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迷局（上）

晶润朦胧的烛火微微闪烁摇动，恰如一份摇晃不定的心思。楚照君端坐在桌旁，手中握着一把木制团扇，以扇屏面，在旖旎的灯火之下显得格外妩媚动人。只是眸中含了一弯难以言说的繁复情绪，将那柔美屏去了不少。

        风洛晨与沈思墨坐于他身旁，两人面上皆是难以掩去的凝然与凌厉，令屋中那抹无端的阴冷浓重了些许。

        沈思墨先前温柔俊美的面庞如今被暗沉的阴云覆盖着，眼中尽是笃定之意，声音里也夹杂着不容辩驳的坚定，“我不同意你去客栈。那里本就是水深火热，此去很有可能有极大的危险！”

        楚照君的手指缓缓攥紧团扇的木杆，那生硬的触感让她逐渐放下心神，“可是……那婢女着实可怜，而且这一切都和我做的那个诡异之梦相同，我怎能不怀疑？”

        “不可以！”他厉声打断，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冰冷，“那婢女是组织中人，所言很可能并不属实。且那只是个虚幻的梦，还并不排除中了幻术的可能。”他的声音渐渐放缓，双眸如墨般凝视着楚照君，“你真的不必以身犯险。”

        楚照君垂眸，光线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似乎是在述说着一种踌躇。“只是……”她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下去。

        许久未曾开口的风洛晨忽然道：“阿惋，他说得对。”

        他停一停，继续道：“而且客栈中尽是组织之人，你该如何顺利地营救那个被掌控的女子？沈思墨将阿梓的身份安排妥当，那掌柜多疑，又去查了一遍，亏得他仔细，才不至于我们的身份被识破。我再问你，若是你可前去客栈，该要以何身份？！”他的语调平淡清明，却有无数的冷意与压迫夹杂在其中。眉宇间尽是令人生惧的寒冷之意。

        “我……”楚照君一时语塞，她双眸喂垂，浓密的睫毛覆盖着眼中深沉的雾霭与忧伤。她思量在三，可眉眼触及到二人不可压制的笃意时，那种原本积蓄已久的气势却骤然灰飞烟灭。她咬着唇，声若细蚊：“可那婢女着实无辜……”

        此言一出，划破了空气中原本的郁郁，她的手指不安地抚摸着扇柄，那样沁手生凉的触感让她放心了不少。

        似是过了许久，风洛晨道：“你若是想要救出那婢女的妹妹也可，只是这一来太过兴师动众，如果要以阿梓的身份再度回客栈，又要如何脱身？”

        他的神色略有轻怔，凝望着空气之中的虚无，道：“要是如此，只能将客栈一举消灭了！”

        风洛晨的语气逐渐加重，直至化为一片楚照君从未见过的凌厉与狠戾，他的眼眸深处是一种带着诡谲的墨黑色，令每个与之对视的人都生出了几许难以言说的畏惧。

        沈思墨思索片刻，淡声道：“恐怕也只能如此。那组织步步紧逼，必须给其重创。”

        楚照君轻轻点头，“这倒是可行。只不过那组织恐怕非我们想的那样简单，还需从长计议。”

        沈思墨的眉宇间划过一丝疑惑的光芒，他眸中微有不解之意，侧首望向楚照君，问道：“你曾说过，在客栈中见过被吸噬灵力后的尸骨？”

        楚照君点点头，不知他何出此言。

        沈思墨道：“虽说修真界私底下干这种下贱勾当的人不少，但是也少有每年都要定期吸噬灵力的。且很少有机会能一举将灵力高强的人的灵力一次吸干。”

        风洛晨亦道：“一般法力高强之人都不是他人随意可近身的，若要吸取灵力，必是一件缜密巧妙之事。”

        楚照君蹙眉，任由思绪辗转。似是过了许久，她方才问道：“难道吸噬灵力，一定是为了增加自己的法力吗？”

        风洛晨沉思片刻，忽然眸光一亮，“我记得小时候古书上说过，除了吸噬灵力为己用，有时还可制成仙丹，有续命增法之用。”

