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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休沐“公主起的这般早,可曾用过朝食……


  斜阳侧照着,光影打在她秀挺的鼻尖处,那一瞬间,江小蛮有些恍惚的觉着,这等妖冶的面容比起姨母来不遑多让,甚至竟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虽然两个人相处从小便是邬月蝉压过一头,却也鲜少如今日这样,丝毫不敬像是要逼迫大闹一般。

  “月娘,你……你摔我东西作什么,都是姑姑近来新置办的,拿去也比摔坏了强……”

  后头的话在邬月蝉居高临下的控诉目光中,越发微弱如呓语了。江小蛮坐在妆台前,被挡在阴影里,想着自个儿也及笄赐府了,终于想拿出点皇室的气度来,好生讲理也撑撑门面。

  可她抬头刚要开口,便叫邬月蝉眼中的纠结相思震住了。

  邬月蝉目如秋水,眼中摇摇欲坠着,却始终没有落泪。她偏了偏头,勾唇轻笑了声,便将来意悉数说了出来。

  原来还是为的冯策,那日她得了江小蛮的应许,可等了十几日,却始终毫无消息,连公主府的召见都丝毫不闻。而冯策这两日接替了蜀侯府,执掌了羽林卫并城外禁军指挥副使,有传闻说是,这几日里瑶华宫中,明里暗里说媒去的命妇可不少呢。

  听完这事,江小蛮立刻息了那点可怜零散的怒气,伸手扯了扯她月白的袍角:“月娘,一会儿我就叫姑姑安排轿撵,进宫去找姨母,让她下旨赐婚。”

  见她皱着小圆脸恨不能立刻进宫去,邬月蝉噗嗤笑了声,弯下腰顺手捏了捏她的圆脸:“是请旨赐婚,你以为是小时候要点心要汤羹吃啊,策哥哥那样的人物,万一贵妃不愿,亦或是……他看不上我呢?”

  难得的垂了水眸,邬月蝉语调玩笑地拉过她的手,纤长指尖无意识地捏着她的手掌。                        

                            

  江小蛮算不上多胖,偏圆脸肉掌,掌心厚软,捏着便如无骨的水豆腐,极为可爱有趣。

  这个动作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亲近,觉察出她心中的忧患愁绪,江小蛮立刻反握住那纤长玉指:“姨母怎可能会不愿?邬家曾是一方士族,你父如今又为中书令,身居要职。至于阿兄!”

  她顿了顿,目光诚恳艳羡地上下看了眼:“月娘这等花容,遍菖都的贵女能挑出几个来,阿兄又不瞎,他……”

  邬月蝉正听得心暖得意,忽见她闭了口,又小心翼翼地圆睁了杏眸试探道:“若是阿兄往后同你拌嘴吵架了,月娘你……不会……那个……”

  她想问不会像对陈大郎一般,挖了眼珠子在脚下踩烂,想了想,终究是没能说下去。

  “傻东西,我如何舍得伤你阿兄。”邬月蝉自是听的懂,她本就爱江小蛮的孩童脾性,此刻说开了,也就云开雾散,把半月来的憋闷猜疑都释怀了,“你又没个喜欢的心思,又懂些什么。”

  看来除了房家因触怒天子被处置了外,及笄那日的消息被封锁得隐秘,就连朝中一些贵人高官都不大清楚。江小蛮原想着反驳,等送她去了院门口,到嘴边却是一句:“往后不许你再欺负我这儿的人了。”

  “是是是,我的长公主殿下。”邬月蝉远远扫了眼正在院外晒药材的人,揶揄得福了福身子才心情颇好地离开了。

  送走了邬月蝉,她瞧了眼天边的弯月,朝西边的光禄坊看了会儿,开口吩咐韶光:“去瑶华宫,吃姨母的小厨房去。”

  进宫后一切颇顺利,恰好御厨今日作了她颇爱的酸汤粉稞,莲贵妃瞧着侄女小嘴儿吃得通红,似是早有预料一般,想也不想得就将婚事应了下来。                        

                            

  走前,贵妃忽的说起一事,将已故蜀侯夫人同陈恭陈大郎的那点私情烂事告诉了她。原来天子庶姐年过半百,自夫君战死后,颇嗜年轻英俊的儿郎。陈大郎贪慕权贵,也本就不喜木讷的邬大小姐,才间接放任小妾害死发妻。而邬月蝉为长姐报仇,虐杀了陈恭和妾侍,对外借的正是江小蛮的名号。

