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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除草


沉闷得像是水泥袋子从高空抛下砸到地面的巨大声音,  落下时,震得一旁的草叶都在颤,灰尘在空中腾飞,  整个世界,  时间、惊叫、呼吸和心跳在这震颤的一瞬停滞。

        随后四周不断爆发出更喧噪的声响,男人们焦急的吼叫,女人们扯破嗓子的尖声惊叫,小孩子们惊惧的哭叫,撕心裂肺,此起彼伏,充斥在这一片的空间,挤压着空气,  令人窒息。

        孟栩然搂抱住薄明烟的手掌心沁出了一层汗,  而她捂着薄明烟眼睛的手濡湿得更厉害,刺痛一阵阵地传来。

        应该是之前薄明烟攥她攥得太紧了,掐破了皮,  沁了咸涩的眼泪,疼得神经都在跳动。但孟栩然始终没有松开手。

        她曾经想方设法,无所不用其极地撩逗薄明烟落泪。

        可真当薄明烟哭的时候,她才知道,看爱的人哭远比自己流泪还要更难受,沾湿她手心的每一滴,  都像是渗进心里的熔浆,灼心的疼。

        孟栩然一手捂着她的眼睛,  一手搂着她,逆着混乱的人潮向停车场的方向走。这期间,薄明烟就乖乖地跟着她移动,  没有声音,除了走动没有多余的动作,与其说是乖,倒不如说是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线的那头牵在孟栩然的手里而已。

        一路都有人嚷着“有人跳楼了!”往林慧心坠楼的方向跑,看到她们这种奇怪的走姿,会投过来好奇和兴奋的目光,大约是在想象,跳楼的那一幕该有多刺激,而后从走变成跑,上赶着去凑热闹。

        孟栩然的神色暗了暗,她听完了林慧心大半的人生,不能谅解她对薄明烟的不负责,甚至憎恶她到死还要生生拉榻薄明烟的天的恶劣行为。

        但也不好予以评价这人如何。

        好坏都是所站立场不同。

        她只是觉得悲凉。

        这人生前把日子过得糊涂,像个笑话,死后,也还是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到了停车场,一直在等她们出来的蔡叔见到两人的身影从车里下来开了车门,孟栩然放下遮住薄明烟的手,风一吹,她掌心一片冰凉,低头看过去,破皮的地方渗出来的血都被泪水冲淡了。

        孟栩然捻了捻手指,装作浑然不觉,将薄明烟推坐进了后座。

        上车后,孟栩然扭身帮她扣好安全带,她眸光自眼尾从薄明烟脸上瞥扫过,看见了卷翘的长睫上残留的潋滟水光,轻轻漾在她的心头,拽着安全带的手微微停了一下。

        薄明烟垂放在腿上的手微蜷了蜷,错开了孟栩然的目光,侧过头看向了车窗外。

        染红了天的夕阳落下了山头,天色彻底暗下来了,扬了一天纷纷乱乱的梧桐絮缓缓沉落,铺展了一路。

        蔡叔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们两人一眼,察觉到了不对,问道:“还是去机场么?”

        原本是打算从医院出来后直接去机场飞海市,所以孟栩然特地找蔡叔开车送她来医院,等事情处理完好再让蔡叔送她们去机场免得车停在机场停好几天。

        不曾想出了这么件事。

        “回——”孟栩然沉默片刻,刚一张口就感受到手背一热,薄明烟的手搭在了她的手上,孟栩然抿了抿唇,看了眼腕表,话锋一转道,“去机场吧。”

        薄明烟从堆积在路边暗黄色果毛絮上收回了眼。

        五月满城飘絮,是南泉市独有的特色,她就出生在这个季节,出生在这个城市。每一个毛絮都承载着她的回忆,堆积在一起是毛茸茸的一道风景,而如今,回顾因果关系,毛絮上每一个龇出来细叉都成了扎人的利刃。

        -

        抵达海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

        从来不晕机的薄明烟下了飞机后吐了两回,她把门关着,孟栩然不知道她的情况,只是突然想起了那一年她第一次来机场,也是这样,隔着门,担忧着里面的人。

        孟栩然买了两瓶水回来,对上薄明烟茫然无措的眼神,心狠狠地一揪。薄明烟看到她手里的水,眸里涌上的情绪才淡下去,有那么一刻,她以为孟栩然不要她了。

        她依旧什么都没说,安安静静的。孟栩然拧盖子递过去,她就灌了几口,还给孟栩然后,她比之前,多了一个动作——

        她抓着孟栩然的手腕,抓得很紧,像溺水的人紧紧抓着唯一的浮木。

        孟栩然张开五指,一根一根穿进她的指间,紧紧地扣住。

        打的到了酒店,办理入住手续,拿着房卡,孟栩然牵着薄明烟找到了对应的房间。

        原本这些都是薄明烟会做的事,此时都落到了孟栩然的身上,她处理得也很得心应手,但还是忍不住酸涩。

        她不知道薄明烟这样的状态会维持多久。

        进了房间,孟栩然刚关上房间的门,薄明烟转身就向卫生间走了过去,步子迈得又大又快。

        孟栩然愣神一瞬,连忙跟了过去,在卫生间门口停下了脚步,见到薄明烟弓着背站在盥洗台前,她撑在盥洗台上的手抖得厉害。

        薄明烟吐了三回了,胃里早就已经空空荡荡,这会儿只能不断地干呕着,呕到胃部痉挛得抽搐,疼得直不起腰。

        孟栩然在她身后伸出手,想扶她一把,却看薄明烟抬起手指向了门外。

        这是在让她出去。

        孟栩然的心脏狠狠地一抽,她深深地呼吸,将手里的矿泉水拧松了盖子,放置在了盥洗台上,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常:

