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没有回来
夜色朦胧,月亮躲进阴云,令天地间暗黑一片。
发霉巷道的小木棚里,斗笠男将熬好的鱼汤端给女人。
“姓樊的女东家说,剩下两条鱼,都拿给你炖汤补身子,我给她铜板,她也不要,说反正是剩下的。”
女人接过汤碗,闻到里面的鱼香味,叹道:“她们真是好人。”
斗笠男微微点头,又把婴儿抱起来,一勺一勺喂米糊。
女人小口喝汤,惨白的脸因热气而微微发红,终于染上一点健康的色彩来。
等给婴儿喂了米糊,斗笠男抱在怀里,轻轻拍儿子的背,目光却越来越忧愁。
过了好一会,他还是犹豫着说,“阿知,咱们一时半会怕是走不了了。”
女人一惊,“怎么了?”
“新来了个县令,把咱们的通缉令重新画过,贴在最醒目的地方。”斗笠男咬牙切齿道:“为了抓捕通缉犯,现在码头和其他要道都有人拦路查探。”
女子秀眉紧蹙,黯淡无光的眼眸更显灰暗空洞。
她目光落到怀中婴儿脸上,突然说,“你带孩子走,只要没有我,你们一定能逃出去,你们……”
“别说傻话,我永远不会抛弃你。”斗笠男及时制止她自暴自弃的言论,将她揽入自己怀中,下巴噌噌她的发顶。
但两人都知道,留给他们生存的空间,已经越来越狭窄。
前一任樊县令,不知为何,并没有将他们的通缉令贴出来,也没有叫人大肆搜捕,所以他们还能苟延残喘。
但如今新县令显然要抓捕通缉犯以增长政绩,那他们只能像过街老鼠,连斗笠男想去做工,都是冒着生命危险。
走投无路,还能坚持多久?
斗笠男搂着默默哭泣的妻子,自责又绝望地望向漆黑的夜空。
有没有人,能救救他们?
天亮,码头上热闹得很。
一艘艘货船接连靠岸,屠郁带人找到自家的货船,见屠沉背着包裹,快步上岸来。
“辛苦。”屠郁说。
屠沉把包裹丢给他,“梨梨还好?”
屠郁一笑,“不问爹不问娘,先惦记你媳妇。要说以前你会这么在意哪个女人,打死我也不信。”
屠沉默默想,二哥也是这么说的。
两人并肩而行,屠郁问了货运的事,屠沉挑重点回答。
过后又去商行报备,忙完后,屠郁说,“要不要去下馆子?”
屠沉淡漠道:“自家馆子?”
屠郁含笑,“以食客的身份去,会不会别有一番体验?”
屠沉认真道:“会被打死。”
“哈哈哈。”屠郁大笑起来。
前方巷道口,好些人围着,叽叽喳喳地讨论什么。
屠沉瞟了眼,似乎是新出的通缉令,密密麻麻贴了整整一面墙。
他正想径直走过,屠郁却道:“你等我一下。”
“怎么?”
屠郁低声道:“新招了个短工,弟妹担心是通缉犯,让我找机会看看。”
屠沉挑眉。
既然觉得有问题,怎么还招来?
屠郁已挤到人群最前方,一一细看每张通缉令。
屠沉抱臂站在外沿,虽然前方人多,但他过于高大,鹤立鸡群,哪怕站在后面,也能从众人头顶望过去,扫视墙上的通缉令。
他只是随意看看,突然一愣。
屠郁每张通缉令看过去,心中苦笑。
那斗笠男天天戴着斗笠,谁想细看他的脸,他就一副想吃人的气场,半个月以来,谁都不知道他具体长什么样。
这通缉令又画得潦草,屠郁哪能分辨得出,这里头有没有人,能跟斗笠男对应上?
他转身想走,却发现屠沉不知道何时站在墙的另一面,正皱眉望着两张通缉令。
屠郁走过去,见上头是一男一女,都很年轻。
“琉溪知?”屠郁一愣,随即抬手,捂住半张脸,沉思片刻道:“琉这个姓氏,应该不多见?”
话音未落,屠沉已猛然将通缉令撕下,黑着脸揉碎,而后撞开人群匆匆离去。
屠郁愕然,随即想起什么,也追了上去。
饭摊里,忙得简直要爆炸了。
“那斗笠小哥今天怎么没来?快来人帮忙洗碗啊!”屠五被淹没在碗筷堆里,惨叫连连。
钟迟在外头喊道:“我上菜跑堂都来不及,你洗快点!”
屠五泪奔,马力开到最大,疯狂洗刷刷。
今天那斗笠男没来,少了一个人干杂活,屠沉说好今天回来,但也没到摊位上来。
比起忙碌的生意,樊梨梨更担心,屠沉是不是遭遇什么变故。
说好的货船早上就到港,怎么都中午了还没见人过来?
由于效率不高,今天的食客们怨声载道,搞得屠家人不停赔罪,送了一些零嘴,比如糕点和鸡爪等才让食客们怨气消退。
等到未时都过了,才得以收摊。
屠馨月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跟水一样瘫在地上,说,“今天怎么回事,斗笠小哥没来,老四也没回来?”
樊梨梨幽怨道:“被放鸽子了。”
屠五话题偏移,“什么意思啊四嫂?”
“哦,方言,就是没有按照约定兑现承诺。”
屠五又学到了,并追问这是哪个地方的方言。
樊梨梨没再解释,而是担心地望向舳舻千里,帆樯如云的江面。
不会是像泰坦尼克号那样,直接沉船了吧?
要知道,这个时代航运技术不及现代社会发达,沉船是常有的事,万一屠沉所在的船只出事……
樊梨梨不敢再想,手心里莫名渗出汗来。
见她紧张兮兮,屠大娘安慰,“梨梨,这货船晚点是常有的事,而且说不定,四郎是做别的事去了,别担心他。”
樊梨梨点头,但左耳进右耳出,怎么都止不住焦躁的心情。
一直到很晚,回到村里,樊梨梨还在木篱笆前张望。
小路蜿蜒如羊肠,空荡荡地盘旋在寂寂黑夜之下,始终无人出现在那里。
樊梨梨目不转睛地盯着小路,只希望屠沉的身影能尽快出现在,至少让她知道,他没发生意外,好好地活着。
就像父母当年,明明说好,去去就回,以为只是短暂的分别,可她最后等来的,却是两具冰冷残败,支离破碎的尸体。
樊梨梨越发急躁,脚下几乎被她跺出两个坑来。
终于,夜深雾重时,有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小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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