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玻璃幕墙外的天,火烧一般的晚霞。余晖落在高楼林立之间,有着酷热之下难得别致的温柔。
一缕光,投在汪盐的鼻梁上,像蝴蝶的影子也像新鲜晒伤的疤。
盛吉安与她对面而坐,她请了他们兄妹俩喝咖啡,而自己要了杯他们的新款,冰淇淋红茶。
对面人看着她细致地把冰淇淋挖进加冰的红茶里头,盛吉安试着寻常口吻地开场白,“你从前不大这么贪凉物的。”
他说着,投身边小妹一眼。雪霏郁闷,但是大哥坚持,她只好灰溜溜地走开了。
汪盐没所谓地喝一口她调配好的冰饮,“是吧。但今年格外地热。”
说话间,她接了通电话,没几分钟,店里进来一个男士,说来替孙先生送东西的。汪盐谢过对方,只把一个奢品的购物袋接过来,随手放在身边一张椅子上。
对方扬长而去。盛吉安只以为孙先生就是孙施惠。再看汪盐的面色,刚才言语间,很一板一眼,死水微澜的样子。
“我下周要去B城了。”盛吉安说,正式去赴任,带着他新研发的项目。
“恭喜你。”
“我妈前阵子动了个腰椎手术,你知道她的,一辈子恨不得离不开她住的巷子、上班的厂子。就这么大的眼见了,也不高兴跟我去B城。加上雪霏她留在江南工作,她母亲和别人结婚了。”
“嗯,你妹妹比那会儿其实懂事多了。但还是骄矜,没办法,富贵底子养出来的孩子,我其实很喜欢这样恣意鲜活的女孩子。”
“可你没有变成你喜欢的样子。”盛吉安陡然截住她的话。
汪盐从吸管上移开目光,看对面人。盛吉安明晃晃的失礼与贸然,他觉得他很客观言明,“汪盐,你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开心,自在。”
“然后呢?”她笑着反问盛吉安。
对面人犹如初见那会儿地温和,晴明,他轻微阖阖眼,略微歉仄的口吻,“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过得开心。起码比我要开心。这样我心安些。”
“我没有哪里不好,不要误会。”汪盐说着,前倾的身子,径直跌到椅背上。
时隔四年,盛吉安才朝她亏欠地说抱歉。“我知道那会儿你对我心灰意冷了,汪盐,对不起,那是我唯一翻身的机会,我不得不走……”
“你后悔吗?盛吉安,当初接受这个派遣进修的机会,现在回头看,后悔吗?”
没有。全然没有后悔。盛吉安沉默着望着对面人。
汪盐会意,点点头,略微嘲讽地声音,不知是对他还是自己,总之,“不后悔的事,我觉得才是人生最大的赢家。”
只是终究,他辜负了一些人。
“盐盐,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这一切。也不敢奢望叫你等我,因为我觉得那样一点都不公平……”
汪盐陡然间,笑意无奈甚至发冷起来,“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去三十年呢。”
盛吉安闻言,面上晦涩甚至羞赧,他领悟过来,喃喃朝她,“其实你还是怪我,对不对?”
汪盐比他们都来得坦白,她其实最欣赏率真坦白的人,“我当然怪,我的男朋友去高升去外派,我从别人口里最后一个知道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心情吗,不是打击不是失落,是侮辱。”
“盛吉安,你要明白,从你决定要出国去,而没有打算朝我认真交代,我们就完了。”
有没有她给他打了一晚上电话,他们都完了。汪盐与他最后一通电话,不是想问清楚什么,“而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她四年的感情,最后经营失败且破产了。
“汪盐,你妈对我那么大的偏见。你觉得即便你等我三年,我现在的境况就能叫她满意了?她质疑我家庭的品格,质疑我待你的诚意,只会积重难返地认为我拖累了你!”
