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五十一章 政治,本就一体,何以两说?!
日上三竿。
一批接一批的士子进出。
原本颇有精神的众人,此刻也都跪坐在地,跟身边的好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过大多数人都选择了静坐,有的更是直接闭眼调息起来。
冀阙周围也是难得静谧。
田国看了眼田陵,道:“兄长,对这次审阅的信心有多少?”
田陵迟疑片刻,摇摇头道:“没有太多信心,若是放在往常,我却是很有信心,但这次,前来的士子太多,而且有不少大才之人,就我们进去那一批,就有几人行文比我都迅速。”
田国轻叹道:
“我们终究是小看了天下士人。”
“本以为这次盛会,会是我弟兄二人扬名之时,也能再次彰显大父名望,奈何天下有才之人众多。”
田陵平静道:
“能参与这种盛会,已是平生之幸。”
“若非这次秦廷广开言路,豪聚天下英才,我们又岂能亲历此等盛会?眼下盛会虽未正式开始,但这一系列筛选,却已经透出了种种不凡。”
“且不说那规章细则。”
“就说秦博士弄出的文房四宝,等这次盛会结束,定然会在天下名声大噪,广受士人盛赞,此等珍物,若非秦廷大方,我等恐怕穷极一生都难窥一面,何以能亲自使用上?”
田国点点头。
说道:
“兄长所言甚是。”
“只是我弟兄二人,以往一直自诩为天下不世出的英才,但面对真正的天下英豪,却只能叹自身学问之浅薄,心中莫名有一股低沉和失落。”
田陵道:“以往我等只是井底之蛙,只有亲历了这次宏大盛会,才能知晓自身学识之浅薄,这次回去之后,当越发砥砺前行,只有不断学习进步,才能不负大父昔日之盛名。”
田国眼中露出一抹迟疑。
缓缓道:
“我对兄长的话有不同看法。”
“这次盛会种种行为,都透露出不凡,这是否可以证明,秦廷是真有了求变之心?百家诸子逝世之后,天下学说大多已停步不前,眼下秦廷所为,却是欲开辟一条新路。”
“一条大治之路!”
“眼下大治尚处于混沌不明,若是经过这次盛会,让大治有了切实方向,天下士子或许会开始另择出路,天下纷乱数百年,民众早已厌倦了战争,百家之学也不再适应当今变化。”
“《周易》有言: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大乱基本已告结束,天下已开始进入大治阶段,以往我诵读大父文章时,隐隐感觉有些于当世不合,来到这次盛会,见到这么多的能人志士,我却是感觉到自己似乎跟世事有了隔阂。”
“我认为不当如此。”
“大父文章皆为治国之学,却有些不合时宜了,我们弟兄二人,往日闭门造车,现出门已不合辙,当年名扬天下的诸子,尚且要游历多国,不断打磨学问,我们何以敢闭门不出?”
“兄长,请恕仲弟无礼。”
“我此次恐不能随兄长回齐地潜心修学了。”
说完。
田国起身。
朝田陵行了个大礼。
田陵盘坐在地上,眼中露出几分怅然,望着离意已决的田国,他却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叹气道:
“你既已做了决定,我又如何能拒绝?”
“眼下天下大势尚不明晰,你既已经决定入世,我却也是不知这是福是祸,我们所在的田氏一系,早已中落,而今也不为现宗室一脉认可,今后出入地方,只能靠你自己了。”
“仲弟明白。”田国长拜道。
这时。
鲁仲连笑道:“出世入世本就一念之间,何必显得这么纠结,若是出世不顺,大不了重新退隐,腿脚长在自己身上,秦廷难道还会把你捆住不成?”
“在来咸阳之前,我亦迷茫无措。”
“但这几日听闻了一些秦博士的见解,却是犹如拨云见雾,明晰了一些思路,大乱大治,天下大乱数百载,眼下该进入大治阶段,只不过秦廷初立,依旧延循着战时体制,因而才让天下怨声载道。”
“这次盛会的开启。”
“却是向我等证明了一件事,秦廷似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有意在革新天下体制之后,再创一种适合天下一统之后的治理之法,乱世求的是强国安邦,而治世求的当是治国安民。”
“乱是一种天道,治同样是种天道。”
“两者本就有云泥之别,何以能等闲视之?百家学说起于乱世,兴于乱世,因而百家学说大多内容只适合乱世,在治世,诸子学说大多已过时了。”
“大破大立。”
“新的治世体制、治世学说,尚未建立,我等未曾身临诸子所处的盛世,却正好处于治世学说方兴未艾之际,正如秦博士所言‘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在这由乱到治的世道,我等未必不能立下功业!”
