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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上元


“烟空但仰如膏润,绮席都忘滴砌声。”

        “观灯的时候,你们准备和谁一起去啊?”

        “我今年不去了,我要练剑!”

        屋内传来几个年轻女孩的交谈,声音中隐隐含着兴奋。

        上元灯节的繁华盛丽并不逊色于元日之时,今年的上元又恰巧撞上百家试剑的活动,一时热闹非凡。于是“上元灯节去哪玩?”、“上元灯节和谁去?”等一众问题,瞬间打败了“今天吃什么?”

        有些地位的仙门皆准备着灯节时的花灯礼炮,数十日的比试也有了停歇。尚是白日,便已热闹非凡,华丽至极。

        林滟一脚踩在嘎吱嘎吱晃的小杌子上,手臂随便地放在不安分的腿上,嘴里衔了根秃了的狗尾巴草,百般聊赖地看着楚照君一件件试着不符她意的衣服。

        “太素了,我说,你就要穿些亮丽的衣服。”她嚼着草,含糊不清地说。

        “你这样子怎么跟我哥似的?”楚照君打量着她。

        林滟翻了个白眼:“快点儿!弄完我还要给修罗血神当婢女的,一天天的!”

        “这个怎么样?”楚照君问。

        “难看死了。”林滟三心二意地说。她立刻走到屏风后面,把衣架子上的衣服一齐扯下来,像模像样地看完后,指着一套大红色绫缎裙,道:“这个。”

        楚照君接过,衣裳面料柔软,在掌心里有温暖而轻柔的触觉,划过赤金牡丹的纹样时有阵阵的酥栗,很舒服。裙上还蕴着淡淡的蜜和香气。她莞尔:“还不错。”

        “我还以为你又要顾及沈见月呢。”林滟说,“对了,沈见月知道你要和那个墨什么出去约会……啊不是,切磋。”

        楚照君摇头道:“没跟她说。若我说了,那还了得。”

        “这就叫……有了相好忘了妹!”林滟没正经地说。

        铜镜泛着淡金色的光泽,镜中美人远山眉,含情眼,眉间花钿,樱唇朱红,不失倾城之姿。

        “林滟,你帮我看看。”她侧首,才发觉林滟靠在桌上睡着了,微阖眼帘的模样显得很可爱,只是手中抱的一把钢刀却有些煞风景。

        楚照君笑了笑,仔细给她盖上薄毯,自己披上织羽披风,径直出了门。

        “喂,林滟!”半个时辰后,沈见月匆匆赶来。她的目光在林滟手中漆黑木盘中的小酒壶上落了一两秒,问:“这是什么?”

        林滟回答:“风洛晨要和元夜仙君、凌夜仙君喝酒,我给他们送去。”

        “那楚姐姐去哪了?”沈见月几乎要跳起来。

        林滟往后退了几步,她还小,虽然见识比沈姑娘多得多,但年龄身高上都不占优势。待会沈姑娘保准炸毛,她要为下一秒的暴风雨做好准备。

        “楚姑娘啊,她……和那个墨公子出去了。”林滟拔腿就跑。

        “什么!楚姐姐竟然和那个男的走了?!而且没带我!”此刻林滟不知该如何形容沈见月的表现,只好一溜烟跑进房间里“避难”。

        慕云山夜色很沉,浓黑如墨,但上元灯节花灯漫天、耀眼璀璨,便将整个天空映得亮如白昼。连一轮明月与散落的星辰都失了光芒。

        “久等了。”楚照君从人群中跑过去,鼻尖微微泛红。

        “不久。”墨千允报以微笑。

        两人并肩走着,很久没有说话。

        “看花灯吗?”

