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海伦和福克纳
芝加哥的夜晚看不到星星。或者说, 这座城市的地上就汇聚了所有的星。
跳动的淡蓝色屏幕广告的光辉落在旅行家的发梢上,在一个瞬间便悄无声息地隐秘。北原和枫在整理着自己的围巾,然后视线追随着一只鸽子落在前面的电线杆上, 也看到了天空中直升机的身影。
“走了,西格玛!”
他举起来自己手里还没有吃完的墨西哥玉米卷, 对自己家的孩子隔着人群大声喊道。
乡村音乐伴随着烧烤与啤酒的气味氤氲在街头巷尾复杂的建筑里。不远处音乐会会场正在传来观众们的呼喊。露天的烧烤排队里又不少人正在跳舞,步伐踉跄而又欢快活泼。
街头的画家正在画着喷泉,他顺便也把旅行家给画在了他的画里。
“知道了,北原!”
西格玛转过头回答道, 把刚刚买下来的纪念品揣到怀里,手里还拿着一份分量看上去特别大的彩虹冰淇淋, 跑到了对方的身边。
“买了什么?”北原和枫很自然地替对方按了按翘起来的衣领,笑着问道。
“是微缩的云门!”
西格玛眼睛亮晶晶的, 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枚形状和银色腰果一模一样的工艺品,大概有十三厘米长,四周属于霓虹的光线在上面不断地流转着, 几乎让人以为这是一种凝固的液体。
“和原来的云门一样, 是用168个小玩意组合而成的,从腰洞下面看有很多切面——是不是特别好看!”
西格玛把这个小纪念品举起来, 目不转睛地看着银亮表面上无数的切面做制造的瑰丽又扭曲的梦幻场景,好像这个小小的东西扭曲了光线与空间,带来了超越现实的奇幻色彩。
北原和枫也凑过来和他一起看,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对着这个艺术品心满意足地欣赏了好一会儿, 这才想起来要干什么。
“再不吃冰淇淋要化了。”
北原和枫揉了揉对方的头发, 笑盈盈地提醒道。
西格玛这才注意到手里的冰淇淋, 连忙手忙脚乱地把上面快要流出来的一层吃掉, 口中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拉住旅行家的衣袖,跟着对方穿过四周喧闹的人群。
他们今天打算是趁夜色出发,前往66号公路,顺便在路上行驶一整夜,好迎接这条西部历史之路上的日出的。为此他们还特意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作息时间。
送他们回来的菲兹杰拉德早就回去了,在芝加哥稍微玩了几天后,北原和枫也做好了准备带他一起前往美国的西部。
——不过就算是出发了,西格玛还是有点舍不得这座城市。
因为它真的很美,甚至可以说太美了。
青年在跟着北原和枫的同时忍不住回过头,看到了皇冠喷泉的屏幕上有着芝加哥人的灿烂笑脸,洁白的水柱从女子的红唇间喷出。有没有穿上衣的男童在被打湿的地面上嬉戏,潮湿的地面倒映出四周无边无际的灯光。
他想到自己和北原一起在密歇根湖上划过船只,也骑着自行车在花香中环游这座城市;
他们还在这里坐上了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座摩天轮,看着夜空的烟花绽放,远处传来露天音乐会的乐章;
他们也在直升飞机上眺望过芝加哥的夕阳,看到落日如滚烫的心脏,深埋在它的中心。
整片由无数高楼大厦组成的城市就像是钢铁的森林,但硬是拥有了柔和的轮廓与在灰白云层中粉蓝交织的梦幻色彩,竟然一时间就像是斑驳朦胧的仙境。
“北原。”在他们跑到66号公路的起点后,在高楼大厦之间,西格玛拽了拽北原和枫的手,抬头看着旅行家。
北原和枫歪过头,橘金色的眼睛眨了眨,口中发出一个代表疑惑的
“唔”的声音,没有急着用车钥匙打开车门。
“怎么了?”
“呃,其实也没什么。”
西格玛被这么一问,突然支吾了一下,感觉自己想的东西有点蠢,有点想要退缩,但被北原和枫拉住了。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知道自己大概没有逃避的可能,于是用很轻的声音问道:
“你会记住你所经过的每个城市吗,北原?”
“会啊。”
北原和枫似乎有些惊讶,但最后还是笑着甩了一下自己脑后的马尾,看上去很有旅行家潇洒轻盈的姿态:“你很喜欢这个城市?”
