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三章 二选一
双方能力差距先不说,主要是在大同城里掌握的资源实在不对等,而且秦德威又拿着巡抚关防,同样具备发号施令权力。
如果督抚两个关防直接对抗,从总兵到知府,再到底层官兵,到底会听谁的不言而喻。
毛伯温宦海生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如此纠结和左右为难过。
如果坚持不退,后果可想而知,从理性到感性都告诉他自己,绝对不是秦德威的对手;
但秦德威提出的条件又太苛刻!自己怎么舍得辞官?这不是刀笔小吏位置,而是正二品的官位!
在情急之下,毛伯温忍不住说出一句名言:“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
秦德威“扑哧”的笑出了声,真看不出来,你毛大人居然还很有幽默细胞。
毛伯温气急败坏的说:“秦大人如此勒逼,让上任数日总督的辞官,不怕朝堂惊疑吗!”
秦德威很有自知之明回应说:“其实毛大人你仔细想想,如果我真做成了这样的事情,别人应该不会为我感到奇怪吧?惊疑又从何谈起?”
毛伯温竟然无言以对,这话太踏马的有道理了!
秦德威又说:“我不知道毛大人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独自扛下所有?
我知道,是夏首辅让你来的,既然现在遇到了难处,又为什么不去问问夏首辅?”
毛伯温忽然茅塞顿开!眼前这位说得没错,为什么自己一定要独自直面秦德威?
自己来做这个宣大总督,是夏首辅力主调派来的,如果自己干不下去,那不但是自己仕途的重大挫折,更是夏首辅的损失!
换句话说,如果自己被逼得辞官了,那夏首辅也会脸面大失、威信大降、势力大减。
更别说秦德威本来就是超出了自己能力范畴的物种,本来就该搬出夏首辅来!
秦德威继续推心置腹的说:“所以听我一句劝,毛大人又何必为难自己?
您还是赶紧询问夏首辅,下一步到底应当怎么做吧!这正应该出来解决问题的是夏首辅,而不是你啊!”
没错!就是这样!毛总督眉头舒展,压在心口的大石头仿佛被挪开了,说不出的松快。
多亏了眼前之人的点拨啊,毛总督念及此处,下意识的就对秦德威说:“多谢秦大人指点迷津!”
肯听劝就是可以挽救的人,秦德威也很欣慰的回应说:“不必客气!同为朝廷命官,互相提点也是应有之义!”
毛伯温感激的点了点头,不过忽然他又感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自己为什么要谢秦德威?
秦德威做人有时候很体贴,帮对手考虑的很周到,赶紧又提了個建议说:
“如果毛大人不好意思对夏首辅张嘴求援,尽可以拿我当借口!
你就明白的对夏首辅说,是我百般逼迫你求援的,你可以把所有罪责都推到我头上,我不介意!”
毛总督彻底无语,那可就真谢了!
秦德威忽然变了脸色:“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不会让你太为难。
你必须按我的指示去做,否则刚才所言全部作废,我们就直接在大同城开战!”
毛伯温有点犹豫,不知道秦德威又想干什么。
秦德威又说:“你不能只想着夏言,你也该替自己考虑,如何安稳的当好总督,才是你第一考虑的要素。”
从抚院出来回到驻地云中驿,毛总督与幕僚商议,却又听到幕僚叹道:“秦中堂也是手下留情了,不然早先斩后奏了,不会给制台留下这一线生机。”
毛总督摇摇头说:“不是给我留下一线生机,而是给夏首辅留了一次挽回脸面的机会。
而且秦德威还是看在严嵩面上,才会给夏首辅这次机会。”
幕僚对最高层圈的内幕并不十分清晰,听到毛总督介绍的情况,只觉得贵圈真乱。
幕僚也不好说别的什么,最终只能说:“看来秦中堂貌似有怒气,其实就是为了对夏首辅逼宫。
如果夏首辅想保住制台,就必须拿出些能让秦德威满意的真东西来交换了。总而言之,制台大概是无事了。”
说到这里,幕僚也挺无奈的。那夏言派毛伯温来宣大到底是想偷鸡,还是送菜来的?
