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尼采·青年限定版
一直到两个人到达了杜塞尔多夫, 安东尼还是没有搞明白两者之间的逻辑关系。
明明是北原和枫竖起来的旗子,为什么它倒下来的时候砸到的会是自己呢?
但不管怎么说,出于各种方面的信任, 安东尼已经在苦恼地趴在笔记本上, 努力地思考该怎么讲一个故事了。
“你可以写玫瑰。”
玫瑰小姐的瓶子就在他的身边,这朵花儿矜持又骄傲地点了一下头:“我允许你写一篇我的传记。当然,前提是你能够做到真实地刻画出我的美丽而独一无二的形象……”
她觉得自己的做法算是极大的“恩赐”了:这可是有关于自己形象的重要事情,如果不是安东尼的话,她才不会给别人评价自己的机会呢。
只可惜另一个主角看了半天之后,最后老老实实承认了自己的确没法写出这朵玫瑰的光彩,转而向旅行家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我可以写蝴蝶吗——两只蝴蝶遇到了一朵花的故事?”
“我觉得也没必要这么早就写……我们又不一定能见到对方。”
北原和枫视线有些心虚地飘移开来, 假装自己正在看杜塞尔多夫的风景:“先见见我们的同租人, 怎么样?”
杜塞尔多夫作为德国工业的大动脉,冷硬的颜色构成了它的模样, 像是一块坚硬的石英。
但和绝大多数建筑都来自于规规矩矩的现代流水线上的“工业”城市不同, 这里的每一个建筑都显得格外扭曲, 同时又棱角分明地彰显着自己独特的锋芒。
——工业和现代化的森林。
这是北原和枫对这座城市第一眼看过去时,心里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
虽然很多人都喜欢用钢铁之森来形容城市,但也只有这里才和森林一样,每一棵“树”都生长出了自己的模样, 绝不与它者相同。
这是一种由钢筋水泥土构成的另一种活物, 和草木一般无二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同样拥有着沉默而坚韧的灵魂。
抱着本子的金发孩子在这片冷硬而绚烂的城市的背景下显得有点有些突兀,但又有着微妙的融洽感。
“也就北原对他的运气那么没有自信。”安东尼扒在桌子上,小声地对玫瑰小姐说了一句。
玫瑰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露珠, 闻言也暂时忘记了对方不打算写玫瑰的郁闷, 在风里轻快地笑了起来。
小王子最后还是没有写两只蝴蝶的故事。他打算写昨天晚上他做的梦:那是有关于荆棘鸟和玫瑰的童话。
【荆棘鸟在寻找世界上最尖锐的荆棘。它沉默地飞翔着, 追逐着日光的方向,寻找着一根足以穿透这个灵魂的荆棘刺。
它一直在和太阳一起飞行,从来都没有在大地上歇过脚。
直到飞过某个峡谷的时候,它看见了一片长着尖刺的丛林。灰褐色的、刺尖尖的、显得十分冷漠的荆棘丛。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们这样的荆棘。”荆棘鸟说,“你们看起来真是冷漠又尖锐:可惜并不是我想要找的那个,否则我就可以为你们唱一首歌了。”
“谢谢夸奖。但我们是玫瑰,并不是荆棘。”它们在峡谷下面温柔地回答,风把它们的声音传得很远。】
安东尼看了半天自己面前的本子,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写了,干脆在边上画起了花和鸟,还有尖尖的荆棘刺。
毕竟他还没有梦到这个故事后面的内容呢!
