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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破晓


清晨的沧云山泛着草木香气,其中夹杂着雨水的清鲜味道,临安多雨,沧云山的泥土多半是潮湿的,散发出怡人的山野气息。

        然而今早却不比往日,浓重的血腥气与鼎沸的喧嚣掩盖了树木泥土的芬芳。

        沧淼的所有人都很忙。

        剿灭了柳家一方势力,相关弟子正在审问所知内情的人。经过一夜的奋战有不少伤员。苏扬带着人给负伤的弟子治疗。仙君们则是聚集在一起,与长老们一同探讨分析着昨晚的事情。至于那些琐碎得不能再琐碎的事情,就不必多说了,总之,每个人都有好几项重要事务去做。

        “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几人修为远在我之上,可在最后一刻我竟然莫名奇妙地就击退了他们。”楚照君对风洛晨说着那些不可思议之事。

        楚照君昨夜灵力损耗太大,现在面色还有些苍白。

        风洛晨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在极度虚弱的时候看到什么异像?”

        楚照君点头:“有的。我反复看到一个女子对我说话,她知道我的名字,连你都很了解,听语气好像和我们很亲昵一样。不知为何,听到她的声音我就觉得心安很多,也是因为她,突然就有了莫大的力气。”

        风洛晨心中一动,掩饰着说:“这是正常反应,你不必在意。至于击退那几名高手之事,或许是激起了你身体中尘封的隐藏力量。”

        “嗯。”她继续说,“对了,那几人使用的法术有些异常,施法时手心会冒出黑烟,法术极其怪异。我猜测是种邪术,因为过度承载会走火入魔,对身体极大损耗。”

        风洛晨在柳家也看到了这种现象,此种法术他从未见过,但相同的邪术却览过无数,应该是玄瑶宫研发的某种秘法。

        就在这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楚照君推开门,只见是墨千允。

        他走进来,见到风洛晨,极恭敬地说了一句:“前辈好。”

        楚照君觉得自己哥哥简直就是个二傻子,被人称作“前辈”总感觉很好笑,风洛晨很少被人这么称呼过,看着这个少年这么郑重的模样,也惊呆了。

        楚照君随意地说:“你不用这么恭谨的。”

        “啊?这不合规矩吧。”墨千允说。

        “无妨,我一向不拘小节,你随着他们笑闹便好。”风洛晨道。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我哥特别不着调,那些修罗血神的传闻多半是伪造的。”楚照君义正严词地说。

        风洛晨白了她一眼,楚照君赶快跑到一边。

        墨千允看着这一切,眼中满是憧憬,唇角微微牵起。

        风洛晨望着墨千允,赞叹道:“听说你为铲除玄瑶宫出了不少力,许多弟子都在传闻,后生可畏啊。”

        墨千允忙说:“见他人有难,如何不去支援,况且玄瑶宫是修真界难以铲除的黑恶势力,我也希望可以早日覆灭,修真界永享安乐。我只是尽自己的微薄之力罢了。”

        风洛晨赞赏之意更足:“你是绝尘派弟子?真可惜,早知道收你当徒弟了,要真是如此,他们不得羡慕死我。”

        墨千允与楚照君不由得相视一笑。

        这一切尽落入风洛晨眼底,心想妹妹大了管不住。他说:“你们出去玩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楚照君巴不得这一声,赶快出了屋。

        她的确喜欢墨千允,但现在战火刚刚结束,事态紧急,又不知玄瑶宫要如何应对,她没工夫谈情说爱风花雪月。

        楚照君感激道:“谢谢,你为沧淼出了很多力,这件事情本与你无关,没想到还把你牵扯进来了。”

        墨千允说:“我方才说过了,我愿意尽自己一份微薄之力,况且即使我在别处,知道沧淼有难,也会第一时间支援的。”

        楚照君感叹:“若是人人都如你一般,仙道也不会至此了。”

        “说什么呢?这么激动。”沈见月的声音遥遥传来。

        墨千允:“沈姑娘。”

        沈见月打量着他:“你长得真的挺好看的,怪不得我家楚姐姐那么喜欢你。”

        感受到了某人尖锐的目光,沈见月轻咳两声,说重点:“我这次要跟你说声抱歉,之前对你有所轻视,但这次你为沧淼出了不少力,即使他人来犯也义不容辞站在前面,我就敬佩这样的人,之前的事情,还请谅解。”

        墨千允摇摇头:“没关系,如果我是沈姑娘,也会为他人横刀夺爱而难受的。”

        沈见月诧异:“原来你知道这么多?”

