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七十九章 凡事过犹不及!
听完。
秦落衡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他以往并没有这种层次的认知,看事也很表面,跟其他人一样,也觉得秦有些用民过甚,有些律法也太过于苛严,但听到秦长吏的解释,他才恍然大悟。
一切其实都是有缘由的。
皇帝掌御天下,引领天下秩序,但一切都是建立在体制正常运行的情况下,若是越来越多的人质疑体系的正确性,那对朝廷而言,无疑是个灭顶之灾。
尤其对皇权!
秦始皇创建的体制,皇帝注定高高在上,受万民敬仰,他等同于神的化身,因为现在的底层民众大多愚昧无知,他们很容易受到旁人蛊惑,因而神化自身,便是最有效的办法。
皇帝越是与常人不同,就会越显尊贵,也越是会让民众觉得高不可攀,心里无疑也会对皇帝越发敬畏,世人敬畏皇帝,因而对皇帝颁行的诏令,也会恭敬的遵守。
就如现在。
在普通秦人心目中,秦始皇是同苍天登高的存在。
但也正因为此,律法更不容半点僭越,因为法是皇权的工具,也是统治天下的工具,一旦工具出现问题,那也意味着象征着权柄的容器出现了裂隙,随着越来越多人质疑,裂隙只会越来越大,直至容器彻底分崩离析。
那时。
秦就会变成‘周’。
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
想到这。
秦落衡不由冷汗涔涔。
他以往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么多。
若非秦长吏点醒,他恐还意识不到问题所在。
秦落衡躬身行大礼道:
“多谢长吏点醒。”
“我过往的确轻狂放浪了。”
“若非长吏出言提醒,我恐还意识不到问题严重。”
“长吏所言,正如庄子的那句话‘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而我在盛会上说的那番话,的确算是布仁义于四方,此举放在大争之世,或许并无不可,但秦已一统,天下也定于了一,我那番话却是过了。”
“朝廷若有处罚,我绝无怨言。”
说完。
秦落衡顿了一下。
继续道:“长吏既已耳提面命,小子也便大胆一回,将心中所想向长吏吐露,还请长吏听闻不要怪罪。”
嬴政看了秦落衡一眼,漠然的点了点头。
秦落衡道:
“我非是对秦有异心。”
“恰恰相反,我之所以这么做,正是出于我对秦廷的敬重,也是对始皇的仰止,虽然最终的做法的确错了,而且错了就是错了,我不会去选择辩白。”
“我之所以在盛会上提出万民皆为人,非是心血来潮,实是自己的切身体会,秦制中,皇帝之下,一律平等,但始皇和朝廷,他们眼中的民非是万民,而是只有贵族、门阀、豪强等群体。”
“占据天下最底层,也是数量最多的黔首,却少有人提及。”
“甚至就算是知道,也基本都漠不关心。”
“大秦建立以来,各种工程应接不暇,而今用民之甚,就连地方豪强都开始叫苦不迭,何况那些最底层的民众?”
“但真的有人关心过他们吗?”
“没有!”
“所有人都视他们为牛马,不会说话,也不会闹事,更不会如贵族那般,整天嚷嚷着要造反,这部分群体的确是当今天下最沉默的部分,但正如长吏所言,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
“他们同样。”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这是这些底层民众今后仅有的两条路,现在天下还没有听到过这些民众发出声音,但若是天下长久处于高压状态,朝堂定然会逐渐听到他们的声音,而且会越来越多。”
“诚然。”
“华夏数千载,以往有反意的都是贵族,也都是这些上层群体参与谋反叛逆,但长吏心中应该也清楚,天下已大一统,大秦现在是一个庞大的集权帝国,秦面临的局面跟古往完全不同了。”
“以往天下不过百万人。”
“现在的大秦却是拥有数千万人口。”
“两者岂能概而论之?”
“贵族谋反谋的是成一方诸侯,而且有三家分晋及田氏代齐的先例在,大秦严防死守贵族复辟,并无任何问题,但天下时局,从秦一统之后便变了。”
“固然各地都有不少逃亡贵族,但这些人数量才多少?”
“放眼天下,或许不过十万,数十万,但放眼天下,黔首、隶臣的数量有多少?上千万,甚至更多,这么庞大的数量,若是一朝暴动,大秦真能应付得下来?”
“自古有句谚语。”
“世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盗的,但若是连防范之心都没有,若是一朝暴乱起,谁能预料到时事最终走向?”
“或许......”
“秦就亡于底层民众的揭竿而起!”
