,必是故事的核心和软肋。

  *

  骑着快马沿河一路归家,[rou]眼可见平[ri]热闹的街巷已经荒凉了不少。

  那些本就没什么家业的章江百姓,已经自顾自地逃命去了。

  而如今留下来的,通通是舍不得田地家宅的富户,他们之所以愿意巴结姜牧这个小年轻,并非真因为他多么天资卓绝,而是寄希望于入住奈何楼——这高大的环形土楼易守难攻,是战乱时最佳的避难之所。

  “滚出去,我们老爷说了,你休想再踏入我们姜家半步,更别再招惹少爷!”

  凶神恶煞的姜家家丁丢出个瘦弱的身影,同时施以棍[bang],揍得对方惨叫连连。

  江之野忙下马,抬声喝止:“住手!”

  家丁不敢忤逆主人,只得朝地上的人唾了声,老老实实地进楼去了。

  此时此刻,姜牧的内心涌上了深刻的爱意与愧疚,只因看清了那个被毒打的正是他不被认可的爱人:戏子燕蝉衣。故而大少爷心中顿时冒出了两个不同的念头——

  →安抚劝他回家

  →埋怨突然拜访

  江之野从不扭曲角[se]的真心,总能够和其它记忆和平共存。故而他虽觉事不关己,却还是快步走上前去,主动扶起对方。

  狼狈的燕蝉衣迟迟抬头,清秀的眉目间有些[shu]悉的影子,竟是之前毫不起眼的眼镜小哥卫威。他显得极度惊慌失措,显然是认出了江之野,又因受到角[se]影响而心生依赖,颤抖哀求说:“这是什么地方?救救我,救救我!”

  江之野面不改[se]:“这是哪里,你自己很清楚的。”

  卫威根本无法接受事实,死死地拉住江之野哀求:“我是被人诈骗了,我妈的银行卡都被骗子掏空了,我不敢告诉她,只能、只能也去骗……我错了,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奈何楼,我想回家……你让我回家吧……”

  对于他所说的现实生活中的乱事,江之野并不感兴趣,他仍旧笑意温和:“你再讲这些胡言乱语,只会招来更不幸的后果,到时候死在这地方,叫天天不应。”

  卫威仍旧发着抖,却终于闭嘴,显然是想起方才自己因这些“疯话”招致的毒打。

  “起来吧,瞧你那样子,我先送你回戏班。”江之野指了指不远处的白马,然后温柔地叹息,“蝉衣,你是最近太累了些,戏班倒闭的事我听说了。”

  卫威不敢置信地望着江之野,几秒后,他的眼神微微混沌,显然是对自己的身份犯了糊涂。

  *

  从荣华的奈何楼到凄凉破败的戏班小院,路不算长,两人也曾一同走过千百遍。

  前途无量的贵公子爱上低人一等的戏子是很难善终的,这道理姜牧自己也明白,但他不曾后悔过,此刻的心境格外平和。

  终于抵达已经空[dang]的戏班院外,江之野才又嘱咐:“最近我爹身体稍好,定会来干涉我们,你先不要去招惹他了……而且……

  他望向头顶低沉晦暗的天空,露出忧[se]:“元朔大军很快就来了,入章江,是迟早的事。”

  失魂落魄的卫威不知如何回答。

  “其实你要逃,我也不会怪你,但我不能逃。”江之野笑了笑,“所以我也不能带你离开,你想好好活着,就得靠自己,明白吗?”

  这话放在故事里和故事外都意味深长。

  卫威点头。

  江之野这才与他作别,骑上了马儿潇洒离去。

  站在原地的卫威凝视他的背影和全章江都可望见的奈何楼,表情逐渐复杂,更有几分贪婪。这一刻,自己好像真的成为了那个毕生都在烂泥里摸爬滚打、只望出人头地的戏子燕蝉衣。

  「孙一鸣·林心乐」

  —梦历1368年—

  —南梁朝鼎盛时期—

  殷红的绸布从牌匾上扯下,露出“心乐楼”三个俊逸的大字。

  周围的锣鼓声与欢笑声格外喧腾,但对于愣愣地站在牌匾下的孙一鸣而言却有些刺耳。

  “小姐,我们进去吧,其余的[jiao]给管家就好。”