        墨千允微微一笑:“把我当傻子吗?”

        长老所居住的清室中,仙君们正在商议着事情。

        沈自廉经此一事后,明白了之前自己所犯下的错,对自己的蒙昧不清与太过贪嗔痴而感到罪过。

        他哀叹:“如果我不被名利之事所迷蒙双眼,或许就不会产生这么多祸乱了。沧淼原是清白的象征,高洁的门派,但随着年月的变迁失掉了原来的纯洁,雪白的颜色被涂抹上了许多浓墨重彩。我身为长老,犯下许多违背先人的错,但也同时看清了修真界中的好与坏,不仅仅是沧淼,都变了,都变了啊。”

        喻夜道:“在柳家,我也看到了许多曾经未知的事情,我曾答应那些仙士,会做出改变,现在将他们的家人都转移到了平安富足的地方,许多人自己也悔改了,答应我会做良善之人。至于沧淼,还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一步一步来吧,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的目标会实现的。”

        玄瑶宫虽然十恶不赦,但经此一事也明白了许多人和事。

        沈自廉轻轻颔首。每一位仙君都说了整治玄瑶宫的巨大进展或是自己的感想。沈自廉一直听着,到最后没有人说话了,他将目光放在了沈思墨身上:“这件事情你出力不少,怎么一直都不说话啊?”

        沈思墨上前两步,清晰地说:“维护正义是我应做之事。我的想法诸位也都说过了,长老再听一遍没有意义。我只有一个心愿,望长老可以满足。”

        沈自廉道:“你但说无妨。”

        沈思墨:“阚清嘉此次为剿灭柳家有巨大帮助,可否晋升他为仙君?”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说起清夜,算是修真界一大笑话之一。八年前宇瑶谈论起尊主继承的问题,白鸿邈意欲将大业继承给儿子白若瞻,然而谁都明白,这个白若瞻一是修为低浅,二是品行恶劣,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弟子,关键是还身有顽疾,找个再差的人当继承大业也不能将宇瑶托付在一个随时都可能挂掉的病弱公子身上。

        因此当时虽然白鸿邈一力主张,但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和那些反对之人。宇瑶之中的清夜仙君就是反对之一。

        反对不要紧,要紧的是不仅与我对立,还要随时随地灭了我的后路,白鸿邈当时面临的就是这种局面。仙君当好了做长老,长老干好了成尊主,白鸿邈就是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好不容易到手的权势,当然不能轻易让给外人。

        宇瑶众多仙君长老们不仅反对白鸿邈这个脑残决定,还一力支持清夜仙君接托宇瑶。

        年仅十八岁就位列仙君,战绩无数,修为在年轻一辈中顶尖,文韬武略,才华横溢,简直是个神一般的存在。所以那么多人支持他也是有原因的。

        有无数个版本的传言,有人说是他过于招眼被白鸿邈觊觎,有人说是白鸿邈实在太想将大业传给自己的宝贝废柴儿子,但总之他就是这么被逐出宇瑶了,理由是多次意图白鸿邈的尊主之位,不安分,想干掉老头子自己当尊主。

        本来这已经够没面子了,还有几个宇瑶弟子多事,传言他是个断袖,行为不正,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且令人新奇的了。