  陈家奴仆识得嫡公主的紫玉项牌,言之凿凿地去蜀侯府哭诉。因了这一桩,蜀侯夫人才非要求娶她作儿媳,早盘算着日后折辱打压,以报陈恭惨死之仇。

  “等策儿娶了邬家的,从今后便安心一意作大凉的股肱。再与他二人相处时,蛮儿,你要记得自个儿皇室的身份。”

  听完这一桩,江小蛮闷闷得应了声,依原路坐小轿回了府。

  乌云在墨黑的天际凝结,沉沉欲坠的就是下不了雨来。

  房家与陈家这一段,让她有些唏嘘茫然,原来人心爱恨欲求竟能到杀人的地步么?

  见她面色不大好,心事颇重的样子,韶光压低了声音开解:“方才我去问了,明日轮着礼部那头休沐。今日没去也好,明儿可不能有一整日。”

  “什么一整日。”她犟嘴不认,韶光却反倒笑了起来,免不得圆脸上浮上红晕,“胡说什么呀,姑姑,不许你笑!”

  韶光被她一边摇一边更是不住偷笑,见小主子脸色愈发红得厉害,她才又一本正经端坐起来,开始絮叨起往后如何举止才符和公主的威仪。

  回了公主府,韶光年岁大了自去安歇,留下梅儿,翻箱倒柜地整理钗环宫服,一会儿自语,一会儿将衣袍抖落好,拿去内室与江小蛮瞧,那神色眉目激动的,简直像是自个儿要去会情郎一般。                        

                            

  体谅梅儿工于装扮描画,难得有了用武之地,自然欣喜忘我,江小蛮便配合着她,试过了一件件宫装华服,甚至漠北的骑射服,江南新起的交领宽束腰衫,都被翻了出来。

  公主的衣饰妝宼年例千两,江小蛮虽聪慧于各道皆是一点即通,却并不十分在意什么,是以这采买挑选的事项便都落在了梅儿手里。

  直到亥初时分,见梅儿又挑了套团云流彩的袍子,自语着这件哪里又不大好。江小蛮终是不甚其烦,忽的起身道:“呀,明儿得赶个大早起呢,卯初前就得走了。梅儿,你自挑着,不论是哪一种,我自信你便是。”

  说罢,拉上羊环就朝内室去了。liJ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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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淅淅沥沥得下起了雨,打在院中的枯叶上,搅得人心烦意乱。江小蛮辗转反侧,破天荒的,头一遭竟是如何也睡不着了。

  第二日丑末,天还擦黑着,她遥遥听着打更的极渺远的梆子声,呼啦一下就从宽阔和软的绣床上翻身坐起。

  轻手轻脚地起了身,见羊环都还在隔间里睡着呢,她一声未出,借着院外微弱的灯火,悄无声息得穿戴齐整,又偷摸着用残余的凉水抹了把脸,独自一个避开守夜打盹的婆子,就到了府内的西北角门。

  守门的护卫揉揉眼睛见了她,当即喝止了声:“哪里来的小道?!半夜三更怎么入的府?”

  “是我。”思量再三,她还是没有去穿梅儿挑了一宿的衣袍,而是挑了身厚实的袄子,仍是道观里的装扮。

  好容易同护卫交代过,她便神思忡忡地瘸拐着迈出了府门。

  脚伤其实还并未大好,江小蛮年轻又未伤筋骨,打量着无事,也就实在不愿再拄着那般老气又沉重的鸠杖了。                        

                            

  从西北角门出去,街上雾气极大,三尺开外的都只能见到个人影。昨夜的雨未曾下来,倒是起了罕见的大雾。

  所幸鸿胪坊是紧邻着的,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上下几个台阶,再朝南沿着深红色的坊墙走上几十步,便到了鸿胪坊东边的一处院门。

