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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74章


汪盐下楼前,千千万万条建设,把这遗嘱摔他脸上就走。

        可是到了楼下,她还是食言了。

        再为了他的颜面,甚至一直隐忍着。结果咧,二人吵得不可开交。她觉得这辈子的洋相全出在这里了,也从来只有孙施惠有这个本事。

        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想到,他把面子当饭吃当命顾,今天这样在他员工面前输人输阵一场,汪盐一时间倒也不觉得多熬淘了。

        反正最差劲的不是她!

        但是,他这样横抱着她。

        “孙施惠,你放我下来!”

        “办不到。我放你太久了,你还不知道吗?”

        汪盐穿得一步裙,他这样不管不顾地抱起她。汪盐也顾不上和他别扭了,只一拳砸在他肩上,低声警告他什么,孙施惠这才放她下来,一并解自己的外套,披到她身上,男士西装外套拢合般地把瘦削的人关在里头。

        不等汪盐反应,孙施惠就掣着她的手上楼去了。

        他一面走到电梯上行处,一面揿按钮,回头盯汪盐的一秒,明明人在他手里,他还是征询、确认的眉眼。

        电梯上行,再廊道里偕行都一路无话。

        回到那间套房,房门洞开到底,孙施惠站在门口,他掣一下别扭不肯进门的汪盐,力道不重,甚至不足以牵动她,“汪盐,你说的那个便当的事是认真的?”

        “真不真对你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他几乎咬字的力度。

        他要她再讲一遍。

        汪盐才不理他,想要挣开他手里的力道,“也许正如你所说,人间没有喜剧,主人走进那间宠物店就是想要去找替代品的,忘了从前,忘掉叫他患得患失的过去。”

        “你忘得掉,我忘不掉。汪盐,我试过。无奈,你一在我眼前晃,我又打回原形了。”

        他什么原形,她最知道。

        从他们第一眼见面开始。孙施惠觉得,他这辈子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叫他不藏着不掖着的人了。

        他的身世,他的名字,他脚上的伤。

        他最忌惮朝那些人交代的,汪盐通通知道,且深知他的避讳,这些年,明明白白替他绕开着。

        孰不知,他最爱她从前跟着他后头,喊他施惠。

        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喊他施惠了,每次会面,她总要一本正经地称呼他,孙施惠。

        高中开学第一天,她明明是来找他的,却和盛吉安撞了个满怀。之后,这位盛大才子处处殷勤处处袒护。孙施惠亲眼看到过,汪盐在老汪的办公室,盛吉安趴在办公桌案上,不厌其烦地提点她一条辅助线。

        汪盐怎么也不明白,盛吉安抓她握笔的那只手,去亲自替她描出来。

        伏案的人,这才豁然开朗。

        一个挠头的歉仄,一个俯首的宠溺。她说自己太笨了,盛吉安莞尔也纵容:不,你不是笨,你只是太……后知后觉了。

        后知后觉地还有他孙施惠。原来积年的年少相伴,敌不过一天温柔晴明的人一时一记地奇袭。

        他无数次任由身边的同学或者自己亲口揶揄过汪盐和盛吉安。

        可是她一次都没否认过。

        孤僻骄傲的少年,站在她面前,心气舍不得扔到地上去,只是盘旋的目光,最后建设告知自己,原来伙伴与情意并不相通。

        尤其盛吉安有着与孙施惠殊途同归的身世。

        一路清苦孑孓的盛学长,陡然间有个煊赫的父亲。再和汪盐的流言传得甚嚣尘上,三个年级几乎压倒数的女生都在艳羡汪盐。

        孙施惠顶了解她不过,凡事,她不点头,别人很难强勉到她。她更不是趋炎附势之辈。她无声无息打点帮助盛吉安是真,盛回到他父亲身边,她替他开心也是真。

        一时间,二人的流言,像鲜花着锦般地精彩。

        孙施惠除了祝福,讲不出其他。

        全天下人长着全天下的口,他都不稀罕听一句,唯独她,她不辩驳不否认,足以陈述事实。

        汪盐少女情怀丝雨蒙蒙之时,唯二的两次鼓足勇气,全交付给了孙施惠:

        一回,高二上学期的篮球拉练赛,她好不容易等到孙施惠回校,兴致勃勃地去找他,问他,你还好吗?