        本来是坐在高台上的天之骄子,一下子骂名无数,受人嘲讽。落在谁身上都是不甘的,何况是棱角还未被磨平的半大少年。

        被逐出宇瑶,受尽羞耻,半路上还受人觊觎被偷袭追杀过许多次,各路人马都有,深受重伤一路不知该去往何处,面子已经是一个不在乎的问题了,更要紧的是自己的小命。

        后来年轻的沈思墨做好事意外救了清夜,此时正逢风洛晨被剜掉灵核驱逐到荒芜的魔道,沈思墨多次求情却未果,反而自己也置身风波里。两个少年人经历相似,不由得互相惺惺相惜。沈思墨说可以将他带到沧淼避一避风头,但沧淼不是收容所,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进来的。清夜答应了,说他可以帮沈思墨,后来到了沧淼又解决了不少事情。

        沈自廉是巴不得他一直留在沧淼的,按理说人家是个仙君,为沧淼做这么多事也该恢复仙君身份,但碍于面子,沈自廉迟迟未曾下定决心,同时也打好了算盘:这么一个能助沧淼一臂之力的天才少年,他不要真是太可惜了,同时也不声张此事,更不会有人笑话嘲讽。

        经过玄瑶宫一事,沈自廉悔改不少,听沈思墨提起,他立即想起自己之前的小人行径,不禁汗颜。

        他咳了两声,问:“清嘉在何处啊?”

        喻夜道:“现在正在门外,您……”

        您一直不愿让他与仙君们同处,怕惹人讥笑。

        “快让他进来!”

        清夜走进房间,站定在远处。他的面容、身姿、神情都一尘不染,没有被经历过污浊的世事所污染半分。

        沈自廉尴尬到了极点,他说:“清嘉啊……你多年来帮沧淼解决了不少麻烦,在这次柳家的事上更是出力许多,我们决定封你为仙君。”

        老头这是要重新做人啦?仙君们忍住自己的惊异,看着沈自廉。

        沈自廉更是赧然:“之前沧淼对你多有亏待,现在……”

        “沧淼对我的恩情不敢或忘,您的所作所为也是人之常情,我并不在意。往后我会恪守本分,为沧淼、仙道、乃至修真界尽力。”清夜一字一句地说,他的声音不算大,但落在房间里却掷地有声。

        “好!不愧是清夜仙君啊!”沈自廉对这种情况感到愕然,但旋即满意极了。

        出了房间,沈思墨与阚清嘉并肩而行。

        沈思墨:“你不该如此的。”

        阚清嘉苦笑:“我不是你,做不到。”

        “为何?”

        “没有为何,只是变了,但沈思墨,无论如何你不要变。”他眼中微有波动。

        沈见月来的时候苏扬正在给伤员上药。他神色专注、认真,眼神温柔和煦,令人心头一阵暖意。他的侧颜好看极了,仿佛一笔一划细细勾勒出来,一袭白衣,容颜清隽,但所有人都因为他充满善意的神色与救助他人的事情而忽略掉那张俊美的面孔。

        沈见月看他很忙,观察一圈后也一同去帮忙。她听到了不少赞赏、感激苏扬的话,不由自主地开心。

        沧淼伤亡数并不多,加上许多人主动帮忙,很快所有人都已上好药,处理好伤口后休息了。

        沈见月觉得自己做了许多事情,颇有成就感,差点儿忘了还有事找苏扬。

        “找我?”苏扬的声音从身后遥遥传来。

        “哎,苏木头,来得正好。”沈见月回头招呼他,“你平时跟个木头似的,没想到这么厉害,若不是你及时出现帮了我们,说不定玄瑶宫早就得逞了。”

        苏扬的神情仍是那般,清清淡淡,波澜不惊,只是眼中微微一抹欢喜,但被掩饰住了:“偶然罢了。”

        “你管这叫偶然?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藏着那么厉害的身份不说,跑到沧淼给沈若庭当手下,憋不憋屈啊?”沈见月笑道。

        “当然不是偶然。”循声望去,只见喻夜带着沈昊走来。

        沈见月一向对喻夜没什么好感,一是因为与沈自廉一般固执古板,二是他向来对这些弟子高高在上,说话时一股子绕来绕去的语气,弟子们多半不喜这般的仙君。

        然而经此一事,沈见月对喻夜的好感度提升了不少。她自己有了更多的阅历、感悟,也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虽然一如以前过于跳脱,心境上却有了莫大的提升。

