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3章 觐见

　　乌云遮月，皇宫内院一片昏暗。花树之间，白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晃着，树叶沙沙作响，让这原本辉煌热闹的大明皇宫显得甚为清冷。

　　杨廷和缓步走在通向后宫的花木之间，脚步轻盈衣袂带风，移动的像个幽灵一般，让跟随他身后掌灯的两名内侍都差点跟不上他。

　　很快，杨廷和站在了挂着白色布幔和灯笼的延禧宫宫门前，轻轻的喘气，尽量让自己的呼吸调整的均匀些，以免被人看出自己此刻正心脏咚咚跳的厉害。整个人也气喘的厉害的样子。

　　他杨廷和此刻要表现的淡定从容，要坚如磐石一般，要给人以稳如泰山的安全感。要让即将见到的那个人，感到安全感，从而完全的相信自己，无条件的服从自己。

　　杨廷和要见的人便是张太后。确切的说，是张太后要召见杨廷和商议要事。杨廷和当然知道要商议的是什么，定然是昨日自己提及的继承皇位的大事。虽然自己那时候说的话有些操之过急，但自己必须要说出来，因为这件事刻不容缓。

　　自己本来是想要对皇上驾崩的消息秘而不宣，想要起码要保密十日才会昭告天下的。但七月十六上午，消息便泄露到了宫外，有人将皇上驾崩的消息传了出去。

　　具体是谁，杨廷和无暇去查。有可能是宫中的内侍，毕竟内廷太监大多数都是张永的人，张永虽然传旨离京，他手下的那些人也是有可能将消息泄露出去的。也有可能是定国公和成国公他们，或者是其他知情的官员。

　　但这种时候，杨廷和没有时间和经历去追究到底是谁。因为他的时间很紧急，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自己去处置。他不能将时间浪费在这些事上。

　　在这种情形下，杨廷和选择了索性公开皇上驾崩的消息。反正整个京城已经被以锦衣卫衙门所辖的一万多锦衣卫校尉，以及西大营调集来的三个营两万兵马，再加上五军都督府的武安侯郭勋，安远侯王宪所率的兵马全部封锁。

　　在全城封锁的情形下，消息暂时也不会被外界所知。

　　当然，这种封锁最终还是不会长久的，消息一定很快便会泄露出城。杨廷和相信，也一定有人正在想尽办法的去想张延龄张仑他们禀报。

　　但哪怕能拖延一天，也是宝贵的。

　　张延龄等人远在河套，恐怕此刻已经深入鞑靼国境进行作战了。他们得到消息之后，一定会领军回京城。特别是张延龄，得知朱厚照驾崩的消息后，他一定第一时间赶回京城。如果他回到了京城，则所有的事情都会被他立刻扭转。

　　所以，自己必须在他回京之前，搞定所有的事情。留给自己的时间最多一个月左右。因为从河套以北的鞑靼国骑快马回来，来回数千里之遥，怎也要一个月。除非他张延龄什么兵马都不带，星夜赶回来。但是他若孤身回京城的话，他就是在找死。

　　一个月的时间，看似很长。但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情来说是很短暂的。在这一个月时间里，他不但要全面掌控局面，还需要拥立新皇，完成一个新的朝廷架构的搭建。等张延龄回来之后，要做到一切已经风平浪静，新皇登基已成事实，且朝廷上下都已经完全认可。

　　也就是说，自己要在符合规矩的情况下，在张延龄无法指责的情形下拥立新皇，将生米煮成熟饭。那样的话，他张延龄即便回来了，他也无法回天。因为一切符合规矩，除非他张延龄造反，不然，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既成事实。

　　这之后，自然一切便在自己掌控之下了。新皇是自己拥立的，必将受自己控制。张延龄的身份虽然尊贵，但没有了朱厚照，他便也是无根之萍。找个理由将他领兵之权一夺，再夺了他的爵位，他便是什么都不是了。

　　自己自然也不会去杀他，杀了他可没什么意思。留着他，慢慢的羞辱他，那一定很有趣。让这个不可一世，处处和自己作对的家伙的后半生在嘲笑和羞辱之中渡过，那可比杀了他有趣夺了。

　　当然，这一切都需要自己能够快速而成功的完成自己的设想，尽快的达到自己的目标之后。若是拖延到张延龄领军回京还没能完成自己的计划，那么事情怕是便要走向反面了。

　　以张延龄的聪慧和嗅觉，他定会洞悉自己所作的一切，他会查个水落石出的。到那时，自己身败名裂，被诛九族，那是一定的。所以绝对不能失败。这是一场和时间的赛跑，也是自己和张延龄之间生死的竞争。