        “花灯很漂亮,我们去看看吧。”

        两人同时开口,皆是一怔,旋即笑了起来。

        墨千允送了她一个兔子花灯,雪白的纸上画着兔子的红眼睛和小嘴,惟妙惟肖,异常可爱。楚照君从他手中接过时,感受到了木柄上的一丝温暖。

        人群热闹嘈杂,两个人都是不喜喧闹的人,往清净处走去。这边的灯火少了些,皎洁的月光便照射在地上。墨千允忽然说:“听说在上元灯节时许愿会成真。”

        “买符吗?”楚照君看了一眼远处拥挤的人群。

        “不。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许愿,却很少成真吗?因为他们的愿望日日供人观赏,自然便不会成真了。我觉得,仙人只会让诚心许愿的人实现愿望。”他的声音很柔和,听起来好像脱离了世俗。

        “嗯。”楚照君点点头,“那我们各许一个愿望,不能说出来。”

        “好。”墨千允同她闭上眼,可很快,他又睁开眼睛。楚照君轻轻闭着眼睛,模样很虔诚,他无声地笑了笑,复又闭上眼睛。

        “娘!”凄厉的哭音在吵嚷的声音中格外刺耳。

        楚照君与墨千允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坐在地上哭着。衣式有些旧了。

        “小姑娘,你怎么了?”楚照君上前拉住她。

        小女孩有些畏惧地看着她,但还是抽泣着说:“我摔了家主很喜欢的一个玉带,今天晚上要佩戴着观灯。可是玉带被我摔坏了,家主……家主就要打死我。我害怕极了,就跑了出来。我想要找娘,只有她不会骂我打我……”

        “这样吧,这个给你去卖钱,应该能抵得上一条玉带。你娘是做什么的,也和你一样在有钱人家做差事吗?”楚照君将头上的金钗放进小女孩的手掌里。

        “不是,我娘是做珠花的,但她很穷。我爹是家丁。”女孩怯怯地答。

        这时,一个妇人急忙奔来,看到小女孩,松了一口气:“榴儿,你可吓死我了!”她看到楚照君与墨千允,忙道:“谢谢!谢谢!”

        她听楚照君说完后,有些不安地看着小女孩摆弄的簪子,道:“这可怎么好,榴儿闯的祸,我们自己想法子解决就是,大不了离开这里。”

        妇人说着,因为鬓发散落,一朵朴素的珠花落下。楚照君问:“这是您自己打的珠花吗?”

        妇人不好意思地笑:“是我打的,见笑了。”

        “您的珠花虽然样式简单,不过很漂亮。这里的珠花多半以华丽为主,无人做出这样素雅的。”未曾说话的墨千允忽然道。

        墨千允从妇人的手中取出一支珠花,插在楚照君的发髻上,笑道:“珠花清丽,与艳色衣裙相配。金钗定然美,可换为珠花,更有一种轻尘婉约之感。姑娘在灯会上一走,接下来必定有人上前询问这珠花的来处。”

        妇人频频点头:“的确漂亮,跟仙女似的!”

        “这是个好主意,那金钗您也收下吧。”楚照君说。

        妇人感激地看向二人,“多谢!”

        楚照君又从香囊中拿出些许糖果递给榴儿。榴儿喜滋滋的拿着,和母亲再三道过谢后便离开了。

        墨千允看向榴儿的目光中隐约闪烁着一丝情绪,看不出是怜悯还是悲哀。他说:“修真界虽繁华,但有无数人活得如同蝼蚁。如果以后有机会,一定让所有人不分高低贵贱。”

        “是啊。不仅有贵贱之分,许多人的生活颠沛流离,饱受凄苦,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的。我小时生活在叶家,近几年在沧淼,见到的都是富丽,可嫉妒与歧视已经根深蒂固地生长在了仙门之中。”她颔首。

        墨千允问:“如果能救所有人,但必须死几个人。你会怎么做?”

        忽而念及到了玄瑶宫和子磐,楚照君对目前的安逸有了片刻的害怕。她说:“你知道吗?我之前对抗玄瑶宫的时候,发生了许多许多的事情,不要以为我很勇敢、坚定。有一人,以为父亲被人所杀,心中执念,被那人抚养长大后三言两语挑拨了心思,二十多年的秘密被拨开,他杀死了自己的师父。”

        墨千允眼神微不可察地转变了一下。

        “后来才明白,原来自己杀错了人,父亲是被挑拨自己之人所害。我想,人都有善恶,那个人的善是存心悔改,不再做出违背本心之事,恶便是不顾多年情分受了奸人挑唆。”楚照君淡淡道。

