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糖炒栗子
出京的马车上,曲小溪以手支颐,无所事事地坐着。想着田庄里的棘手事,她一双漂亮的秀眉愁得一拧又一拧。直至经过东市的时候,时而被风吹起的车帘飘进一股发焦的甜香,曲小溪的心神顿时被拉回来,仔细嗅了嗅,一把揭开车帘问:“有卖糖炒栗子的!”
坐在车辕上打盹儿的甜杏打了个激灵,揉着揉着眼睛坐直身四处张望了下,旋即笑道:“有!在那边,姑娘吃么?”
“吃呀。”曲小溪眉眼弯弯,车夫闻言驭住马,甜杏待她停稳就跳下车去,直奔那卖糖炒栗子的摊贩而去。
深秋初冬,手捧一袋热腾腾的糖炒栗子,一颗颗地嗑开,就着里面的甜糯吃进一团暖意是最舒服的了。
曲小溪便搓了搓手,喜滋滋地等甜杏回来。
甜杏一走,酸枣就从后头的马车上寻了过来。
因这回是出远门,马车要正经赶路,排场反倒变得不大重要。下人们不再在两侧随行,都坐在了后面的几辆马车里。但曲小溪身边不能没人跟着,下人们就会这样轮班。
酸枣上了车,张望着甜杏的背影好奇:“甜杏干什么去了?”
“给我买栗子去了,一会儿咱们一起吃。”曲小溪笑道。
然而不待甜杏回来,府里差来的侍卫们就先一步赶到了。侍卫们不比宦官侍女要乘马车,个个驭马而行,又因有足足二百人,浩浩荡荡赶来的气势颇为震撼。
曲小溪远远看着只道出了什么事,直至他们在近前驭住马,为首的一人抱拳禀说:“王妃,殿下虑及庄子里民风彪悍,恐王妃出事,派臣等前来护王妃周全。”
……有必要吗?!
曲小溪心有疑虑但嘴上不说,笑吟吟地道了声:“辛苦。”转脸就往酸枣手里塞了几块碎银,“你也去,再买些糖炒栗子来,分给这些侍卫。”
平白无故多了差事,这算加班。加班费或许不急一时,但福利得到位,人也得先安抚着。
曲小溪有心在王府里谋求个好人缘。
酸枣得了吩咐便也下了车,因要得太多,一行人前后等了得有约莫一刻,才将那一大堆糖炒栗子都买回来。
一份份地糖炒栗子用油纸包着,甜杏又寻了个大竹篓一起装起来,喊了两个宦官抬去给侍卫们分。自己则拿了一包钻进车中给曲小溪,抹了把汗,笑说:“附近那摊贩那里没有这么多,奴婢与酸枣又去别处买了些,整个东市上的大概都让咱们买完了。”
说话间,曲小溪已剥好了一个。半圆形的糖炒栗子淡黄均匀,甜香诱人,她伸手喂给甜杏吃了,就说:“等到了田庄,咱们都多添个心眼儿。宦官们倒还好,但你和酸枣要传话下去,不论仆妇侍婢,但凡女人家,天黑以后莫要自己出门。非要出去的过来回我,我一概派几个侍卫随着。”
甜杏原本美滋滋地嚼着板栗,闻言一愣:“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曲小溪揭开帘子,看了眼那些人高马大的侍卫们,“我就是觉得寻王殿下不是有闲心多管闲事的人,突然差了这么多人过来,恐怕那地方是真不大安全。”
甜杏闻言蹙起眉,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家姑娘算不上聪明绝顶的人,书上说的什么“步步为营”她学不会,可她惯来知道以小见大,多年来倒也免去了不少麻烦。
栗子分妥了,马车很快再度驶起来。寻王名下的数处田庄都在京郊,虽各自相邻,但离京城都很有段距离。