此时因为北虏退兵,今年的“防秋”算是结束,大明朝廷终于可以腾出精力善后了。
嘉靖皇帝便下旨,让阁部院大臣集议献俘礼和封赏功臣(秦德威)两大问题。
这次丰洲滩大捷乃是当前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又是给嘉靖皇帝脸上贴金的事情,从凯旋礼仪到封赏,容不得半点疏忽。
说起来很多人都可能不相信,虽然太祖高皇帝明面上制定了献俘礼,但至嘉靖朝为止,大明从没搞过称得上正经的献俘礼。
连太祖本人对献俘礼的态都是简化随意不张扬的,后世子孙有样学样,献俘礼都很随便和简约,完全没有一定之规。
正德皇帝“御驾亲征”,平定宁王之乱后,倒是想大张旗鼓的办隆重献俘礼,但也都是胡来。
按照原有历史轨迹,大明第一个正经办告庙和献俘礼的皇帝其实是以后的万历皇帝,而且办了四次之多,还都是有根有据,不是正德那种瞎胡闹的“亲征大捷”。
从这个角度来看,万历皇帝也称得上“武功赫赫”,可惜只是大明武功的落日余晖。
在本时空,秦督师搞出个丰洲滩大捷,完全值得告庙和献俘礼了,以嘉靖皇帝的虚荣心,又怎么可能不操办。
但朝廷对献俘礼多年来一直不重视,大臣们都不熟献俘礼典章,而且很多纸面上的旧制度都不适合拿来用了。
所以最喜欢更新礼制的嘉靖皇帝才会特意下旨,让内外大臣集体廷议,制定出一套完整可行的仪式,向天下人宣示大明的军威。
大臣们对于大捷当然乐见其成,大家又不是汉奸,没有盼着明军战败的。但是,为何指挥大捷的人是那个秦德威啊!
内阁、部、院群臣聚集在西内门廊房,这次廷议主题是礼制问题,顺理成章的就由礼部尚书张潮来主持。
当然,主要是外朝六部之首、大多数廷议的主持人吏部天官许瓒岁数大了,需要注重养生了,所以不太想主持涉及秦德威的廷议了。
嘉靖皇帝的指示精神大家都懂,献俘礼无非就是要把场面往宏大里搞,
地点可以定在气势最大的午门,天子登五凤楼,居高临下的受俘,那绝对壮观!
现场站班喊话的大汉将军安排上两千人,奏凯的乐队安排几百人,保证气氛恢弘!
总体指导思想毫无争议,最需要商议的就是礼制细节,具体来说就是各个环节的安排。
其中最重要的三个环节,一是大臣代表向天子献俘;二是天子受俘后,讲话和颁诏;
三是刑部尚书领受诏旨后,负责处置俘虏,该关的关,该杀的杀。
然后第一个讨论的地方就是,谁作为代表向天子献俘?
自古以来在献俘人选上,无非就是两种方案,第一种是出征的主帅,第二种是兵部尚书。
套用在当下,其实就是秦德威和王廷相之间,二选一。
大家都知道王廷相和秦德威之间的关系,本来这事应该没什么波澜,王廷相肯定不会与秦德威争夺露脸机会。
但有人不知出于何种心理,玩笑一样的率先说了句:“该由兵部来献俘!我举荐兵部王尚书!”
于是其他人迅速进入看乐子状态,王廷相连连摆手道:“此次大捷乃是边镇帅臣出生入死得来,理当帅臣显耀于奏凯之时,本官焉敢贪名冒功!”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廷议上被举荐的人如果主动退让,也就不会强求了。
但此刻首辅夏言忽然也出声道:“献俘礼是朝廷的献俘,本该就由兵部代表朝廷!”
本来还算轻松的讨论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人人都意识到,夏首辅似乎有些想法。
王廷相正色道:“首揆此言差矣,如果是一般捷报,本官作为兵部坐堂官,或可勉为其难的代为献俘,不至于物议纷纷。
但本次丰洲滩大捷实乃不世出之殊功也,或许皇上还要当场下诏封赏,本官岂可越俎代庖,顶替帅臣献俘?”
