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0章 善后

　　锦衣卫兵马溃败之后，野狗岭防守兵马当然不会追击。田东新和赵元成下令所有人坚守防线，做好再次战斗的准备。

　　但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明白，敌军是真正的溃败了，他们不可能再组织进攻了。下方的火光照耀之下，大批锦衣卫豕突狼奔逃向旷野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那绝不是有组织的撤离，也不是虚张声势的诡计。

　　所有人的脸上都掩饰不住的狂喜，因为过去这场战斗对许多人而言简直就是从绝望之中重生的过程。本来以为已经根本守不住了，但突然之间，一切都改变了。

　　改变这一切的是强大的战斗力，是凶猛的火炮和火器。但更重要的是同仇敌忾的决心，是保护家园的大无畏的勇气。

　　山顶围墙内的场地上，巨大的篷布搭建在场地中央，在风中猎猎作响。风灯摇晃着，但是照的篷布下一片明亮。大量受伤的人员从下方抬到这里接受治疗，谈如青和小竹坐镇，十几名丫鬟打下手帮忙，徐晚意坐镇指挥。这个在傍晚搭建起来的临时战场救治所从昨晚一直运行到现在。

　　整夜的战斗期间数百人次的受伤人员前来接受治疗，谈如青和小竹亲自治疗。其中两百多名水军士兵和团练人员得到了及时的治疗和包扎之后，得以重返战场作战，有力的支援了作战。

　　除此之外，不少重伤人员因为得到了及时的治疗而保住了性命。谈如青毫不吝啬八宝回春丸，急救散等珍贵药物，从阎王爷手中夺回了数十条性命。

　　当然，医者难医死人。也难以医治伤势太重之人。不少受伤者抬上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根本没有生还的希望，但谈如青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给他们灌下八宝回春丸，希望可以有一线生机。这一点连小竹都惊讶不已。因为有些人明显已经救不活了。

　　谈如青给小竹的回答是：这些士兵为了保护野狗岭而作战，哪怕有半分希望，也要努力救活他们。吊住一口气，便有活命的可能。此刻要对待亲人恩人一般对待他们，全力救治他们。

　　这一点也得到了徐晚意的认同。今晚这一站干系所有人的生死。这千余战士不顾性命保护野狗岭，都是值得尊敬的英雄。要以对待亲恩之心对待他们。

　　但有些性命确实挽救不回来，即便该做的都做了，却也无力回天。位于北侧烽火瞭望台下方，搭着一排长长的帐篷。帐篷里现在已经停放了一百三十多具尸体。其中五十多名是水军士兵，剩下的都是团练和西山庄园百姓。加上东侧的伤兵帐篷里的四百多人。昨夜的战斗野狗岭守军死伤超过六百人。付出的代价也颇为巨大。

　　在尸体拜访的帐篷前方空地上，阿秀和凯瑟琳带着十几名女子负责为阵亡的士兵和百姓清洗整理。徐晚意说，对阵亡的人员要让他们体面的离开。所以阿秀便带人在帐篷门口用清水为死者擦拭血迹，包扎伤处，整理仪容和服饰，然后盖上白布停放在帐篷内的草席上暂放。

　　平素见到死人都吓得要命的一群女子们，今晚的表现令人嗔目。一开始，看到那些死状甚惨，伤口可怕的尸首的时候，婢女们都还有些心中发毛。但是见到阿秀和凯瑟琳镇定的样子，婢女们也都平静了下来。

　　特别是阿秀，尸首当中有不少人是她认识西山庄园中的百姓。整理他们仪容擦拭他们的脸颊的时候，阿秀会轻声和众婢女说起每个人的家中情形，谈及他的妻儿父母以及一些所知的关于死者本人的事情。在这种氛围之中，场面仿佛是一种追思和缅怀，便让人心中安宁了不少。

　　凯瑟琳倒是一点也不怕。一方面她跟随张延龄在南海作战的时候见识过更为惨烈的战斗场面，经历过更可怕的经历。所以已经有了一些抵抗力。另一方面，她信奉的是上帝，对于逝者，在她的认知里都是归于天主身边，上了天堂的。所以并不害怕。