没有注意到自家孩子已经开始摸鱼的北原和枫打了个哈欠,等着据说今天就会来到这里的新房客。
不管怎么说,希望未来这一段时间的同居人不是尼采。虽然他的确很喜欢这一位哲学家。
但这种逻辑像是猫一样捉摸不透、还带着点暴躁和神经质、相处起来非常艰难的人,果然还是比较适合远观吧。
最重要的是,他真的不想带的崽子数量再次喜加一,也一点也不想给迷茫中的大龄儿童做心理辅导。
讲个笑话:他上辈子的从教和心理辅导经验都没这辈子这么丰富……
“叮咚”
两声礼貌的门铃声。
北原和枫眨了眨眼睛,看向了客厅大门的方向,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边上正在画画的安东尼就“啪嗒啪嗒”地跑到了门口,好奇地试图透过猫眼看到外面的人。
当然,由于身高问题,这个孩子自然什么都没有看清——只是看到了一团模糊不清的疑似天花板的色块罢了。
敲门者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听上去有点拘谨和羞涩:“我是今天刚到的租客,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请问,里面有人吗?”
“……”
北原和枫默默把好奇地凑在门边上的安东尼拎走,然后打开了门,对着门外看样子显得拘谨而认真的少年人露出一个标准的营业式微笑。
虽然他感觉自己的微笑已经快要绷不住了。
诸位,我现在看到尼采了。他就站在门口,看上去只有十六岁,看上去很礼貌,对人竟然还会用敬语……我是不是应该劝他以后远离哲学?
“我是北原和枫。这是我家孩子,安东尼·德·圣-埃克苏佩里。”
旅行家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个少年,无声地叹了口气。
对方看上去显得有点消瘦,年轻而稚气未脱的脸上的神情显得异常内敛和沉默,整个人看上去就透着一股子拘谨和孤僻的味道。
他很难把眼前的这个人和自己浅薄印象里的那个尼采联系在一起。眼前的这个少年看上去和上辈子最后那几年在疯狂中度过的哲学家简直就是完全不同两个人。
不,他们的确是两个人。生活在不同世界里的不同的人。
“还有我的玫瑰!叫她玫瑰小姐就好了。”
安东尼拉了下北原和枫的袖口,探出头来,高兴地和尼采打了个招呼。
他在发现对方似乎不是那位“查拉特斯图拉”先生之后,给人的感觉一下子活泼了不少,连带着对尼采的好感也多了不少。
北原和枫有些无奈地瞥了对方一眼,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顶多只是每天写一个短篇练练手而已,至于表现得这么激动吗?
怎么说也是三次元的某位文豪的投射,怎么差距这么大。
“你们可以叫我弗里德。”
尼采抿了抿唇角,目光迅速地扫过这两个人的互动,有点小心地开口,然后在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很高兴遇见你们。我的房间是……?”
“就在这里。”
安东尼伸手指出其中一个房间的方向,目光落在了尼采的行李箱上,友善地偏过头:“需要我们帮忙吗?”
“不,没必要。”尼采下意识地眨了下眼睛——这位还没有开始研究哲学的年轻人有着一对非常漂亮的灿金色眼睛,像是光的聚合,非常能够吸引人的注意力。
他看上去有一点犹豫,但最后还是微微地笑起来,拒绝了这个提议:“我自己就可以了。”
这位年轻人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把行李搬进大厅里,接下来便有些尴尬地停住,好像遭遇了什么巨大的困惑。
北原和枫把安东尼打发去自己房间里给玫瑰浇水了,然后看了一眼在笨拙的社交伪装下似乎已经开始焦灼的尼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旅行家把沙发上的东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走过来稳稳地拉住了尼采的手,对这个年轻人轻轻地笑了笑。
“我和安东尼住进来的时候把那个房间的东西收拾了一下,不知道你现在喜不喜欢——要不还是先去看看吧,这些东西等一会再收拾,怎么样?”