        “你如此说,是因为自己明白。但被困局中,又有谁是真正知晓的呢?就如同故事里的人,有时,一个人会被他的执念所掌控。只相信眼睛所看到的,耳朵所听到的,复仇,就是他的执念。”墨千允若有所思,那痕微波一时被封缄在了眼眸之中。

        女孩靠在一棵微微摇动的树上,神情故作冷静,但是平和了没一会儿,面色又有些泛红,胸口起伏着。她攥紧拳头,片刻,从地上拾起一块样子过分寒碜的石子扔进湖里,惊起了一片栖息的飞鸟。

        “何必拿它们出气?”温和清澈的声音传来,她莫名地平静了些。

        “我就是气不过!明明我和楚姐姐在一起的时间长,怎么那个男的三言两语就把她骗了?你别说我不懂,我都明白,她不就是喜欢墨千允吗?我……我会吃饭、睡觉、练剑……会的比他多了去了。”沈见月撇撇嘴。

        “可你和墨公子不一样。”苏扬轻轻地说。

        “算了,和你解释不清楚!”她一把拉起苏扬的手腕,飞快地往前走。边走边说:“我想通了,我也要找个男的,气死楚姐姐!不过你别瞎想,我就是无聊找你吃个饭。”

        苏扬随遇而安,一路上乖乖地没说话,看着沈见月从拉着他到逐渐加重力气随后又放开,才自觉地退开几步,隔开男女有别的距离。

        沈见月拉着他的时候只觉得心酸得难受,说不出来话,可呼吸着从他身上散出的几缕草药香气,却让她心沉意定。说来也怪,不知是那种柔和的香气,还是他这个人。

        她倒也不饿,只是用吃饭来做个解释,漫无边际地走在街上,苏扬竟也一路跟在身后。她不说话,也不随着人群凑热闹,只是走着。

        “看那里。”他突然说。

        沈见月随着目光看去,只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婆婆站在长街边上,与人群格格不入,面前摆着一个陈旧的货架,想要招呼却不知该如何招揽顾客。

        她立刻上前,指着一个制作粗略的香囊问:“婆婆,这个多少钱?”

        老婆婆用手比划着道:“二十文。”

        “二十文?”

        “那就十五文。姑娘,不能再少了,再少……就亏了。”老婆婆看向她的眼神略带乞求。

        “不是。我是说,二十文,是不是有些便宜。”

        老婆婆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一向都是拼命砍价的,还没人往上加钱,不过眼前的姑娘衣式不俗,大概是个有钱的世家小姐吧。

        沈见月看了看竹筐里的折扇和团扇,扇面整齐雪白,可惜无字画,自然没人愿意买。她对苏扬吩咐道:“帮我取些笔墨来。”

        沈见月拿起毛笔,在扇上细细勾勒一番,一个眉目如画的美人顿时一笑生花地望着她。沈见月笑了,显然是很满意。又拿过一把折扇,旋即沾满浓墨就开始写字。在沧淼犯了错时常抄书,管她的人是个刻板的师姐,认定了女孩写字必须写簪花小楷,见到她的龙飞凤舞差点哭出来。现在,自己倒是可以好好泼墨挥毫。

        很快,了无意趣的扇面上便生动了起来。老婆婆凑在一旁看,称赞道:“姑娘这美人画得真好,可惜老身不识字,不知您写的是什么。”

        沈见月受了夸奖很得意,抿嘴一笑:“都是些吉利话罢了。”

        苏扬在身后低声念道:“风清月莹,天然标韵,自是闺房之秀。情多无那不能禁,常是为、而今时候。绿云低拢,红潮微上,画幕梅寒初透。一般偏更恼人深,时更把、眉儿轻皱。这是吉利话?”

        “哎哎哎,别读。这词只能看,千万别读出声!”沈见月气急败坏。

        沈见月干脆不理他了,不知从哪里取过一个铜鼓,对老婆婆说:“婆婆,您要学会招揽客人,这样顾客才会驻足啊。”

        “这……”婆婆一时有些为难。

        沈见月拿起铜鼓,往苏扬那边凑了凑,“你会吆喝吗?”