“或许……我喜欢这里。”
西格玛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犹豫:“我一直忘不掉在威利斯大厦上面,踩着脚底下的玻璃,透过玻璃看脚下和前方,能够看到身下浮动的云,还有整个芝加哥,还有美国整整四个州。”
就像是站在了高天之上,就像是飞鸟俯瞰着遥不可及的大地。
北原和枫垂眸看着自己身边的人,看着对方满怀着某种憧憬的眼睛,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了起来,橘金色的眼睛也温柔地弯起。
“你以后肯定会站在比这个更高的地方的,西格玛。”他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西格玛仰起头,他不明白北原和枫为什么会这么笃定,但他在感受到对方的坚定后还是不由自主地高兴了起来,脸上也有了笑。
他伸手拥抱住了大人。
“出发吧!”他说。
芝加哥是一个伟大的城市,也许是美国硕果仅存的伟大城市。*
它在工业的时代里举起手,在命运的负荷下大笑,它是如此骄傲,如此狂热与野蛮地塑造出艺术中打破一切和谐的崇高。它又如此的纯粹和温柔。
在街道边的汽车上,芝加哥的霓虹下,男子正在低头给他身边的少女读着一首诗歌,少女则是用手指摸着对方的嘴唇。
这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姿势,但两个人显然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铁肩的城市:
他们告诉我你是淫.邪的,我相信:我看到你浓妆艳抹的女人在煤气灯下勾引来自乡下的男孩。”*
男人读着诗,速度并不快,但很认真:
“他们告诉我你是邪恶的,我回答:是的,的确。我见到凶手杀了人逍遥法外又去行凶。”
“他们告诉我你是残酷的,我的答复是:在妇女和孩子脸上我见到饥饿肆虐的烙印。”
少女歪着脑袋,全程安安静静地听着,在对方停下来后,她的手指也忍不住挪动了一下。
“然后呢?”
她问道,她的声音听上去很轻也很古怪,就像是每个词都是废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来的,和正常人行云流水般的说话方式完全不一样。
“然后?”
男子沉吟一声,朝着少女眨了眨他那对夹杂着灰蒙蒙感觉的橄榄绿色眼睛,手中的书一下子合上,语气变得活泼和欢快起来,只是声调依旧是吟唱诗歌的腔调:
“然后他像个从未输过一场的鲁莽斗士,
自夸,大笑,他腕下脉搏在跳,肋骨下人民的心在跳,大笑!
笑出年青人的暴躁、魁伟、喧闹的笑、赤着
上身,汗流浃背。”
“好啦,就这么结束了。”
少女呆了几秒,似乎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强行结尾,有点茫然地睁大了圆圆的眼睛,视线的焦点模糊地错开男人,落在了车窗上。
“真的结束了吗?”她有点不愿意相信地问。
“啊,你知道的,桑德堡从来就没有把诗写完过,你应该去问他才对。”对方理直气壮地回答,同时悄悄地看了一眼对方,在
女孩遗憾地放下手后飞快地翘了下唇角。
“你又在骗我啦。”
少女很好脾气地说道,她似乎是发现了男人的小心思,但她的眼睛弯弯的,显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但我还是很高兴福克纳先生愿意陪我出来走一走。”
“什么叫做‘出来走一走’?这个说法听上去可一点也不专业。”
福克纳咳嗽了一声,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还是伸出手按了按少女金色的头发,把对方的手重新按在自己的嘴唇上,在车厢里故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特别大声地说道:
“咳!我们的小天使,小海伦,可可爱爱的小姑娘——需要我提醒你吗?这次出来我们可是有任务的。别把这件事说的那么轻松,好吗?”
海伦·凯勒歪了下头。
她那对尼罗河蓝色的眼睛不像是别的蓝色那样澄澈,有一种灰蒙蒙的感觉,眼睛中的焦点也总是有着微妙的错位,像是根本没有捕捉到任何东西。
的确,她看不到也听不到,只能根据福克纳翕动的嘴唇才能辨认出来对方说了什么。
“……我就说局里的大家都太宠你了。你该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要干什么吧?”
福克纳看到对方不说话的样子,下意识地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声音里也带上无奈,浑然忘记了自己也是宠着这位小姑娘的一员。
“简单说呢,这次任务和平时要求你用异能解决的不一样,主要内容是度假,啊不对,是跟踪。跟踪对象就是那个,喏,我们边上的这辆车——抱歉,我的意思是你朝左边转一下,就是那个方向。”
福克纳说了一半突然想到海伦·凯勒是看不见的,于是补充了一句才继续说道:
“那辆车上的人身份有点复杂,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全世界随便抓十个超越者至少七个是他朋友的旅行家。虽然他估计秋天结束就要走了,但我们要保证他不在美国惹乱子,就这样。”
“唔?”