“所以,你出国前的分手是对的。事实也证明,你明明深思熟虑过了。”
盛吉安一时语塞。清瘦的脸庞全是灰色。
店里有复式二层,门口不时有进进出出的客人,也有客人信步上二层点单。
汪盐觉得她耽误的个人时间也快差不多了,收拾心情,预备送客的口吻,杯中的红茶与冰淇淋融化在一起,浮在上头一些绵密的泡沫,事实口感很一般,观感也是。她想起孙施惠那个臭嘴脸说他们咖啡真的一般化,你以为呢!
“我稍后还得再接洽一个面试。我们今天就谈到这吧。”
汪盐站起身来,拎她身边的购物袋。
坐在圈椅上的人,陡然喊她一声,“汪盐,你嫁给孙施惠,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吗?”
“……”
“还是说,不需要深思不需要熟虑。你们青梅竹马二十年的基础,孙施惠招招手,你就答应他了。”
从前,汪盐去B城看盛吉安,他陪她去逛博物院,那段时间热播一个清宫戏。汪盐站在那朱色宫墙里,浮想联翩。
说这宫墙真大呀,难怪古代都想争着做帝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回去,酒店里,盛吉安陪着汪盐看完新更新的两集。他有点搞不懂,女主怎么突然就对男主死心塌地了。
汪盐那时候怎么说的,哦,图穷匕见,相反,人在逆境本能里,下意识要去做的,要去守护的,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男主争权夺利的野心勃勃,然而,他那么惜命的一个人,要留着性命杀出他的江山来呀。却在性命攸关地时候扑过去替女主挡了那一箭。
汪盐说,她很喜欢这种图穷匕见的时候。刀光剑影,最能检验人心。
今时今日也是,图展到穷尽,当真一把匕首掉出来了。
她冷冷问他,“是不是这样说,你心里可以好过点,自我融洽点?”
盛吉安隐忍不发,再看到汪盐扭头要走的架势,他终究忿忿难耐了,“汪盐,难道不是吗?我们在一起的四年,你和孙施惠几乎断交的地步,怎么才和我一分手,你们老朋友就恢复联络了。”
“我和谁联络,那是我自己的事。与我的恋爱或者婚姻都没关系。”
“盐盐,那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我们那四年,但凡孙施惠朝你示意点什么,你可能就会动摇,会回头,对不对?”
一身通勤装的汪盐,霍然回身看盛吉安,一身摇摇欲坠的愤怒。她刚要张口,有人在复式楼上,拿什么击打着不锈钢连成的栏杆。
那空心的不锈钢管,黄铜身的火机敲出的声音浮且空。
直到汪盐抬头看去,某人站在那栏杆边,左右环伺的脚步,冷冷像离群的头狼。
孙施惠于一瞬里把他的火机抛给楼下他的老同学,也不管他接不接得住。
再从二楼环绕楼梯下来的时候,他一身白衫黑裤,领带没系,袖口也打散着。说是他昨晚一夜没换洗,汪盐也相信。
她对他神出鬼没的行径表示鄙夷,并不多看他,自然也不晓得他面上是个什么鬼德性。
只听到他信步走过来,朝他的老同学说话,“按理,我该在上头再多听几句的。起码听听汪盐怎么回答。”
“但是,太他妈操蛋了。被前男友问这么刁钻的问题,我这个现任丈夫也不大高兴知道答案了。”
“你希望你前女友怎么回答你,盛班长,嗯?回答你,她不会动摇,不稀罕我这个老朋友示意什么,然后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等着你这个薛平贵凯旋?”
“别他妈操蛋为难她了。你实在不服气,我们打一架吧。说实在的,我老早想和你动手了,对,就是私人恩怨!”
孙施惠说着,再往前一步,有种挑衅的意味。
汪盐几乎本能地伸手来拦他,“孙施惠,你要干嘛?”
有人光火得很,这个时候了,她也只知道拦他,“你怎么不问问他要干嘛,啊!”
