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 再召唤
而另一厢,姚若筠自己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觉得刹时之间,自己有所领悟,身体之中似是有热流涌动,以往许多读过的文章书籍,还不明含义的,此时无师自通,所有内容一一浮现于他心里。
他能感应到身后有许多人的瞩目,姚若筠下意识的回头去看,见到了父亲诧异无比的神情,姚翝瞪大了眼,好像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
在他的身后,有金光矗立,姚若筠顺着那金芒抬头,看到了他身后站立的光影。
张饶之的影像居高临下看他,带着仁爱与鼓励。
末了,这位昔日儒圣人缓缓提步,往柳并舟身后的儒圣人走去,最终融入那儒影之中,将残缺的影像修补齐全。
同一时刻,神都城中许多的文人都听到了狐王的狞笑与嘲弄声。
儒家已死!
这样的话如同尖锐的刀,刺进许多读书人的心里,让很多人心中即羞且痛。
他们以往吟诗作对,风花雪月,在七百年的时光之中,确实丢掉了许多的东西。
可是在朝政剧变、妖族肆意屠杀,将人类视如鱼肉的行为举止,却激发了所有人内心的愤怒,狐王对于读书人的鄙视使得这些仇恨再次升级。
柳并舟独自迎战的身影映入每个人的眼中,所有人心中皆有一把火燃起,且越燃越旺盛。
自事发以来,他们躲躲藏藏、战战兢兢,深恐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他们没有过人的聪慧,没有温景随的天分,也没有姚若筠因对亲人担忧而生出的勇气,此时却也有一颗想为儒道正名的心!
一点点儒家之意生起,这些力量微弱无比,如不起眼的星辰,但胜在数量极多,缓缓从四面八方之中浮出、飞起,接着涌入儒圣人身体之中,彼此文道相接,再生共鸣。
儒圣人的身影受到万千学子的滋养,开始壮大自身,身体逐渐凝实。
柳并舟衰老之势一止,那双浑浊双目之中突然爆发出精光。
“人族必胜!”
纵使一人之力微弱,可千万人的力量拧成一股,却非同寻常。
“老东西!”狐王大怒,阴影受怨气裹挟,冲向柳并舟。
儒圣人张开双手,震袖一挥,将那黑气弹飞出去。
白光辗压黑暗,光明照亮天地。
姚守宁紧悬的心一松,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意。
她心中生出一个期盼:希望外祖父借着神都城的儒子之力,击溃狐魂。
狐魂一散,肉身便不足为惧,总能想办法慢慢收拾。
但在欢喜之余,她又情不自禁的生出另一个念头:事情真会有如此顺利吗?
当日预知的幻境中,她分明见到的是狐王完整的本体,而今那幻境之中出声的少女声音还没有出现,狐王真的有可能被轻易消灭吗?
一层阴影笼罩上姚守宁的心头,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想要打通时空之道,与徐昭相接轨。
可心烦意乱之下,反倒效率低了许多。
就在这时——
“哼。老不死的酸儒,你当我真的没有办法对付你了不成?”
暴怒异常的狐王突然冷静了下来,所有人心中生出不妙的预感,柳并舟提高戒备,正欲抢先下手之时,狐王阴影突然抖了抖手掌。
一直被它隐藏于阴影中的神启帝突然从它掌中滑落,出现在神都城的所有子民们面前。
许多百姓一生供养皇室,却未必能有幸得见天颜。
此时皇帝身穿至尊袍,神情狼狈,哪有半分天子的威仪。
柳并舟心中惊怒交加,暗叫不妙,狐王突然问道:
“朱定琛,你求我救命时,曾许诺你可以用天下百姓、大庆王朝命脉为祭,是不是?”
此时的神启帝惶惶如丧家之犬,他只知自己生死攸关,哪里管得了天下臣民、江山社稷,以及大庆命脉?
闻言毫不犹豫,谄媚笑道:
“狐王,朕愿献一切,求您庇佑,替朕杀光逆贼,恢复江山统治,到时我与您共分天下,受百姓供奉——”
他此时身在半空,被狐王抓在手上,与柳并舟面面相对,一言一行一笑一动俱都被神都城的人看在眼里。
‘嘶!’
‘啊!’