  丫鬟阿梅的手柔软而冰凉,孙一鸣却非常抵触,碰过来的刹那便忍不住后躲避半步。

  可惜他这具属于林家大小姐的身体患了严重的眼疾,已经有些看不清楚[ri]光下的世界了,所以步履也显得踉跄。

  阿梅并不生气,语调更为担忧:“老爷等着你呢,他身子不好,你可莫要再说那些疯话。”

  所谓疯话,当然是关于身份和记忆的惊恐之语。

  尽管孙一鸣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年,已觉自己见惯了牛鬼蛇神。

  可当真来到这完全超乎想象的鬼地方,如穿越般继承了段莫名奇妙的人生,还是令他非常崩溃。

  一开始,的确是跟身边那些戏中人争执过的。

  可争执得多了,孙一鸣又有点搞不清楚,是不是真因得了癔症才如此颠三倒四。

  毕竟他拥有林心乐的全部记忆与情感,很多时候,也恍惚觉得自己就是林心乐本人。

  这个章江县首富的独生女,过了十六年衣食无忧的生活,甚至在生辰之[ri]得到了别人想都不敢想的礼物:身后这座足有五层高的庞然土楼。

  可……

  “阿梅姐,老爷又吐血了。”

  灰衣服的小厮从楼里跑出来,压低了声音报告。

  阿梅顿时慌张,孙一鸣的心焦也不是假的,恍惚间便被拉了进去。

  *

  林老爷的身子骨一直都很虚弱,这两个月更是每况愈下,加之林心乐忽然犯了奇怪的眼疾,总说自己看不清的东西,更令他寝食难安。

  待众人匆匆赶至卧房时,扑面而来的便是苦涩的中药气息。

  孙一鸣并非意志坚定之人,他刹那觉得那个生命岌岌可危的老人的确是自己的父亲,不由趔趄着上前哽咽:“爹爹……”

  林老爷始终将女儿视为至宝,狼狈地咳嗽了两声,才心疼地回答:“爹爹没事,苦了你了,连生辰宴都不能陪你。”

  “我不要什么生辰宴,我想要爹爹好起来。”孙一鸣真心实意地[chou]泣了声。

  “爹的病怕是……”林老爷反握住女儿的手,鼓励道,“好在这两[ri]元京便会返回章江,到时候你们完婚,爹也就放心了。”

  老头子提及的人,是林心乐指腹为婚的对象姜元京。

  很多年前的姜家虽比不上林家财大气粗,但也算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幢婚事曾可称门当户对。只可惜姜元京这孩子命苦,十三岁家道中落后,很快又失去了父母,只能报名参军,在海上颠沛流离了四五年血战倭寇,直至最近立了战功,才有机会衣锦还乡。

  时隔太久,林心乐已经记不清那位儿时的玩伴了,提及婚姻大事更是茫然。

  这混沌的心情反倒让孙一鸣暂时找回自我,[chou]出手来说:“别开玩笑了,我何必要跟他结婚……不,这不关我的事,我根本就不是林心乐,我可是个现代人,我是男的!”

  在旁服侍的阿梅脸[se]微变:“小姐!”

  已是强弩之末的林老爷果然动怒:“你怎么又开始胡闹了,爹是为了你好——你!”

  话根本来不及讲完,他竟呕出[kou]血来。

  刺目的红在孙一鸣模糊的视野中成了唯一的颜[se],他顿时被沉重的愧疚压垮,跪在床边流下泪来:“爹,对不起,我……”

  “小姐,你还是去用膳吧。”阿梅拿出手绢替他拭去泪水,“这里就[jiao]给我们,老爷福大命大,只需好好调养,定能转危为安。”

  这[ri]是心乐楼第一次开门待客,外面的客人又为祝寿而来,的确不能怠慢。

  孙一鸣不得不强打[jing]神起身,但因来到这个时空后吃不下睡不好,此刻忽然感觉到无比虚弱,竟眼前一黑,如片落叶般倒地瘫在原地。

  阿梅手疾眼快地拉住他,扭头喊道:“你们愣着干什么,快抬小姐回房,叫大夫来!”

  本就混乱的卧房内外,顿时更生一番手忙脚乱。

  那些来来往往的家丁和侍女,在孙一鸣混沌的视野中,彻底变成了斑驳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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