  雾气深重,江小蛮立在阶下,正思索着该不该进去呢,就又先被守卫瞧见,呵斥了起来。

  也是,她缩着个脑袋,跟个鹌鹑似的,又穿着身灰不溜秋的半旧道袍,站在这俱是异国权贵使节云集的光禄坊门前,自然是要被当成江湖神棍的。

  拉出紫玉项牌表明身份后,在守卫惊异骇然的偷觑下,江小蛮瘸拐着入了光禄坊的门。

  鸿胪坊住的都是大凉的贵客,占地极大,皆是独门独户的四合院落,建筑式样各国的形制都有,让人瞧得有些眼晕。

  依身份高低和国力大小,使节贵客们依次分住着各处。早已打探好那人住处的江小蛮,在浓雾中四处逡巡了遍,艰难得辨认出中轴偏东南的一座七重宝塔。

  韶光姑姑问的清楚,那宝塔下正空了处二进小院,陛下暂赐了道岳居住。

  虽只是初冬时节,这五更天还是凉冷得厉害。江小蛮右腿不好跑动,只能一瘸一拐地朝那处走去,好在位置不远,一刻后,在她额角微微沁汗时,一处黛瓦青墙的徽中院落出现在眼前。

  想着那人就在里头,按寺院里的作息,该是刚刚起身吧。她扶墙停在外头,忽的近乡情怯般,一颗心砰砰乱跳,一时纠结止步难行了。

  正犹豫时,雾气里缓缓过来个人,江小蛮下意识得朝山墙后掩了身子。雾气实在太大,等那人到了门前,她才勉强能觉出,是个有些年纪的异域客。                        

                            

  那人没注意到墙下的角落,叩了叩门,几乎是立刻就有人来应了门。

  两边用她听不懂的语言互相寒暄着,听上去似乎有四五个人。尽管说的都不是汉语,江小蛮还是一下就从这些人的声音中,认出了那个她思慕了多日的人。

  还有个声音也很熟悉,像是道岳那个兄弟——阿合奇特有的上扬开朗的语调。

  江小蛮只以为他们是朝中新结交的,一同休沐,大早上的有事商谈。说不定就有个认识她的,也就不便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出现了。

  这处院落外头也有个休憩的小回廊,靠山墙那处一长条栏椅,看着还算干净。她打算先等等看,也许那几个人说上几句也就回去了呢。

  天光在浓雾中黯淡着亮起,这一等就过了一个多时辰。她几乎整夜都没怎么睡着,这会儿子虽然冷得厉害,朝山墙围栏上抱膝一靠,迷迷糊糊得竟直接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十足得酣沉。

  一个时辰后,在天光就要大亮前,院门终于再次开了,鱼贯出来几个西北使节,同主人家行过异域礼后,也就趁着雾气尽数散了。

  阿合奇又低声与兄长说了两句,倏忽间跃上屋脊,隐入大雾。

  这几个人形容各异,都未曾发现廊下酣眠的人儿。

  浮提耶沙转身正要进屋,他耳力过人,虽然远近各处都在舀水生火,他还是一下就听到了那微弱的鼾声。

  视线循声望去,但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贴着山墙的栏椅,正睡得酣畅无人。

  放轻了脚步上前查看,就看到她只在道袍外头罩了件夹袄,冷得蜷成了一团,小圆脸冻得煞白,无意识得环紧了自个儿,就像只雪地里的小山猪一般。                        

                            

  看她睡得衣襟都湿了一块,也不知是在这儿候了多久了。好在这天无风,不然这么睡着非得吹出病来。

  只是略一犹豫,他还是上前,小心地将人横抱了起来。顺着她原本侧身蜷着的姿势,尽力动作轻柔的,不想将人吵醒。

  可是江小蛮近来心思重,睡觉的地方一变动,她挪了两下身子,才跨进第一重院子时,便睡眼惺忪得睁开了眼睛。

  雾气弥漫的半亮天际,入目是一张近在咫尺的清晰脸庞。

  眉峰墨黑如山,鼻骨挺秀硬朗,唇线温润,额角光洁,还有那双深沉如海的深刻眼眸……

  江小蛮以为自己在做梦,痴痴地盯着那双眼睛看,像是梦魇了般,分明是那般豪气疏朗的眉目,却让她只觉着三魂六魄都要被吸进去了般。

  “公主醒了?”浮提耶沙见她醒了,略松了些手,小心得将人放了下来。

  靠着他的身子,双脚落地时,在那熟悉喑哑的沉沉嗓音响起后,江小蛮才后知后觉得彻底醒过神来。

  她双颊通红,连忙站稳了身子:“今日醒的太早了,也是无事,过来瞧瞧,怕吵着你休息,就在门边坐坐,竟也会睡过去。”