        一回,高三上学期末,她在食堂坐留了许久,等他,把准备好的便当盒送给他。她也弄不明白,哪里得罪他了,从前他还和她斗嘴,二人吵几句。有好长时间,孙施惠明显冷落她了。她就是不懂,但从那以后,汪盐下定决心不理会这个人了。

        爸爸无数次讲过应试考试的解题思路,穷则变变则通,你越不会解的题目越不能死磕。

        汪盐不是个尖子生,她注定解不开那些机关心窍且草蛇灰线的大题。

        她只想简单点,越简单越稳固。

        即便今时今日,她依旧不改口,“时间倒回头,我可能还是选择盛吉安。哪怕试错了。”

        孙施惠站在汪盐面前,挨得近的缘故,他能在她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听闻她的话,良久失语。

        “因为他坦白?”终究,他难得反省的神色,喃喃朝汪盐。

        汪盐不置可否,“一半一半,因为他坦白,因为我怕受挫。”

        可是到头来,坦白的人偏就死在了坦白的路上。

        好一个闭环的讽刺。

        孙施惠听到她这句讽刺,松开了她,只身朝里走,掌心里被他揉成团的那张传真页也无所谓地摊开抻平,信手扔开,白纸黑字赋予的效力可能千金不止,但飘荡起来,一文不值的轻悄,甚至跌宕不到几案上。

        他把腿架在矮几上头,人作栖息状。不顾门口的人是走是留,片刻,他听着她的动静,“那么,汪盐,此刻,你也在和我试错吗?”

        门口的人没有答他的话。

        孙施惠懒懒阖着眼,再淡薄道:“错归错,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给我生什么孩子,这是我唯一要辩解的。”

        “那么我问你,没有爷爷的遗嘱,你是不是不会主动跟我张口说结婚,你为什么不好好回答我?”

        “因为我说的,你压根不认真听。我说过的,汪盐,我明明说过,爷爷生病前,我就想过和你结婚,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遗嘱的鬼样子。我记得我们领证前,清清楚楚,在你家厨房里,我说过没有第二人选。你不信罢了,我就该在你家厨房或者你家犄角旮旯都装上监控,否则我百口难辨。”

        “不然,什么都成为我的算计,我的机关。”沙发上的人,霍然睁眼。他来质问她,“是不是,你从来没有真正信过我。我算计全天下人,都不会算计你。”孙施惠面色如常,“因为我舍不得。”

        “没有算计吗?那婚前的协议搭子要怎么说?”

        “我明明和你说得清清楚楚。你也清清楚楚点头的。”

        “孙施惠,你总是一堆歪理!”门口的人,说着气愤朝他走近两步,她耿耿于怀,“拿协议来谈判我,也不稀罕认真说一句求或者喜欢,是不是?”

        沙发上歪坐的人却反过来诘问她,“那你为什么要答应,汪盐?你至今没有跟我要过一个大子!”

        “因为我傻。我太相信你了,孙施惠。不是问我已婚协议为什么可以,已婚生子就不行了吗?”

        因为,“协议对赌输赢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可是,如果涉及婚生子,那么抱歉,我不是为你生孩子的工具。婚姻也不是合法繁衍的庇护伞。”

        “很好。这才是我喜欢的汪盐。”

        “呸。”她狠狠朝他呸一口,这个关头,他还是这样,叫人难以琢磨,不知道他哪句是庄哪句又是谐。

        “可是,我还是要怪你,汪盐,”跌坐着的某人,忽而收回两条腿,跃起身来,端坐的架势。他去翻餐车送来的食物,才发现她一口没吃,抬头看她一眼,再拾起勺子随便挖一口蛋糕送到嘴里,他已经饿得分辩不出味道了,“你和我认识这么多年,我心里的刺你还不明白吗。我自己就是当了个繁衍的工具人送进孙家的,我得多麻木不仁,才愿意再拿自己亲生的孩子去典当些什么?”

        汪盐短暂一怔。

        吃蛋糕的人,唇边沾上了奶油也不觉,再信手扔掉勺子,发出叮当的动静。他就这样嘴边沾着奶油,抬头看着汪盐,下一秒,说出口的话又直叫人气昏头,“我丁点不稀罕你生孩子。我连你个生理期都觉得难捱的人……我也不喜欢有孩子跑出来分你的心甚至占据你。”

        “孙施惠!”

        “别喊,门没关。”他说着,起身去关门。密码锁的门禁,轻微阖门就有锁舌咬合的动静,有人觉得还不够,他甚至反锁了保险。

        人再回头的时候,走到汪盐身边,室内有冷气,可是她这个死心眼,还披着他的外套,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气的,一鼻子汗,鬓边也是。

        孙施惠替她揭掉了外套,再拿手来给她擦汗。

        汪盐不想往他唇上看,太滑稽,她怕自己破功。可是她别开脸,却让孙施惠误会了她的意思,他执意要给她擦,也冷幽幽告诉她,“你试错不要紧,哪怕今晚和我散伙都可以。但是回头找盛吉安不行,因为那样,我还是会不服气。”

        她拍开他的手,“你放心,我试过的男人,绝不回头。”

        孙施惠一秒凝眉,他揽住她的腰,轻蔑也嘲讽她的话,“这话你说得,我就说不得。你敢这样说,无非是笃定我拿你没办法,是不是?什么叫试过,你要试多少个?”