        “水放这儿了,有力气的话洗个澡,睡一觉,我去铺床,等会儿睡衣给你拿进来。”

        薄明烟捂着胃,拨了一下鸭嘴龙头,潺潺的水声落在了空寂里。

        孟栩然默默地关上了门,她留了个心眼,留了个门缝。

        拿好薄明烟的睡衣,孟栩然没有去铺床,她抱着睡衣站在门外等了一会,直到听到了哗哗的水声,推门进去。

        氤氲的热气里,薄明烟静静地站在花洒下,说是洗澡,更像是站在水下发呆。

        攀附在雪白脊背上的彼岸花红得灼眼。

        孟栩然垂下眼帘,出去了。

        浴室里的水声隐隐约约传出来,孟栩然心不在焉地收拾行李,她从行李箱的夹层里拿出了自己的日记本,搂在怀里。

        是因为前几天薄明烟的自卑,让她很想将日记给薄明烟看看,所以回家重新收拾行李时,她拿出来放在了行李箱里。

        但现在孟栩然又有点犹豫了,是不是应该等薄明烟状态好一些再给她看。

        她希望这里面敛藏的秘密对薄明烟来说是欢喜而不是压力。

        片刻后,孟栩然放下日记,拿起了一次性床罩去铺床。

        她时不时会朝卫生间看一眼,留意里面的情况。

        床铺好后没多久,薄明烟从卫生间出来了,她的头发还是湿的,孟栩然问:“怎么不吹干头发?”

        薄明烟没有回话,她疲惫至极,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吹干头发了。

        进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竟然才让她感到有那么一丝丝的放松,至少不会在看到满地的梧桐絮,又涌出难以言喻的难过情绪。

        孟栩然拿来了吹风机,薄明烟倒在床上睁着眼定定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的头发从床沿垂落,被孟栩然捞了起来,小心地兜在怀里。

        “长长了好多。”孟栩然手执着吹风机帮薄明烟吹着头发。

        她还记得,薄明烟刚回南泉市时,头发才过肩,现在已经快到腰了。

        薄明烟抿着的唇动了动,默然不语。

        吹得差不多了,孟栩然调低档位才发现薄明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呼吸均匀,但眉心是轻皱着的。

        孟栩然伸手悬在薄明烟的额头上方,悬了好一会儿,快要碰触到薄明烟眉心时又缩了回去,比起抚平薄明烟的眉头,她更怕弄醒薄明烟。

        给薄明烟盖好被子后,孟栩然收起吹风机,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去酒店楼下的超市买了点吃的。

        付钱的时候,她盯着玻璃台下方排列的烟,没忍住,买了一包。

        回到酒店大厅,碰见了徘徊在门口穿着黄色工作服的外卖员,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孟栩然拿出手机接听后才想起来,她给薄明烟在海市订了蛋糕。

        当初是她提出薄明烟过生日来海市旅游的,因为海市有个很厉害的翻糖蛋糕师,孟栩然在三个月前就开始排单了,亲手绘制了图样——

        她与薄明烟在中间,旁边围着一排排q版小人,有高定组那些人,也有家人,薄明烟的小人偶后面就站着薄伟泽。

        中间沟通修改了多次,昨天才做好。

        配送蛋糕的外卖员在来的路上与别的车发生了碰撞,蛋糕掉到了地上,孟栩然定的另一款可以吃的彩虹慕斯颜色都融在了一起,边角也被磕掉了一大块。

        翻糖蛋糕上薄伟泽的小人偶也不知道是不是没粘牢固,别的都还好好的,只有他掉了下来,小人偶的脸上磕出了明显的瑕疵。

        高大的可以给薄明烟足够支撑的人,一夕之间,面目全非。

        外卖员对着眼睛通红的孟栩然连声道歉,孟栩然看着对方脏污的膝盖,手上蹭破的皮,说不出指责的话来。

        她只是不知道这个蛋糕还要不要送给薄明烟了。

        不知道该怎么和薄明烟再说一次,生日快乐了。

        她在零点的时候,说过一次,她说:“祝我最爱的满满生日快乐。”

        可生日这一天的薄明烟,并不快乐。

        一点都不快乐。

        她的信仰,她所有还算快乐的童年回忆,在生日这天,被林慧心一段又一段残忍的言语,弄得就像是孟栩然手里的两盒蛋糕。

        打破了所有美好的表面。

        搅了个稀碎。

        -

        薄明烟睡得很不踏实,意识在清醒和混沌里反复横跳,就是这样她还是做了很多很多的梦。

        梦里一家三口第一次去游乐园,其乐融融,氛围温馨。然而拍摄照片后,帮忙拍照的人对着林慧心说:“你丈夫和你女儿的眼睛好漂亮啊。”她清楚地看见林慧心下拉了嘴角。

        梦里薄伟泽第一次带她去扫墓,她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询问薄伟泽:“爸爸,他的眼睛也是彩色的么?和你一样么?”