“嗯……谢谢。”尼采有些不太适应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然后礼节性地弯了一下唇角,跟着北原和枫走出了客厅。
旅行家的脚步不怎么快,当然,也并不慢。只是每一步都走的非常稳,并且在脚步之间留给了对方不多不少的反应时间。
尼采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只是默默地抿着唇角,什么都没有说。
“喏,就是这里了。”北原和枫停下脚步,把门打开。
里面是一个被人打扫得整整齐齐的小房间,各种东西都被很整齐的放着。花瓶上面放着一大捧新鲜的橘金和大红色的太阳花,散发着浅淡的清香。
米黄色的窗帘被拉了起来,洒落进来很柔软的白色光线,就连空气中微弱的尘埃好像都在闪闪发光。整个房间的色调都是温柔又明亮的。
尼采认真地打量着这个未来要住上好一会儿的房间,在里面仔细地绕了一两圈,又透过窗户看了几眼,最后像是终于安下了心。
“谢谢。”他说道。
这个笨拙地用社交礼仪保护着自己的少年抬头看了北原和枫一眼,金色的眼睛微微弯起,流露出了真实的微笑——虽然只是一闪而过。
他身上似乎生来就带有的忧郁和孤僻的气质似乎在这一刻被短暂地驱散了。
“不,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北原和枫有些诧异地“唔”了一声,最后只是简单地笑笑,“喜欢就好。对了,你打算和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吗?”
“好。”尼采伸手碰了碰书架上面的书,闻言扭过头,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对了,我平时晚上会在房间里播一点古典音乐,可能晚上会有点吵……”
“没事,正好安东尼也很喜欢古典乐。你不嫌他天天来烦你就行了。”
旅行家想起自家还对那些音乐蝴蝶心心念念的小家伙,露出有些无奈的神色,然后主动离开了对方的房间。
“对了,如果觉得还不错的话就赶紧把东西收拾好。我们要去的那家饭店稍微有一点远,不快一点的话,到的时候人都满了。”
北原和枫想了想,在外面又叮嘱了一句,然后主动帮忙关上了门。
他注意到了对方此刻来到新的住处后下意识的警觉,于是体贴地为这位性格敏感的天才留下了足够的空间。
“好吧,其实尼采也挺可爱的。”
旅行家嘟囔了一声,对自己未来的室友稍微放了点心。
虽然现在的尼采孤僻又敏感——不过他好像不管哪个时期都挺孤僻敏感的,但是至少没有那么外显的攻击性。
他想到对方可能没法看见太多东西的眼睛,接着又想到三次元这位哲学家孤独而充满了悲剧性的一生,最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希望这位尼采先生能够在这片尘世寻找到他的“幸福”吧。
——在这样一个无数他人难以理解的天才汇聚到一起的时代里,在这个所有文学家都得到世界馈赠的星球上。
“至少别在哪一天孤独到发疯。”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看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玫瑰边上睡着了的小王子,没有去打扰他,只是打算接着写一封自己给那些朋友们的信。
“能帮忙放下窗帘吗?”玫瑰在窗台上,轻声细气地问道——北原和枫发誓,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朵花的声音变得这么轻。
“我也要睡觉了。这里的光线有点强,真是打扰花的好梦。”
你是在说打扰花的好梦,还是打扰某个孩子的好梦?
北原和枫挑了下眉,但也没有揭穿她,伸手放下窗帘后,顺便就把床上的一条薄毯子盖在了对方身上。
“说起来,怎么这么一会儿就睡着了?”旅行家蹲下身子,把孩子身边散乱的尖锐笔头取走,用气音小声对玫瑰花问道。
“是想着剧情,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
玫瑰低头看了一眼,语气听上去有点怀疑:“你真的觉得他会成为一个作家吗?”
“文字是每一个孤独者的宿命。他总要学会用笔记录一些什么:不管是把过去的记忆留在他的身边,还是在文字中和自己对话。”
北原和枫这么回答道,眼神看上去也有点无奈:“我总不能和他一起去星空,对吧?”
“但我会陪着他的。”
玫瑰花停顿了一下,然后认真地说道。
童话只要有一天还不终止,那么童话的种子里生长出的花就永远不会凋谢。
她会一直陪着他:不管是在地球上,还是在星河的尽头。
毕竟她只是一朵长着根的、不知道该怎么离开的玫瑰花。所以她可是不会走的……只要没有人把她丢下。
“那你未来可要帮我督促他去每天写点东西了。可别让他太闲着,喊他天天去给你捉身上的毛毛虫、给你搬屏风也不是不行。”
“那是当然,我可不会对笨蛋太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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