        “不会。”他答得轻巧。沈见月用一种“你不会也得上”的神秘眼神瞪着他,苏扬却又说:“每家店铺都用锣鼓来吸引顾客的注意力,你何不用其他的方法?”

        沈见月冷哼一声:“你说得倒是轻快。”

        苏扬并未反驳,而是不动声色地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匣子,摆到婆婆的木桌上,又加以花瓣和花灯上的装饰点缀。顿时,平平无奇的货架变得熠熠生辉,动听的丝竹之声萦绕。

        沈见月打量两眼小匣子,奇道:“这是拢音匣!”

        拢音匣顾名思义可以收集声音,此刻隐约透出的乐声,正是一曲清雅脱俗的清平乐。笛音婉转隽丽,清耳悦心,一洗灯会的奢靡之景。

        笛音袅袅不绝,引得街上游人纷纷驻足。很快,婆婆的货架便空了。她数着今日的收成,笑得合不拢嘴。对沈见月和苏扬连连拱手感激道:“今日多谢了!要不是你们,说不定一件货物都卖不出去!”

        “无妨。这个拢音匣以及装饰就先赠给您,以后可用。”苏扬微笑着一点头。

        “其实我家孙子生了病,我心思乱着货物都做不好了。难免制工粗略些!”老婆婆道。

        “您赶快拿着钱给孙子瞧病去吧。”沈见月帮婆婆收拾好货架。

        直到看着婆婆推着货架消失在街头,沈见月才心满意足地回头看看苏扬,然而他一直含笑注视着自己,却缄默不语。

        “笑什么?”

        “没有。”

        “说实话,今日还要谢谢你呢,要是没有拢音匣和花瓣的帮助,我可能真的要敲锣打鼓了。”沈见月幸运地说。

        “那我有些后悔了。”苏扬故意做出一个懊悔的表情,“早知道方才就应该瞧瞧沈姑娘敲锣打鼓的模样呢。”

        沈见月深深地剜了他一眼:“大胆刁民,竟敢嘲笑本姑娘!”

        “嗯……再来一个桂花糖藕,多放糖,我喜欢吃甜的。然后,这些点心果子每样来一小盘。”沈见月问过店家都有些什么菜式后才发现自己每个都想吃,于是在伙计惊讶的目光中点完了菜。

        “姑娘,就您和公子两个人,确定……要点这么多菜吗?”伙计诧异地问。

        “没错。我肯定付得起,你们放心上!”沈见月眨了眨眼睛。

        她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可以看见楼阁下笙歌不绝的街景,与各式各样的花灯。灯火耀眼,被那层白纸蒙着,露出一抹温柔的光晕。

        “这么多,吃得完吗?”苏扬瞧着她问。

        “我乐意!”沈见月拍拍胸脯。

        不一会儿几盘点心果子便一一摆了上来,盛在白瓷盘中很是精致。沈见月每样都往苏扬盘中放了些,自己却不吃,拨楞着糖藕不说话。那糖藕光看着就很好吃,粉紫色的藕片放在盘上,桂花糖浆均匀的撒在藕片上,几缕鹅黄色的桂花作为点缀。

        苏扬低头吃着,也没提什么尊卑的事,因为他知道,沈见月一向最烦这个。更没问她在想什么。他没怎么吃过这些甜食,因为沈若庭不喜欢,他也觉得沧淼做的格外甜腻,但今日却是头一回发现原来甜食这样好吃,虽然很甜,却清爽,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在唇齿间萦绕。

        “糖蜜韵果圆欢喜很好吃。”苏扬的语气依旧很平淡,也不是让她吃,仿佛无意提起一般,沈见月却怔怔地抬起头。

        “糖蜜韵果圆欢喜?可我并不欢喜。”她的眉梢难得见了愁色,忽然招唤过伙计:“有酒吗?”

        “你不能喝。”苏扬打断。

        沈见月不理会他,继续问:“有酒吗?”

        伙计瞄了苏扬一眼,答道:“有。美人醉、梨花白、樱玖酿、青梅歆……姑娘,您要哪个?”