“当然底层民众有他们的局限性,他们的目标,没贵族那么大,也没那么远,所以很可能最终成事的不是他们,但底层民众的数量太多,一呼百应之下,天下各地皆反,到时秦才真的危险了。”
“但又何至于此?”
“底层民众所求的不过温饱。”
“现在大秦的确很多人食不果腹,但只要给他们活命的机会,他们会比所谓的士人、诸子百家、贵族都更加希望天下太平,而诸子百家、贵族、豪强,他们到时又能集聚起来多少人?”
“长吏前面说,楚地有上百名刑徒、役夫逃亡,若是能活下去,他们又岂会去做这掉脑袋的事?”
“《司空律》上有几条律令,地位高者不用穿囚服、戴刑具,还不用受到监管,甚至如果能够找到顶替自己服劳役的人,只要身体强壮成都差不多,便准许代服劳役。”
“这几条律令看似无太大问题。”
“实则漏洞颇多。”
“眼下地方豪强兴起,一乡一里,都有豪强身影,他们为乡里最有名望、也是最有家财的人,现在豪强霸占了其他黔首的田地,并借此压榨地方黔首,逼迫这些黔首替他们服劳役。”
“这就导致,民间不少人是多次服劳役的。”
“劳役本就繁重,加上这些人还是佣耕,极度的压迫之下,现在的民众其实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了,若是朝廷再不予以安抚,早晚有一天,这些人为了活命会揭竿而起。”
“朝廷为了防止天下生乱,做了很多的预防措施。”
“什么收天下之兵,什么严禁民间私藏兵甲,若是民众真的有心反,又岂会真造不出武器,就算武器简陋,但民众是冒着被处死的风险谋反的,他们是敢以命相搏的。”
“朝廷的大军能杀多少人?”
“十万,百万,千万,但能杀得完吗?敢杀完吗?杀完了,大秦又如何去面对天下?”
“我本无恶意。”
“我只是想传达一个观点。”
“天下需要大治,底层民众需得到关注,也需要朝廷给一定的政策倾斜,至少要让底层民众活得下去,我只是一介博士,我没有参政议政的权利,而我能做的便是尽可能,通过话语安抚民众。”
“并借此去做能益于天下安定的事。”
“而这就是我的初衷。”
“而且......”
“我认为大秦治理天下的方向错了。”
“大秦的确是以法立。”
“但现在天下已然一统,治理之道也该做出改变。”
“当年历代大秦先王,所为皆为一统天下,而今天下已经一统,历代大秦先王追求的高峰已成现实,大秦只有树立更大的目标,才能继续向上,而不是困于一统之后的巅峰。”
“只有不断攀登巅峰,大秦才能始终保持巅峰,若是真的到了所谓的巅峰,便没有了进取之心,没有了进步的空间,那大秦就只有向下了。”
“我的做法固然欠妥。”
“也的确没考虑的那么全面。”
“但若还是我操持这次盛会,我一定还会这么做,只不过会用更合理的方式,用‘法度’去操持,甚至会主动上书给陛下,让始皇来做评判。”
“只不过我没料到事情严重性,以至于少了一些章程。”
“我跟长吏不同,长吏地位身份尊贵,而我是从亡人起步,我见识过人间疾苦,也深深的知晓,民众需要什么,故我的出发点或许多存了一些善念,但其实并非妇人之仁,家国大事,在长吏眼中,无疑是最重要的。”
“但在我眼中,并非全部。”
“始皇创建的制度,无疑已经很完善了,是基于华夏数千年的历史创造出来的,几乎封堵了古往出现过的任何谋反叛逆的情况,但任何制度最终落实的都是人。”
“人治都会出现问题。”
“大秦能防范古往出现过的任何问题,但防不住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大秦法制的基础是人,是人权,而眼下最大的人权问题,不是贵族、豪强威胁到了朝廷,而是最底层民众的生死。”
“民众不是奴隶!”
“他们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对生活的要求很简单,只是想安分的活下去。”
“但朝廷眼中只有家国大事,全然忽略了他们最朴素的追求,而天下的底层民众何其多?一旦真激起了民愤民怨,到时,举事的就不是一处两处了,而是全天下。”
“甚至......”
“关中也一样。”
“我知道长吏对这番话不喜,但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我非是想僭越法度,也不想为自己谋名利,我只是不想看着大秦在滥用民力的路上越走越远。”
“大秦其实可以兼顾。”
“只需稍微放缓一下前进的脚步。”
“始皇只是一个人!”
“他能够做超越时代的事,但不可能一直超越,就算始皇有为大秦奠定千秋万世的雄心,但大秦不一定能支撑的起,大秦的民众也不一定能支撑的起。”
“凡事过犹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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