        “你管我多少个!”有人一时任性,说出口的话也娇嗔不自知。

        “你不要跟琅华学。”婚后这段相处,孙施惠算是摸清楚她的脾性,看似冷淡淡的,爱听八卦爱吃瓜,倒是一点不比别的女人少。清高端架子罢了。

        果然,他这话一出,汪盐就扬眉毛的神色,“琅华怎么了,她又没结婚,有个伴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嗯,所以我说她和孙津明没戏,她那些小白脸没一个是孙津明那路数的。”

        汪盐真是气死了,吵架都被他喂一口不明不白的瓜。什么叫那些小白脸……

        他箍着她喘不过气来,汪盐直把身子往后仰。

        顷刻,他再问她,“为什么都没吃饭?不饿吗?”

        她极力地掰他扣在她腰后的手。

        “汪盐,是真的吗?”

        汪盐都不知道他问的什么。

        “你说哪怕试错还是选他……”

        “……”

        “那么我哪怕试错也还是选你……如果哪天,你也和我散伙了,像爷爷和富小姐那样,你觉得我会不会也等你一辈子。起码夫妻这个名衔,不高兴和别人成全了。”

        “……”

        “我会的。汪盐,夫妻算个什么鬼他妈东西。我才不高兴和别的女人论夫妻。我费了那么多周章,和你拜过那么繁文缛节的天地才娶到的你。”

        被箍在怀里的汪盐,一时出气多进气少,她快压迫成一张纸了,也闻到孙施惠身上一身浸淫的烟味,她拿戴对戒的这只手格在他胸膛处,“你这么聪明的人,从来不是不知道别人要听什么。偏偏每次都和别人作对!”

        “是。我知道你要听喜欢,爱。可是,我更怕我朝你许诺了却做不到,不如我做多少说多少。”

        汪盐阖眼一下,热泪盈盈而落。

        孙施惠即刻捧她的脸,热泪横在他们视线之间。汪盐一时难耐的情绪,泪几乎断线珠子般地滚进她脖颈里,她带着些鼻音,“我什么时候没否认过,你和你的同学一齐笑话我,我哪次不是骂你们狗改不了吃屎。”

        汪盐始终不肯孙施惠来替她揩眼泪,再轻微别开脸,两只手抓在他襟前,痛定思痛的沉静,“孙施惠,我说试错绝不是意气的话。甚至是必然。”

        一切的偶然都有它的必然性。

        “你明白嘛,”她这才抬头看他,“也许我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就该明白,有些失去,注定不能复得。”

        眼前人即刻就急了,追问她,“汪盐,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

        孙施惠一下拥紧了她。“我不想听。”

        汪盐一味喊他名字也不好使。他扪得她快断气了,汪盐这才和他说实话,像一口气浮出水面的鱼儿,“我要说,失去的推手,从来都是我们自己。”

        他母亲推着失去了他,

        他们推着失去了年少一起的伙伴。

        无人无辜。

        也许,一向乐观无忧的汪盐那时候永远不敢开口和孙施惠吵明白,你为什么不理我了,理由无他。她和他一样的心情,怕失去,惮得到。

        “之前我见过何律师,问过你母亲的相关。孙施惠,何律师说,你的名字,是你母亲执意挽留下来的,因为当中有一个惠字,与你父母的机缘有关。”

        汪盐觉得孙施惠因为年少的经历,太过悲观,她不想他这样,起码名字的线索该是让他相信,他母亲也许也为他计深远过。

        孙施惠扪着一身香气的汪盐,他眷恋这样美好温柔愿意以最大的善意朝世人的汪盐,因为她身上的品格他都没有。他眷恋她,汲取她,甚至害怕失去她,仅仅因为她是他摸爬滚打里最后的信念感了。