  这话说的有些语无伦次,一眼就能瞧出,方才的确是熟睡着。料想应当是未听着方才他们的谈话,浮提耶沙也朝后退了半步,想了想,依然同从前一般,与她行了个僧人惯用的合十礼。

  尺丈开外,俱是雾气缭绕。先前摸黑过来,江小蛮还觉着这夜里的雾气有些可怖。此刻,雾气在他二人周边围出了方丈天地,倒是让她心生欢喜起来。

  他对天子作了还俗的承诺,便换下僧袍,穿起了菖都官员的常服。天气愈发寒冷,头上还带了顶褐色的丝绵兜帽,正是前儿江小蛮赠的那顶。                        

                            

  他是朅末流亡的新任国主,更是虔心向佛的僧人。一面承担着复国的重任,一边却清苦度日,吃穿住行,无不恪守戒律。是以在江小蛮送他那顶兜帽前,到了天寒时节,他也只是用块破毡随意得护住脑袋。

  如今穿了这身常服,雅白贵重的缎子,精良繁复的绣工,再拿帽子遮了脑袋。真真是遍菖都的儿郎都要黯然失色了。江小蛮暗自深想,觉着就是羽林卫里的头领,佩刀持戟的,都没有眼前人的那等山岳气度。

  “殿下这么早过来,可是有话?”

  “额,就是……那日,阿耶逼你还俗,我本无意的……”

  逼人毁道入俗,与逼良为娼,其实又有何异。江小蛮明白这个道理,尤其是对一个曾说‘宏愿难改’的僧人。或许为了生死权宜,被迫入了红尘,心里头要记恨她。

  所以她今日来前,惴惴不安的,其中一层就是为的这个。

  两人距离一臂,江小蛮未曾抬头,双目就只是平视着提耶的心口。她断断续续想要说出致歉求和的话,目光扫过他心口偏右肩的地方,一滩可疑的水状印记时,小圆脸僵住,刷得红了个彻底。

  浮提耶沙始终目光深沉地俯视着她,但见她小嘴开开合合的,忽的红了脸停了下来。顺着她的视线,他偏头便看见自己右肩上某人睡着时留下的口水。

  “无妨。”提耶肃然深沉的面容松了松,唇角不自觉得动了动,随手在那摊印记上拍了拍。

  她不说话,对面着俗服的僧人也在眸光深远,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两厢无话,直到一阵寒意袭来,江小蛮忍不住轻咳了声。

  那阵妖异的寒风来过即止,似乎还将本就浓厚的晨雾吹得更密了些。两人周围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女孩儿小小一个,面容愈发不清,像是要被雾气吞噬了一般。                        

                            

  艰难抉择中,就像是压垮人心的最后一根草,雾中似乎传来男人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叹,浮提耶沙想明白了前路,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卸下了些次要的戒律,上前一步,合十恭敬。

  “公主起的这般早,可曾用过朝食了?”

  江小蛮惊愕地抬头,看进了一双平和含笑的深刻眼眸,她一时没有回答,在脑子里将这句话自语了数回。

  方才已经对还俗的事道过歉了吧,他这是被父皇逼了逼,彻底想通了吗?

  也是,佛典晦涩清修苦闷,哪里如万丈红尘来的鲜活有趣。

  也不对,他是真正向佛的大德高僧,法门中的清净乐土,她也能感知一二,倘或真的灵慧之人,绝不会如此轻易为世途所惑。

  或许一般的世途的确引不动他,可大凉皇室的尊贵荣耀是不同的吧。

  她一忽儿歪头,一会儿皱眉,把两只带伤的手绞得不成样子。

  “殿下?”浮提耶沙笑了笑,略俯了些身,又温和地唤了她声。

  “呀,对对。我丑时就醒了,闲着无事出来,这会儿正是饿了。”她违心地捂了下肚子,仿佛是从前同韶光讨饶多吃两口,习惯性得还扁了扁嘴。

  这个动作做完,就见提耶立刻转身,轻声说了句:“殿下随我来。”头也不回地就朝外院的厨间去了。

  她一下子愣在了原地,浓雾瞬间便将两人分了开去。在数尺的半径内,江小蛮形只影单,心口一下就堵了起来。

  看来他只是嘴上客气,其实厌恶死自己了吧。

  正伤神间,听得外头人声响起,江小蛮顺手阖了外院的门,而后就循声判断了他离去的方向,瘸拐着朝那处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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