海伦·凯勒用一个最容易发出的音节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现在才跟踪?”
“因为你上个月不是说很想去晒晒美国西部的太阳吗?”
福克纳用手托住下巴,笑着用手按住愣住的少女,把对方好不容易编好的金色头发重新弄得乱蓬蓬的,像是一只软乎乎的狮子公仔:“我们想了好半天才编……才写好了任务申报。”
少女的脸稍微有点红了,她把手收回来,头朝边上侧过去。
“所以,我们就只要跟着那个人去加州旅游就可以了?”
她第一次见识到前辈们的“钻空子”行为,不由得有点不安,手指互相绞在一起,声音轻轻地询问道,显然有点不好意思。
“把那群政府官员靠压榨别人获得钱骗到手也没什么好有心理负担的。事后把这个任务捐赠给别人也是可以的。一举两得?”
福克纳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上,随口忽悠了一句,看着海伦·凯勒脸上的表情逐渐从茫然变成带着怀疑的思索,非常满意地对后视镜里的自己点了点头。
不愧是你啊,威廉·福克纳,骗小姑娘简直手到擒来。那群在办公室打算看你笑话的混账同僚绝对没有想到你的语言艺术有多厉害。
回头我倒要看他们怎么说。
福克纳理直气壮地想着:虽然我平时不这么说话,也不想出门,但这不代表我连带个小孩子去西部都做不到啊。
“福克纳先生。”
海伦轻轻的声音响了起来。
福克纳转过头,看到小姑娘举起来她那本有这凹凸不平盲文的书,正在看他。她手里面的书是一本讲述芝加哥艺术的。
“狄金森姐姐和莎莉文老师和我说过,你只去过五次剧院
,其中有三次都是去看莎士比亚先生的《哈姆雷特》——是不是真的很好看?”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的眼睛中似乎有这某种好奇和憧憬。人们很难想象盲人用某种眼神看你的样子,但是她真的有一种眼神,这让她的眼睛熠熠生辉。
“嗯?啊,很好看。”
福克纳坐直了身子,一下子词穷了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给对方描述戏剧,对方既没有办法看到舞台上的演员,也没有办法听到优美的声音与唱腔。
绞尽脑汁了大概三秒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在对方的掌心写字也没有让对方把手贴在自己的嘴上,对方肯定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福克纳望着少女,短暂地犹豫了一会儿后,在她的掌心上写到“要不要等会儿我带你去舞台后面,摸一摸那些演员的衣服与脸?或者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摸摸他们的嗓子和嘴唇?”。
海伦·凯勒摇了摇头。
“反正我决定啦,要是以后剧场里有这部剧放映,我也要和福克纳先生一起看。”
她用轻快的口吻说道,眼睛里似乎是亮晶晶的期待,但又好像只是霓虹的灯光:“这样我就可以听到描述了。”
当然,还可以看到福克纳先生高兴的样子。
听说福克纳先生不喜欢出远门,这次出差看上去也不是很高兴……说不定看到这样的戏剧就能够高兴起来了呢?
福克纳看着笑起来很可爱的小姑娘,想要说什么,但最后无奈地扭过头,看着前面。
“嗯……我看看,对方发动引擎了。我们还是快点走吧。虽然66号公路也就一条道,但是跟不上还是有点影响的。”
他飞快地转移话题,自欺欺人地假装后座的少女能够听懂他所说的话,同时不太熟练地发动汽车,踩下离合器,挂上一档,松开离合器,看着汽车开始缓慢地前进起来。
车辆很快就提高了速度,不远不近地坠在了前方车辆的后面。
“其实我更喜欢骑马……”他嘟囔着,在后视镜里看着随着汽车的发动,开始好奇地摸着车子内壁的少女,想了想,一只手松开方向盘,手指很有节奏地开边上的窗户上敲起了摩斯密码。
——我喜欢骑马,你呢?
海伦辨认了一会儿,眼睛微亮,同样敲打着回应道:
——我也会!我还学过滑雪的!
?所以到底是哪个混蛋敢教一个听不见看不见的人滑雪啊!
福克纳飞快地看了眼少女,感觉对方身上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这才松了口气。同时决定把这件事记在小本子里,回头去问那几个和海伦关系比较好的女性同僚。
不过她既然会骑马的话……嗯,到了西部可以给她找一匹性格温顺的小母马?
福克纳这么想着,脸上露出微笑,开始给车子加速。
秋天,去西部骑马度假,还有比这个更完美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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