夏首辅反驳道:“我朝献俘没有成型礼制,今日拟定献俘奏凯之条例,堪称承前启后,要为今后之成例。
王浚川不要只从私人关系考虑,你的职务是兵部尚书,要以兵部尚书的公心去考虑问题。
另外,我看王浚川也是众望所归,许多人都同意由你献俘,何故一再推辞?”
首辅说话份量就是不一样,自然也有很多人纷纷附和,反正秦德威又不在现场。
再说由兵部尚书献俘,一样很有道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戎政由兵部尚书代表国家出面也没毛病!
就连重新入直文渊阁,但一直没去上班的翟銮今天也出现了,这时候也跳了出来说:“确实该让王浚川献俘!”
王廷相只能再三谢辞,无论如何,他肯定不会去抢秦德威的风头。
于是首辅夏言就拉下了脸,喝道:“众人再三举荐,但王浚川你却依然不从!既然你抵制众人所推,何不辞官以示坚决?不然还以为你恋栈不去。”
许多人听到此处,这才恍然大悟,夏首辅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献俘人选问题挤兑王廷相。
秦德威这边的人马有点群龙无首的感觉,主要都不清楚秦德威的心思。
他们谁也不知道秦德威对献俘礼兴趣的有多大,不清楚秦德威是想低调还是继续高调。
所以这时候也不好表态,生怕帮了倒忙。
缺了某个人在场,被史书评价为“专横”的夏言终于有了点强势首辅的模样,咄咄逼人的问道:“王浚川你究竟如何考虑的?”
最近一直很低调没存在感的次辅严嵩在这时候,也开口了:“还是由兵部尚书来献俘吧,为后世树立表率,防止帅臣居功自傲、骄矜难制,此乃百世长久之策也!”
严嵩也反应过来了,如果弄掉王廷相,那不就空出了一个坐堂管部尚书位置?
就算兵部尚书让夏言拿去了,但替补兵部尚书的人必定也会留下一个可观的位置。
一个萝卜一个坑,有实力的大佬们谁不想抓住这个机会?
王廷相扫视了阁老们几眼,沉吟片刻后,便道:“若道不同,辞官也不是不可!但兵部尚书不可无人坐堂,不知诸位又想举荐何人?”
听到王廷相这个表态,让众人很意外。
虽然没有明确说到要辞官,但这种“不是不可”的表态,本身就让王廷相陷入了重重包围。
大家还以为王廷相要么插科打诨,要么顾左右而言它,反正死活不会辞官。结果没想到,王廷相竟然主动抛出了这个“辞官”的话题。
没想到王廷相竟然如此刚烈,如此受不得激。
很快就有人接上了话:“加兵部尚书衔总督宣大军务毛伯温素知兵事,又有兵部尚书衔,可直接转为坐堂兵部尚书,不须另有波折。”
又是收获了一片点赞。
主持人礼部尚书张潮眼见事态逐渐“恶化”,急中生智的说:“毛伯温本官为刑部尚书,也未见得可以离职。
献俘礼上,天子受俘之后,又要有刑部堂官出来,代表朝廷直接惩处俘虏。
现如今刑部尚书是毛伯温,如果仓促迁转兵部去,那不可或缺的刑部又该谁人主理?”
夏言便道:“若真到了那个地步,毛伯温迁转兵部去,再另行择取贤良替补刑部就是!”
一般人听不出什么,但大佬级别的人物立刻就懂了。
夏首辅这就是有意出让利益,临时换取大家的支持!
于是除了秦德威的亲信们之外,近乎一边倒的支持夏首辅的发言。
就连中立派也有所偏向了,你王廷相自己冒失的说出“辞官”话题,怪得谁来?
但在别人眼里,本该开始慌张的王廷相却静静看着夏言,神态露出了几分怜悯。
没人知道王廷相内心有多么复杂,他与夏言的交情可以追朔到十几年前,然后做了十年政治盟友,只是近几年才渐行渐远。
但那也只是逐渐疏远而已,远远算不上决裂,但现在夏言却为了扩大权势,开始正面不停挤压他王廷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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