        薄伟泽揉着她的头,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说:“和你一样。”

        梦里贺家的门敞开,贺应和贺辰澄从里面探出身,贺应说:“已经长这么大了啊。”贺辰澄看她的眼神宛如在看仇人。

        梦里林慧心每每在与她对视时,深深地蹙起眉头,以一种像是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梦里的林慧心从那时貌美端庄的模样逐渐衰老,她干裂的唇一张一合:“而你,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梦里她气喘吁吁地奔跑在漫天飞舞的梧桐絮中,到最后停在了医院的梧桐树下。

        她抬头看见的是林慧心被风掀起的白色衣角,低头是盖住薄伟泽尸体的白色被罩。

        然后,那一片白像洇开的颜料,将梦中的景象都涂抹成了白色,只剩下身旁的梧桐。

        枝桠上的果子爆开,滚出一片毛絮,那些飘扬的毛絮扎的她眼睛又疼又痒。

        她不断地揉眼睛,而后看见地上的阴影也在蔓延,又将白色吞噬。

        为她遮风挡雨的梧桐不知何时生长得扭曲,粗壮的枝桠重重地垂落在了她的身上,累得她不得已弯下腰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但好像连口鼻都被那些细细碎碎的毛絮堵住了,她喘不过气,直不起腰,在晕开的墨色里几乎要窒息,疲惫不堪。

        下一秒,她挣扎着从梦中惊醒了过来,心脏就像踩空了一阶台阶,腾起,落不回原处。

        屋里的大灯没有开,床边亮着一盏小夜灯,散发着暖洋洋的光线,薄明烟睁眼后迷茫了一瞬才想起这里是海市的酒店。

        她微侧了侧头,看见孟栩然坐在床下的地板上,伏在床上,额头就靠着她,低垂眼睛看着腿边放着的烟,烟盒表面都被手指戳凹了,大概是烦得想抽烟,但又不放心她要在床边守着,守着就又不能抽烟,于是更烦。

        烦得很,也还是要什么都不做的干巴巴陪着。

        陪了很久。

        薄明烟心软成了一片。

        立马察觉到薄明烟醒了,孟栩然猛地抬起眼,目不转睛地与她对视了好一会儿,眼里映着柔软温亮的光,点亮了薄明烟的眼睛。

        “满满。”孟栩然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是怕声音大了会弄碎薄明烟,她支起上半身靠过来,手轻轻撩开她脸颊上的碎发,落吻在薄明烟的额头、鼻尖和嘴唇,缱绻低柔地说,“你知道29的含义么,是两个人长长久久,我一直在,我爱你。”

        薄明烟眼里的眸光如湖水,在暖光下轻轻漾了漾,视线从孟栩然的指尖上滑过。

        梦里那些毛絮一般堵着呼吸的情绪,似乎也被这双手轻柔地拂开了,能让她在漫无边际的阴影里抓住一抹光亮。

        于是薄明烟抓住了她冗长黑夜里唯一的光,她不想要再一个人游走在黑暗里了,她想要更多温暖的光亮填满自己的空洞。

        想要更柔和的气息侵染她的荒芜。

        薄明烟反客为主,反勾住孟栩然的后颈,仰起头,张唇含住了她,更深更重地吻回去。

        她像是在窒息的边缘疯狂、温柔、蛮狠地在孟栩然那里攫取更多的呼吸。

        那颗空落的心快要跳跃回远处,薄明烟揪着孟栩然的肩,吻得太重没有办法换气,不能呼吸,不愿意放开,本能地吞咽,从干涩喉咙里的蹦出的音节经过润泽后变得低轻婉转。

        身体不再冰冷,那一片杂草连天的荒原在骄阳下被灼烤,在热火里被灼烧。

        孟栩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地板挪到了床上,不知道薄明烟是怎么坐到了她的腿上。此刻的薄明烟细细喘气着注视她,微凉的手从她的眉眼上抚过,眼里泛着涟漪,她还没有看清楚涟漪之下的情绪,薄明烟又一次吻上来。

        薄明烟吻孟栩然的唇,吻着孟栩然的脸颊,流连到孟栩然的耳边,红唇微启。

        这是薄明烟从医院出来到现在说的第一句。

        声音哑得不像样。

        她说:“要我。”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快乐啊

        应该还有几章,我也不知道几章,不是很想仓促地收尾,不能光放情绪不收情绪,所以会添加一些日常腻歪腻歪,缓一缓,收一下情绪,十章以内吧,能正文完结。

        还有就是,满满的心态很强大,不要以个人角度去代入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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