        楚照君缓缓放下团扇，秋水般的眸子在那一点燃烧的烛火之上微有痴怔，她喃喃道：“那老板，会不会是如此呢？制作仙丹，除了法力高强之人的灵力，还有何物？”

        沈思墨接过话头，“那古书我记得，除了法力高深之人的灵力，还有仙须草、冰凝晶、玉尘魄，以及……”他目光一凝，似是在极力回想着，“还有……灵鹿血。”

        正午的阳光肆无忌惮地倾泻在每一个角落，因着它温暖而不会因人而异的照拂，显得格外明亮舒适。此处正处于深山之中，扑面而来的风刺骨凛冽，如同锋利的刀刃，一把一把皆砍在心尖之上，痛的人几欲喘不过气来。

        然而这样明媚姣好的阳光，却不动声色地轻轻拂过遍地贫瘠。

        空旷而渺茫的天空碧澄澄的，如同一把沁手生润的绸缎。偶尔有飞鸟掠过，发出一阵哀婉不安的叫声。

        而此刻的寺庙，被璀璨耀眼的阳光渡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在逐渐萧索的景色中并未增添一丝凄凉，反而愈发古朴庄肃。一重又一重的悠长门锁声为静寂的山谷添了一抹风趣的村野气息。

        一名身着粗布衣衫的小沙弥斜斜靠在积满落叶的石阶上，微眯着眼睛瞧着无边无际随意展开的天空。

        他身后有足音传来，旋即有声音清晰入耳：“持静，又不好好干活！”

        那男子面目沉静，幽深的双眸似一潭混不见底的深渊，夹杂着几分冷然。他同样身着灰蓝色的粗布衫，适可而止地抿去了嘴角的阴冷与诡异，以和善之色坦然面对。俨然一副贤士模样。

        那小沙弥轻轻一嗤，面上的稚气还未全然散去，“哥，你装和尚装上瘾啦？”

        男子仍是一副温和之意，微微变色，严肃道：“持静，不可如此行为！”

        小沙弥有些不耐烦，拾起被遗落在石阶上的扫帚，继续清扫落叶，“哥，我都憋坏了哦，你到底还是不是我哥呀！”

        男子怔了怔神，低头颓丧道：“我学的还不够像吗？”

        小沙弥连忙应道：“像，像。像极了！”

        那男子却把他的话当作过耳清风，独自迈下斑驳的石阶，眼眸中噙着疑惑与不安。他的声音极轻，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同他人说话，“你说……我们的身份会不会已经被发现了？”

        小沙弥不当回事，继续装模做样地清扫落叶，“这么可能？那些烦人的村民是不会发现的！”

        男子立刻止住他，“我是说别人！”

        小沙弥索性把扫帚一扔，抬头望着广阔的蓝天，尚有一抹纯挚的眼中似乎永远也不懂世间纷乱不堪的勾心斗角，“怎么可能嘛！我们可是当时威震修真界的通缉犯，谅他们也不敢怎么样！”

        当然，他说的“我们”，肯定不包括他自己。

        男子木然地坐在石阶上，眼中的迷惘之意越来越深，似一道永久不能愈合的伤疤。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就是因为我们是通缉犯啊……”

        小沙弥不理会他，转头又去扑打在枝头上栖息的鸟儿了。

        普和寺的僧人原是修真界的逃犯，因无路可走而被一个秘密组织收留。组织坦言，只要服从自己的安排便会一生平安，再无风浪，且有一笔巨大的宝藏就藏于普和寺之中。这一来，便是数十年，组织处处袒护这帮假扮成和尚的通缉犯，而这些伪善的僧人们，则要完成组织所下达的命令。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就是帮助客栈销毁尸骨。

        而那笔传言中的宝藏，至今未曾有人亲眼见到过，自然也没有发现过一丝一毫属于它的痕迹。

        男子与小沙弥皆与十几年前的事情无关。他们也未必知晓组织是从何时开始与这群逃犯们联手的，或许是更多年以前。

        毫无疑问，客栈与普和寺，有着极其紧密的关系。

        男子望着小沙弥纯真得无丝毫阴翳的笑脸，内心中忽然茫茫地升起了几分惆怅。不过，他未曾让这份神情显露出来，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冰冷与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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