        除此,再无他人。

        他拿下颌摩挲汪盐的头顶,用无比平静的口吻告诉她一桩旧世故。

        高考毕业那年,他因为汪盐和盛吉安的事,失意得很。趁着出国前,正巧他打听的事有了回应,孙施惠自己驱车去了趟镇江。

        一家潦草无章的面店里,一个妇人帮着女儿带孩子,早没了经年的艳丽,满面风霜。

        店是女儿女婿开的,小孙女还没过周岁。

        那妇人招呼孙施惠吃面,他点了碗什么他忘了,只记得她端面过来的时候,骨瘦嶙峋的一双手。

        孙施惠一口没吃,最后给了一张整票子就挑帘出来了。

        妇人的女儿追着把找零送出来。成天忙后厨的手,沾着油花,蹭在孙施惠跑车的引擎盖上,对方连连道歉。

        车里的人终究接过钱,彼此再无对话。

        十八岁的少年,扬长而去。

        整整十年,但凡她们能记得起或者愿意来看看他,多的是机会与时间。

        汪盐霍然仰头看他,再次泪眼婆娑,“你从来没有说过!”

        “是,我从来没说那是因为你从来没问过。”

        “汪盐,对不起,我始终没做到你期待的那样好,去包容你去回应你,我是个短板很醒目甚至深刻的人,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想失去你。”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什么叫重新开始?我和你分手过吗?”

        “没有吗?某天我看到你和别人岁月静好的样子,那感觉比分手难过多了……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可惜你不讲理,或者太恨我了,才惩罚我,没有先来后到。”

        汪盐哭得厉害,眼泪口红的全一股脑蹭在他衬衫上。

        孙施惠想摘开她揪着他襟前的两只手,无奈,她太固执。他略微叹一口气,来横抱她,餐车被他踢得远远的。

        汪盐原本就情绪难定,再被他这样失重一揽抱,不禁有什么说什么,“孙施惠,你想重新开始,头一条就要做到!”

        “什么?”

        “不要转移话题,也不要每次都拿这个打马虎眼。”

        “我什么时候转移了,又什么时候打马虎眼了。明明是我不知道如何哄你,汪盐,我不想你哭,我想你开心,愉悦,或者干脆什么都不想。”这回汪盐好像误解他了,孙施惠只是抱着汪盐往沙发上落座,而她坐他膝上。

        他抽纸巾给她擦眼泪,再次强调,她一哭,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汪盐就这样侧坐在他身上,哭掉了半包纸巾。再要抽纸的时候,发现这一纸盒没了。孙施惠劝人的方式也和别人不同,“好了,纸巾盒子也看不下去了,叫你别哭了,再哭也没纸了。”

        他唇上的奶油膏体还在。他自己浑然不觉。

        汪盐边哭边抽噎地瞥他一眼。

        他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再扒拉着盒子里还有没有最后一张纸巾,看她迟迟不语的样子,不禁扬眉,问她,“什么?”

        “……”

        孙施惠真当她要什么,或者说什么,只冷淡地征询,“有什么指示,你别折磨我了。”

        汪盐这才强迫症地伸手,想帮他揩掉,沾在他左边唇角上,说话这一阵,粘连上了,不大好弄掉。她才用力了些,正主就喊疼。

        “轻点。”

        汪盐要收回手,他又不让。

        按着她的手,在他唇上,掌心贴着他下巴的胡茬,微妙的痒意。

        孙施惠再濡湿的吻落在她掌心上,掣着她手臂,一点点过渡到唇舌里,痛意唤醒了些什么,始作俑者迷离一双眼,缓缓端详地问,“汪盐,你刚说重新开始头一条要做到的……我明天执行好不好?”

        明天起,做一个洗心革面坚定反省的人;

        今天,他只想问问他喜欢的女孩,是不是真的,即便已过时效追溯期,那些互为的情绪对他来说也无比珍贵。比任何出具法律效应的继承遗嘱都贵重。

        因为他实在没辙,只有这种方法,他喜欢的女孩才会对他说实话……

        “汪盐,告诉我,我想再听一遍……”

        身上的人,咬着唇,痛仰的神色,先前浅尝辄止的彼此,一时都颠沛忘了形,他再任性地揉了揉,上面的人不管不顾地环着他脖颈,嘴里哪还有他想听的话,全是骂人的,叽里咕噜一通。

        孙施惠笑得纵容。

        汪盐却不愿意原谅他,说头一条就没做到,后面的更是免谈。

        他摩挲着她脊背,重重把她往上一抛,做沉湎里的君子,言而有信,“都说了,明日起执行。”

        汪盐不愿信他,更不会轻易跟他回去。她说没她这样的,嫁人了即便生个气都不能凭自己心气回娘家去,她不想她父母知道,免于盘问,就任性朝正主撒气,“我就住在这里,挂施惠少爷的账!”

        某人拈一手她的诚实,痛快应承,“好,我也喜欢这里。你比在家里放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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