“彩----”
四周士子齐声喝彩。
他们大多是有同样见解,不然不会不辞奔波的来咸阳,眼下大秦已给出了姿态,也给了他们极大尊重,在这场盛会召开之下,未必不能有新的治世学说创立。
他们何以不为此感到振奋?
乐叔冷哼道:
“我却有不同见解。”
“大乱大治,的确暗合天道。”
“只是眼下大秦何以能看到大治之象?各地依旧是严刑峻法,百姓依旧是苦不堪言,现在的地方民众,甚至活的还不如乱世,大乱之后的确该有大治,但何以判断大乱已结束?”
“若是大乱未结束呢?”
“天下看似定于一,但实在难以服众。”
“大秦现在是外忧内患,北有匈奴,南有百越,山东六地落草为寇者不计其数,就算不谈这些,数月前,骊山,帝陵的修建之地,秦廷眼皮子底下,竟有大量刑徒逃亡,这何以能说乱世已结束?”
“秦廷所推的大治之议,恐怕只是为安抚我等。”
“政治,本就一体,何以两说?”
“你们前面说,秦廷表露了足够多的态度,但这只是你们的自以为是,连国政国事都不能谈及,这算哪门子尊重?”
“而且......”
“诸子的学说哪里过时了?”
“诸子学问所讲,皆为天下至真大道理,道理岂有过时一说?”
“过时的只有窠臼的陈词滥调。”
“诸子所说,皆为金玉良言,本就历经了天下士子考验,反倒是尔等,不学无术,却妄议诸子学说,实在是令人啼笑。”
“彩----”
四周又响起了喝彩声。
这些喝彩声却是来自诸子学派。
鲁仲连道:“兄台反驳的无不道理,我前面的确言过其实,但兄台的一些看法,我亦是有不同意见。”
“天下的大乱已经结束!”
“战国时,天下纷争不断,眼下大秦境内,哪里又再起兵戈?诚然,大秦外部的确还有匈奴跟百越,但两者毕竟位于国境之外,只能算得上是外患,何以能证明这是大秦的内乱?”
“秦法严苛。”
“这一点无人辩驳。”
“但也正因为此,我等即将参与的盛会,才显得格外重要,我等身为士子,本就有兼济天下之心,大秦许多方面有积弊,而这次盛会不就是力图改善沉疴吗?”
“这何以能被视为错?”
何瑊道:
“此言差矣。”
“乐叔所言,非是如此。”
“政治为一体,不准谈议政,何以谈大治?”
“只谈大治,就算得出再多治世良言,最后不仅得不到落实,反倒是在助纣为虐。”
“你提出的治世之策,若是与律法相悖,你认为秦廷会如何?是继续推行新的治世之策,还是变更律法,而变更律法,无疑又牵扯到了大政。”
“这次盛会显然不涉及大政。”
“那岂非是让我等戴着脚铐枷锁,在这里出谋划策?一来限制了我等的思绪,二来也让我等束手束脚,这样的盛会,如何达到我等心目中的‘大治之议’?”
“有着无形的枷锁限制,我等如何能畅所欲言,又凭什么创立新的治世学说?”
“就凭各种畸形想法,各种魅上之言?”
何瑊摇摇头。
眼中充满了失望之色。
叔孙通等人在心中暗道了一声彩。
前面听到田国、鲁仲连等人的话,他们的心不由一沉,因为盛会还没开始,不少士人就有了出世想法,这让他们暗自惊恐,唯恐其他士子会因此改变想法。
随着乐叔、何瑊开口,他们也是放松下来。
终究有士子是识时务的。
眼下到场的士子,都对秦廷举行的盛会,有了一丝动摇,甚至开始起了质疑,这对他们而言,无疑是大好消息,而这本就有他们想达到的效果。
不信任的种子一旦扎根。
便会迅速萌发。
到时,只要盛会上继续加以挑唆,他们便能让这场盛会,彻底演变成一场闹剧,天下士子也会觉得自己受了欺骗,以至于对秦廷的不满和愤恨会越发浓郁。
秦落衡力推的文明立志,也就成了无稽之谈。
甚至于。
秦落衡自身也会沦为笑柄。
为天下士人不齿。
就在四周质疑不断时,突然有侍卫策马朝冀阙飞奔而来。
只见马蹄飞扬,激起落尘无数。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这名侍卫身前,挂着一个厚重竹筐,里面装的正是昨夜作试士子呈上的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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