所有人听到天子的话,情不自禁道吸凉气,满脸震惊,不可置信。
温景随早在父亲枉死的时候,便已经体会过皇帝的刻薄无情,可此时老皇帝的一番话,仍令他大吃了一惊。
此人凉薄自私,不配为一国之君。
对于许多读书人来说,大家勤奋苦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科举入仕,进庙堂、位人臣,此时皇帝的话几乎在刹时之间令许多人道心崩裂。
原本身形凝实的儒圣人晃了晃,大量白光熄灭——这是不少读书人因为神启帝而绝望至极。
连皇帝都出卖天下,只为求活命。
自此之后,再无大庆、再无朝廷——
信仰崩塌。
而在刹时之间,神启帝的誓言一出,他身上所背系的一小半大庆基业及气运瞬间化为乌有。
‘卬——’
神都城的上方,一条瘦弱的镇国神龙之影闪现,发出一声悲鸣,接着‘轰然’碎裂。
那光影化为无上力量,被狐影俯身一吸,壮大于自身。
神启帝意识到情况不妙时,已经晚了。
他亲眼目睹神龙碎裂,国运崩殂,神启帝自身阴暗多疑,此时猜测自己中了狐王诡计。
可事到如今,哪有他后悔余地,他唯有抱紧狐王胳膊,紧张道:
“大王救朕——”
但他话没说完,狐王则借那大庆国运一推之力,趁着天下民心破碎,儒圣人之影不稳的时候,撞破儒圣人封锁,冲向了柳并舟的身后,与那正被神武门众人制约住的腐烂肉身合二为一。
神启帝自掘坟墓。
……
“七百年了——”
那阴影一没入身体之后,僵持了片刻,接着狐王声音幽幽响起:
“我终于重临这天地!”
‘哈哈哈哈哈哈!!!’
尖锐刺耳的大笑声响起,狐王将手一挥,神启帝的身影从半空之中摔落下地。
它魂一入体,原本僵钝的肉身便如臂指使。
所有牵制着它的那些光链寸寸断裂,接着光芒无声的暗淡了下去。
——这代表着无数神武门的子弟已经身死,魂魄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周荣英心痛如绞,脸色瞬间变了。
‘嗖嗖嗖。’
无数符光熄灭,但在危难之时,仍有许多人咬牙坚持着。
恐怖气息降临,狐王复苏。
半空中的柳并舟脸色异常的难看,在得知狐王意图复苏肉身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一仗并不好打,可是真正面临狐王威压时,他才知道这妖物有多可怕。
这还不是狐王全盛时期的力量,七百年前的先辈们,究竟是在何种艰难的情况下,才能封印狐王的?
“唉。”
他叹了口气,眼神之中很快露出坚定之色。
与前辈们相比,他也没有输,他身上背负了张饶之的期盼,天下的学子也将苏醒,儒家的盛世即将到来!
兴许他未来已经看不到儒家的昌盛,但他此时却要尽力将这妖邪挡住,为未来的人们创造和平之世。
想到此处,柳并舟抬起了头。
他下意识的低头往下方面看,大半神都城尽收入他眼里。
都城大半已毁,无数幸存的百姓此时如同受到感召,拼命的从四面八方往他身下所在的方向赶来。
而在柳并舟的下方,已经很难再分辨哪里是姚家,但在一片废墟之中,一棵屹立不倒的大树格外明显。
顺着大树,柳并舟看到了树下的姚守宁,少女在这一刻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抬起了头。
祖孙两人目光相接,姚守宁泪盈于眶,眼中露出哀求之色。
柳并舟心生感慨。
他这一生基于自身选择,对于自己一直困守南昭而未入仕,其实并没有遗憾。
晚年接到长女书信,进入神都,人生末时有晚辈们围绕膝下,心中也很是开怀,唯一可惜的,就是这样幸福的时光短了点。
“外祖父——”
姚守宁似是察觉到了柳并舟的心思,拼命的摇头,心中哀求。
她的脑海里想起了当日预知之境中,柳并舟以儒道之心献祭以激发周身力量的一幕,生出无尽的恐慌之感。
时空通道已经打开,可与徐昭相连仍需要时间。
请朱世祯神降此时亦需要准备,可狐王已经成功复苏,即将大开杀戒。
要想阻止它,唯有竭尽全力。
柳并舟手掌一摊,在他身后的儒圣人弯下了腰,那如山般的手掌缓缓与他重叠,他神情坚定,缓缓握着那手,靠近胸前。
“不要!不要!”姚守宁拼命摇头。
情况危在旦夕,可谁又能在此时阻止一切?
她慌乱无措之际,转头四处去看。
黑暗中,姚婉宁与苏妙真相扶持,周荣英、徐相宜强忍悲痛,仍准备重启召唤顾敬的仪式。
姚家的众人俱都跑出,坍塌的屋墙外,可以看到附近的赵家、温家等人往姚家所在方向靠了过来。
但召唤这位神武门的祖先亦要时间——
顾敬?朱世祯?七百年前?