　　所有的事情当中，重中之重的就是要议定新皇的人选。不，不能说是议定人选，是要确定自己选择的那个人来继承皇位。问题在于，自己的选择必须要得到一个人的同意。唯有经过她的认可，通过她的旨意昭告天下，才能够合法合理，才能让朝野接受。

　　这个人便是张太后。太后的懿旨，已经是此刻大明朝廷里最具有权威和合法性的最高旨意。

　　所以，对杨廷和而言，今晚和张太后的见面至关重要，自己必须要说服她。

　　对于这一点，若是在以前，他还是颇为自信的。因为那时候张太后被自己掌握在手中，对自己言听计从，完全拿捏。可惜的是，张延龄回来之后，张太后突然送回了自己赠送给她的所有的物件，搬入佛堂之中不再见自己了。

　　杨廷和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明白自己和张太后之间的事情为张延龄所知了。张延龄的态度也说明了这一点。他知道自己在张延龄眼中定然已经是眼中钉肉中刺。他之所以没有对自己下狠手，一方面是这件事对他张家也极为不利，另一方面则有可能是张太后保护了自己，和张延龄约定了什么。

　　其实早在几年前，杨廷和便从蛛丝马迹之中抿出了自己和张太后之间的事情已经被张延龄所知的情形。但他杨廷和是什么人？最善于利用他人的弱点，利用他人的情感来为自己所用之人。那时候他便知道，张延龄情感上最大的软肋便是张太后。他会为了张太后而选择假装不知，也不会对自己做些什么过分的事。

　　事实证明，自己的想法完全没错。杨廷和知道，自己越是紧紧抓住张太后，自己其实越是安全。在其后的秘密幽会之时，杨廷和不停的暗示张太后两人之事可能为张延龄所知，而张延龄很可能知道以后会对自己下毒手。

　　他这么做的目的，便是要让张太后在内心的潜意识里生出要保护自己的心思。张太后一定会和张延龄摊牌，不许他对自己下毒手。

　　杨廷和不但心思细密，在拿捏心理，操控他人心思这件事上，无疑是无人能及的高手。

　　此刻，杨廷和站在延禧宫门前，耳边传来的是乾清宫方向传来的诵经之声。那是和尚道士在朱厚照的灵柩前摆下的道场，诵经超度。

　　今晚，自己要再一次征服一位心碎的母亲，一个曾经的情人。他必须要重新征服这个女子，这是他所有计划成败的最关键之处。张太后必须成为他的代言人，通过张太后之手，实现最为重大的皇帝的人选的抉择。

　　“杨首辅，太后有旨，请您觐见。”两名女官提着灯笼来到延禧宫门口，向杨廷和行礼道。

　　“多谢，有劳二位提前带路。”杨廷和沉声道。

　　在两名宫女的带领下，杨廷和一路从延禧宫前殿穿过甬道回廊来到后殿。

　　之后，两名宫女在一间挂着珠帘的春阁前停步，一名宫女隔着帘子禀报道：“太后，杨首辅来了。”

　　春阁之中传来西索的声音，不久后张太后的声音传来：“秋月，请杨首辅进来吧。”

　　女官应诺了，两人一左一右打起帘幕道：“杨首辅，请！”

　　杨廷和点点头，整整衣冠，迈步走进春阁内。

　　杨廷和走过一道屏风，来到春阁外间，两名宫女侍立一旁，桌案上一盏昏暗的烛火闪动，周围却空无一人。杨廷和正转目逡巡，一个声音在侧首传来。

　　“杨首辅来了啊，来人，给杨首辅看座上茶。”

　　杨廷和转头看去，只见张太后正一袭黑衣坐在暗影里。穿着黑色衣服的张太后几乎和阴影重叠在一起，其实她就坐在不远处，但是杨廷和却没看到她。

　　“臣杨廷和参见太后。”杨廷和赶忙撩起袍子上前行大礼。

　　张太后摆手道：“杨大人不必多礼，请坐。”

　　杨廷和躬身站在那里，并不落座，双目看向张太后的脸。张太后脸色苍白憔悴，整个人裹在黑衣之中，显得苍老而衰弱。脸上的肌肉往下松弛坠落，眼角边是深深的皱纹。她已经连个半老徐娘都算不上了，已经像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妪一般苍老了。

　　“杨首辅，请坐。哀家叫你来，是要和你商议商议一些事情的。哀家知道你很忙很辛苦，这么晚还叫你来，实在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哀家只能劳动你前来。有些事不得不和你商议。”张太后轻声说道。

　　她的声音冷漠而疏远，客气而尊敬，里边听不到半点曾经的情义和温柔。这让杨廷和的心沉了下去。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情人重逢的会面，而是太后和自己之间一场正常的商谈。自己恐怕今晚未必能够如愿达成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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