他再挑衅的嘴脸,扬扬眉,说哪怕真的动了手,他也不稀罕,该他去领的罚他自去领。
“怕是盛班长你不行,你的调令还在内部公示期,这个时候出个打架斗殴寻衅滋事的过,怕不是什么前程都没了。哦,还有,你那没过明路的老丈人,也在观察期,这种事我看得多,驸马爷向来不好当的。我是你,乖乖打好我手里的牌,别人手里的,我不惦记。”
孙施惠这话一出,汪盐丝毫不讶然,他一向如此,做什么事情,都把别人底牌先摸清楚;
倒是盛吉安,被他激得隐隐要动手的趋势,撇清一些莫须有的罪名。
汪盐气得扽孙施惠的手,要他走,也警告他,“你在我店里闹出什么事,我一辈子不会原谅你。”
孙施惠原本就怒火中烧,再看她几发只会勒住他,倒是对她前男友没什么脸色,一时不快极了,“汪盐,你昨晚和我吵架的势头哪里去了,合着你只练我一人是吧!”
当局者迷。两个人因着昨晚的炮火,即便在外头,汪盐也不高兴给他好颜色,“孙施惠,你闭嘴!”
“办不到!”他朝她还回去。
一旁的局外人,几分冷笑与嘲讽。盛吉安不禁很鄙夷眼前的戏码,好一出有情人终成眷属,他出言指控孙施惠,既然已经满盘皆落索,也不稀罕这分把分的面子了,“我原以为你会骄傲一辈子,不和她摊牌。终究,你还是拖她到你的大树下了。”
大树之下好乘凉。他鄙夷老同学的好命,好手段。
当年的一中,孙施惠的家世出挑得可谓无出其右。
就这样的阔少爷,实际上离群索居得很。唯一的朋友就是开学第一天就来找他的汪盐,他们班主任的女儿。
盛吉安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汪孙二人七岁就认识了。
十六岁的汪盐,一身白衣蓝裙子,当真鲜活可爱极了。她迎面与盛吉安撞了个满怀,可是跟他打听的却是另外一个男生。
盛吉安在篮球场上被孙施惠针对得盖过帽。他那会儿就问孙,怎么回事,明明我们才是一个战壕的队友,你老针对我,是怎么回事?
孙施惠盖就盖了,他没有废话。
盛吉安那会儿撩球服擦汗,也笑着和孙施惠顶真两句,“你这样会让别人误会我偷了你的东西。”
孙施惠拿矿泉水浇自己,目不斜视,“你吗,什么都不是。”
也亲眼看到过,汪盐因为送一个便当盒而被孙施惠视若无睹之后,她像一个阴天停雨后,努力把自己递出去的一把伞认真收合起来的小孩子,敏感又隐忍,隐忍地收回了她的情绪。
他当时气馁极了,只想把她的伞和她这个人占为己有。
可惜,事与愿违。时间同他开了个轮回的玩笑,兜兜转转,那把伞和人,还是到了他鄙夷的人手里。
盛吉安向来瞧不上孙施惠,他当真赢在好命、好手段。
对面人回以冷漠的笑,“对,我但凡命再好点,都不会肯她和你在我眼皮底下叽歪那些年。”
“说起来,我最大的好命,就是远在你之前就认识她了。我在孙家见到的第一个发光的人就是汪盐,她七岁的时候就漂亮坏了!”
盛吉安最看不惯孙施惠这乖张的嘴脸,不禁瞥一眼汪盐,一针见血,“孙施惠,无论你承不承认。你眼中过去、现在哪怕将来的她,都远没有你自己重要。”
老同学就这点好处也是洋相,彼此什么底子什么货色,一清二楚,遮捂不起来。孙施惠对盛吉安的批评,一改傲慢的前径,难得的点头称道,最后反唇相讥,彼此彼此:
“你是在说我,还是也捎带上你了?”
太阳终究西沉了,接下来物换星移。孙施惠和老同学的会晤也不大高兴地预备收场。临走前,他替汪盐回答一个问题,盛吉安问汪盐,嫁给孙施惠深思熟虑过吗?
孙施惠道:“她有没有深思熟虑,我不知道,不过好像应该没有,因为我给她考虑的时间太少;但是我深思熟虑过了,思虑的时间远远比你们想象得多。”
“不是好奇我俩为什么陡然就结婚了吗,因为我喜欢她。远远在你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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