        沈见月要说话,却被苏扬止住:“青梅歆,一小壶就可。”

        伙计偷笑,取过一个莲青色瓷壶和两个小盏,便溜走了。

        旁边桌一个衣式华贵的夫人笑了笑:“姑娘,你夫君管得好严啊,青梅歆是果子酒,看来你夫君是怕你喝醉了呢。”

        “而且姑娘你有所不知。”另一个夫人笑道:“青梅歆是陈媚儿与亥北的定情酒呢。”

        这个妇人说的是一个话本故事,沈见月自己也看过,当然,是偷着看的。这两个妇人把苏扬认成了她的夫君,沈见月想要辩驳,可发觉自己已经到了嫁娶的年龄,便羞得再不言语,扭过头看窗外景色。

        苏木头竟然没说话!她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苏扬向两名妇人解释,转过头踢了他一脚。

        哼!不理他了。

        沈见月往盏中倒酒,酒色盈黄纯透,散出一种梅子的清香。她抿了一口,滋味清甜,酒液滑下,所到之处一阵温热。

        “只一杯,不可多饮。”苏扬将酒壶挪远了些。

        沈见月急了,伸手去抢,手指却与苏扬碰在一起。脸上绯红,缩了手不语。

        她没喝过酒,这一次纯属一时兴起。“楚姐姐真讨厌!有了相好忘了妹,和别人跑了!她跑也就算了,还不跟我打一声招呼,这算什么啊!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放在山里,你知道我多伤心吗?”

        “反正将来娶她的人必须是我,什么墨千允,一边去!长得就不像好人。而且楚姐姐那么小,怎么就有喜欢的人呢?”

        “楚姑娘已经十八岁了。”苏扬提醒。

        “十八岁又怎么样?风哥哥都好大好大了,也没见他娶媳妇,一天到晚和仙君混在一起,难不成他要把仙君娶回家啊。我看行。”

        “苏木头,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一饮而尽,咳嗽几声推开苏扬给她的水,“你就跟个木头似的,没差别。别人怎么想的你都不知道,不知道。你会干什么呀,不就会根木头一样杵在沈若庭身边吗?沈若庭有什么好处,我给你双倍!”

        “听说最近好多女弟子都在打你的主意,我不同意!我要收了你这祸害一方的妖孽,怎么能让我们沧淼的女弟子受这样的苦楚呢?”沈见月眼梢微红,有些委屈的看着他。

        “你干什么?不许你嫁人。”沈见月拍了拍桌子,引来许多人瞩目。

        苏扬赶紧缓和她,随口应道:“不嫁人不嫁人。”

        沈姑娘这样子明显是喝多了。可她才喝了三杯啊。苏扬的确是忘了,沧淼的人都一个德行。

        夜色逐渐深沉,街上的游人少了许多,酒楼上的客人也纷纷下楼。他匆匆结了帐,又把没吃完的点心装好。提着大包小包准备叫醒不省人事的沈小姐,可她倏然拽上了苏扬的衣角不放手,苏公子心一横,背着沈小姐下楼了。

        长街慢慢,游人稀少,多半是收拾摊铺的店家。可好像有一道有力的屏障将外界隔开,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沈见月依然死死拽着他,呓语几句,不知说的什么。

        “苏扬……”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看你还在不在。”

        “苏扬。”

        “在呢。”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爹娘都死了,我一个人住在好大好大的房间里,夜晚可恐怖了。我晚饭没吃饱,饿的睡不着觉,可因为他们怕我捣乱,把我的手脚绑上了,门也锁上了。我害怕呀,就开始唱歌,唱着唱着……就睡着了。”

        苏扬脑中浮现出沧淼无边的夜。

        “你想听我唱歌吗?”沈见月含糊不清地问。

        “想。”他的声音很沉稳。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她唱歌的声音很小,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有一种特别的情感在里面。苏扬听着,在想那个时候的她是否真的明白歌中的意思。

        她唱完了,突然笑起来,随后又道:“我娘说,我将来要嫁给一个有匪君子。穿着白衣服,站在溪边的竹林里,溪上弥漫着雾气。他高雅、温柔、旷达,会一生一世对我好。”

        苏扬颈上一滴湿热晕开,正常的温度,却让他一颤。他大概不是那个有匪君子,但他会一直如一个影子一般陪着她,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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