        见到喻夜,沈见月立刻恭敬地问安:“仙君。”

        一旁的苏扬也欠身行礼。

        从前喻夜多半会轻声让弟子们免礼,问一句好,心底莫大的骄傲欢喜,可时至今日,想起从前自己的种种行为,不屑到了极点。

        他忙亲切地回安。

        “原本应该是沈思墨带着沈昊来找你们,不过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处理,只好由我这个闲人代劳了。”他语气调侃。

        “沈昊……苏扬……”沈见月一向机灵,好奇地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挪移,“我知道了。”

        喻夜说道:“十年前大乱,不仅是仙魔两道交战,更受苦的是黎民百姓,多数仙士都去支援战争,这时天灾人祸也接连发生着,人命如草。沈昊便与父母散乱,幸好被人救下,才幸免于难。玄瑶宫几次三番想利用这些受苦受难流民的仇恨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苏扬也是当年战乱的受害者之一,所住的村镇遭到了荼毒,父母皆是行医的良善之人,让小苏扬携带着几本医书赶紧逃离村子,他多次被人群冲散,遇到各种危险,最后被沈若庭救下。

        苏扬此次离开沧淼就是重回故乡,为无辜的村民和父母立祠,又意外发现了几本遗留的医书,他带着东西回到沧淼,正好赶上玄瑶宫前来侵犯,刚揣热乎的医书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沈昊在柳家险些被歹人所利用,经过仙君们包括他自己的决定,想跟着苏扬学□□不能一天到晚瞎晃悠,而也就是在这时,沈昊才发现自己和苏扬竟然是同乡。他一直就对这个神仙般的哥哥有所钦慕,知晓此事后更是激动得差点儿跳起来,及时被喻夜制止了。

        “苏扬哥哥,我保证,保证一定会学好这些医术的,你想让我干什么尽管指使我去做,我跟着你,什么都听你的。”沈昊一本正经地说,腰板挺得很直。

        “你都听他的,元夜仙君怎么办啊?”沈见月打趣着问。

        “这……”沈昊没想到还会有这么多“艰难险阻”,想了片刻,“我跟着元夜仙君是学习术法,跟着苏扬哥哥是学医术,不一样的,如若两边都需要我,我只好忙一些了!”

        几个人一齐笑了。

        方才提起沈若庭。当年沈若庭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直到父母皆为沧淼牺牲,才性格大变,阴郁孤僻得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与他年龄相仿的人,大概都和他一样,家庭支离破碎残缺不全,父母多半不在了,只因那场残酷惨烈的仙魔交战。沈见月乐观旷达,宛如一株风雨之中依旧坚韧的兰草;沈怡彤坚强勇敢,又因为保护妹妹而隐藏自己;而他沈若庭,什么都不是,只落得一句嫌弃。

        随着不断地成长,记忆越发模糊,所谓的父母也在回忆中渐渐远去,何况更不会主动去回忆,那多痛苦啊。

        他只记得自己父亲善于兵法与玄学,幼时常常教导自己,不知为何,他长大后也对兵书格外感兴趣,时常探讨研究。

        在控制棋局之时,他莫名就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想到了他们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们是为了沧淼,没有她,就没有我们,没有我们,亦不会形成今日的沧淼。”

        他不知自己是因无数人前仆后继死了,而他们背后便有无数个如自己一样的人,所以恨这世道,还是总是习惯隐藏自己,隐藏着、隐藏着,就真的落在黑暗里无人知晓了。

        沈若庭一直就是事不关己置身局外的模样,而在他掌控棋局,排兵布阵,不能有任何的偏差之时他才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力量。他可以离开,可以不做这件事,可一旦这样他就觉得愧疚而难过,而当沧淼大获全胜之时,他真真切切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悦激动。

        “抑或是我做到太多了吧……”他这样想,可他不知,他骨子里流的也是忠义的鲜血,再隐藏再掩饰再痛恨也无法改变,那一刻他就忽然明白了父母的决定。

        每个人都在努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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