电光石火间,姚守宁的脑海里飞速闪过一个念头,她眼睛一亮,想起一个人来。
“外祖父,请先不要献祭!”
她大声的喊。
姚守宁想起了自己先前阴神离体飞空时看到的一幕,为了躲避狐王意识的伤害,她提前使阴神回归,而在阴神回归之前,她看到了皇宫内城,看到了朱姮蕊、看到了神启帝,以及神启帝身侧出现的那个伸手出来准备抓人的阴影——
孟松云!
“哈哈哈。”姚守宁想到此处,放声大笑:
“孟五哥,出来!”
她心急生乱,今夜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她又从徐昭处获得了另一个助力,险些将这个七百年前的前辈遗忘了。
今夜大战,孟松云必定在!
神启帝的身上还有他遗失的心脏,他必定关注着这一场大战,此时请他救命,正是再适合不过。
她喊了一声,没有人回应。
柳并舟在半空之中听到姚守宁的话,那贴近胸口的动作一顿。
可是姚守宁喊完之后,那道士并没有出现。
“孟松云,你给我出来!”
姚守宁喊了一声,没见孟松云回应,心中先是一慌,声音都有些微颤。
她第一反应是:莫非自己对于孟松云来说已经没有价值,所以他不愿再与自己沾染因果?亦不愿意掺合这一场大战?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便被姚守宁狠狠掐去。
当日她与孟松云分别之前的回忆一一涌上她的心头,她当日曾心怀打算,言谈之间想与孟松云拉关系、‘交朋友’,当时孟松云并没有回绝。
此人已绝情断爱,心性冷漠且精明,活了七百年,头脑之冷静、心思之通透,远非她这个不足十七岁的少女能比的。
她的这些小心思在孟松云面前不值一提,当时他肯定看穿了她的打算,但他仍旧答应,证明自己身上仍有他能图谋的东西。
这道士说不定是生出了恶趣味,故意想要看自己急得哭出来!
姚守宁想到此处,心中一股无名火升起。
“孟松云,你出来,快出来!”
她疯了一样的大喊,喊话之时目光四处转。
在她视野之内,她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这些人中有熟面孔,亦有许多陌生的面孔,孟松云一定躲藏在了这些人中间。
要怎么把人找出来呢?
姚守宁越是焦急,心神却越发冷静,许多回忆如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闪现,她突然想起与孟松云化身的‘陈太微’数次打交道的情景:当日她与世子被困齐王墓时,她阴魂离体进入皇宫,看到这道士原形掐指而算,后面突然出现在墓地之中。
既然他的名字便如他的‘禁区’,一旦有人喊他,他便能感应,但是不是需要掐算,才能感应方位呢?
她想起曾经的‘陈太微’提过,他的卜算之术当世无双……
一想到此处,姚守宁再喊:
“孟松云!”
“陈太微——”
姚婉宁等人不明就里,面露疑惑盯着她看。
姚守宁不理不睬,再喊:“孟青峰——”
随着她将孟松云曾经的‘名号’一个个喊出,果然见到姚家仆从之中,一个人正拼命低头掐算。
那人身穿灰色粗布衣裳,面容普通平凡,那长相既是陌生又是熟悉,就连姚家人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人古怪,她一眼望去,既觉得此人正是姚家人,仿佛日日相处,并不陌生,但细想又想不出此人究竟何时在姚家出现。
再加上他掐指推算的动作,他的身份如何猜不出来?
姚守宁大步往他跑去:
“孟五哥——”
“好了好了。”
“唉!”
那灰衣小厮长叹了口气,颓然的放下掐算的手指,搓了搓通红的耳朵,抬起头来。
姚翝听到声音的刹那,转头去看他,脸上露出熟悉又迷惑的神情:
“这不是——”
他觉得此人极熟,仿佛在姚家已经做事多年,可话到嘴边,又像是喊不出这人名字,十分古怪。
最可怕的,是他在张嘴的刹那,见那人身形突然拔高,模样大变。
扁平的五官变得深邃,灰色的衣裳变色,化为内白外黑的道家真袍,顷刻之间手持长剑,变成一个英姿飒爽的俊美年轻道士。
而就在这个时候,被惊醒的世子跑了过来,见到此人的那一刻,后背寒毛直竖——出于对陈太微的直觉敌意,纵使他已经恢复原貌,与以往的长相大不相同,但陆执依旧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接着拔剑而喊:
“陈太微!”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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