　　徐幼棠则负责的是照亮救治之后的伤者，带着人照料几百名受伤的人员。给他们熬药煮水，安慰他们不要担心。

　　总之，在徐晚意的安排和带领下，张家众女昨晚一直忙碌到现在。她们不但救治了许多人，而且她们镇定自若临危不乱的态度也安抚了许多人。

　　噩梦般的一夜过去之后，东方破晓。但依旧有浓重的黑云堆积在天空之中，压得很低，似乎有一场暴雨要来临。

　　下方的大火逐渐熄灭，毕竟只是树冠起火。房舍的大火烧了一夜也基本上没有太大的火头。在晨曦之中，从各个方向瞭望得来的消息汇总传来，敌人已经逃遁的无影无踪。

　　徐光祚站在高台上，向着全体野狗岭军民宣布了战斗已经完全取得胜利的消息。一时间，压抑许久的欢呼在野狗岭上久久回荡。

　　兵士百姓们欢呼雀跃，拥抱在一起，流下激动的眼泪。昨夜的战斗是令人绝望的，但绝处逢生的胜利更加美妙，更加让人欣喜若狂。

　　热腾腾的白面馒头和肉菜粥抬上来，众人狼吞虎咽热乎乎的吃了个饱。之后，田东新和赵元成向徐光祚禀报。

　　“老公爷一夜辛苦，请回去歇息。剩下的事情交给小人和赵千户来做。我们商议了，分头行动。赵千户带着一部分人和百姓清理战场。小人带两百名兄弟骑马巡视外围，看看敌人到底是真的退走了，还是在耍诈。不可掉以轻心。公爷觉得如何？”

　　徐光祚虽然脸上兴奋喜悦，但确实已经疲惫之极。近年来他本来就身子不适，昨晚披挂上阵，亲自带着人拒敌，一夜下来精神紧张，加上身体疲惫，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好。这些事不必禀报老夫。这里的事情你们做主，老夫只是个借住的。老夫回去美美的睡一觉，剩下的时候可不想管了。对了，消息要尽快送到京城，告知延龄他们。这对他们很重要。”徐光祚点头道。

　　众人躬身行礼，目送徐光祚在卫士们的搀扶下离去。田东新和赵元成简单商议几句，下达了命令。

　　“诸位还不能松懈。火炮鸟铳需要擦拭清理保养，损坏的及时上交修理，一切按照操作流程动作。另外请百姓协助我们清理下边的战场。水军亲卫骑兵第一第三百人队未受伤人员，跟我去周边巡逻探查敌踪。只有确定他们逃走了，周围没有敌人了，我们才能放心。”

　　众人齐声应诺。当下赵元成率领百余名团练以及数百名百姓开始行动。打开两道精钢铁门，下到坡道上清理战场。

　　之前在围墙上看着下边坡道上的情形已经是让人不忍卒睹了，众人其实已经估计下边的情形必然惨烈之极。但当众人打开铁门来到坡道上的时候，眼前的情形却还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惨烈程度超出了他们所能想象的数倍。

　　坡道上，到处是堆叠的尸体，铺在阶梯上起码有两三层。从三十步外开始，尸体堆积在那里，残肢断臂满地，血污横流，坡道上厚厚的凝结了一层粘稠乌黑的血迹。

　　两侧的排水沟里血液往下流淌，印记有寸许高。那说明在某一个时刻，排水沟中流淌的鲜血有寸许深。那真是一条小小的溪流了。

　　除了坡道上的大量尸体之外，两侧山坡上横七竖八也有许多尸体。台阶下，花坛旁，水沟里，到处是死人。

　　除了密密麻麻的尸体之外，靠近下方的位置还有大量受伤的锦衣卫士兵，数量足有六七百之多。他们都是重伤的锦衣卫校尉，锦衣卫兵马溃败之时，人人逃命争先，不可能带着这些人一起走。这些人便只能困在这里，奄奄一息等死。

　　众士兵和百姓打算将这帮锦衣卫伤兵全部宰了，为死去的人报仇。赵元成制止了他们。因为不久前徐晚意派人来传话，发现伤者，便运送上去给予治疗。虽然赵元成不理解为何要对这些人仁慈，但是也只能照做。

　　其实这是阿秀的建议，阿秀常去庙里烧香。庙里的老和尚说，张延龄造杀孽太重，要阿秀劝张延龄不可随意滥杀，这是为张家上下积德，必有福报。阿秀自然不会真的去拿这些话去干涉张延龄的行为，但是已经受伤的这些人，饶了他们，救治他们，其实也是最基本的道义。说到底，都是无法左右命运的可怜人。

　　整个清理战场的行动持续了好几个时辰，尸体都被用板车拉到了野狗岭以北十几里外的乱草岗上堆成几堆。之后会浇上油脂架上柴火焚烧成灰。那是最好的处置办法。

　　统计的结果是，能够辨别出来的尸体，包括在野狗岭外围发现的，一共两千四百多具，足足堆成了七八堆，每一堆都如小山一般。

　　即便如此，清理过的野狗岭下半部分地方还是一片狼藉。满地的血迹和破碎的血肉一时无法全部清理，地面腥臭无比，令人作呕。这种情形恐怕要持续多日才能消除，还需要后续进行大规模的清扫和清洗。

　　晌午时分，一场不小的雨落了下来，倒是起到了清洗战场，熄灭余烬的作用。血污在雨水的冲刷下顺着排水沟流淌下去，一直注入西山水库之中。西山水库的水都红了一大片。

　　自此之后，很长时间西山水库的鱼儿都没人吃，水也没人用。

　　午后时分，田东新等人回到了野狗岭，他们带回来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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