曲小溪当中也没心思在马车里吃午饭,车子在停下时已暮色四合,她搭着甜杏的手下车,面前正是一道灰砖青瓦的院门。虽不及寻王府那样气派,却也看得出是精心设计过的院落。
后头的下人们忙碌地卸起了行李,侍卫们已开始队列排班。甜杏酸枣扶着曲小溪往里走,甜杏道:“前两日姑娘说了要来田庄,奴婢就找方嬷嬷打听了,说这白石山庄的院子修得最好,住着舒服。翻过后头的山头是黑石山庄,那边虽住得不行,但地是几处庄子里最多的,姑娘既要着手打理庄子里的事务,黑石山庄肯定要去,从这边过去也方便。”
“好。”曲小溪点点头,回首看了看苍茫夜色里忙碌的下人与侍卫们,“咱们先用膳,等他们忙完了也好歇一歇。晚些时候你喊赵文康来回话,再去问问侍卫里掌事的叫什么,也请过来。”
“诺。”甜杏应下来,只消递了个眼色,酸枣便传膳去了。
王妃下榻田庄,厨子都是府里带过来的,提前一天就候在了这里。但比起京中王府,此处可用的食材到底少些。
曲小溪心中有数,早就递了话说“从简就好,想尝尝田庄里的食材”,厨子们心领神会,第一顿饭备得虽然简单,却别有野趣。
一刻后,曲小溪饶有兴味地坐在餐桌前,打量着满桌子的菜。
绿叶菜应该都是庄子里自己种的,卖相瞧着并不大好,却一看就又绿又嫩,格外新鲜。
清蒸后送上来的一条鱼瞧着也不大,甜杏说是一早差了人出去,在旁边的河里现捞的。
除了鱼,餐桌上仅有的荤菜就是一只炖鸡,据说是庄上的农户养的鸡。虽然同为家养,这鸡也和京里养出来的很不一样,京里的地方就那么大,养鸡都是小院子里弄个圈,此处的鸡却是可以漫山遍野的跑,讲究一个健康快乐无污染。
要搁在二十一世纪,这样养出来的鸡都得多花钱。
在城里住惯了的人偶尔吃个农家院,大多都会觉得新鲜有趣。曲小溪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还是如此。于是她一顿饭吃得心满意足,吃饱后还回想了半天现捞的鱼和散养的鸡的鲜美。
若按她自己的心思,她即刻就想下厨拿这些“野生食材”练练手。
但无奈还有正事要办。
曲小溪用完膳稍稍消了会儿食,赵文康就到了。
赵文康是她芝兰阁的掌事宦官,二十出头的年纪,办事十分干练。但曲小溪是女孩子,许多事自是甜杏酸枣办起来更方便,交给赵文康的事情就一直不大多。
但此行到了庄子,甜杏酸枣两个姑娘家反倒行事不便了。曲小溪就叫来赵文康,将在车上想到的几件事先吩咐给了他:“明日我先不急着出门,你带着人乔装打扮,在庄子附近走走,旁边的黑石山庄也可以去看看。着重瞧瞧田地都种得好不好、佃户们又过得如何,看完来跟我回话。”
“诺。”赵文康应下,却露出几分难色,他闷头想了想,复又道,“王妃,庄子里平日是不大有外人走动的,如今庄上又都知道您来,下奴带着人这样去看,若他们真有意隐瞒……只怕也瞧不出什么。”
曲小溪摇头:“田种得如何总归是做不了假的。至于旁的事,你大可深入走走,若他们没料到你的身份便不会为难你,若猜到你的身份更不敢为难你。但凡是做戏,看得细了总会露出马脚,倘使真能做得天衣无缝……那就当我棋差一着,再想别的办法去探便是。”
赵文康闻言知她只是想一试而已,便轻松了些,揖道:“诺,下奴明日一早就去。”
曲小溪明眸一转:“一早可去一趟,入了夜,倒可再去一趟。”
赵文康微怔,旋即恍悟:“王妃说的是。下奴告退。”
他退出房门,曲小溪要见的侍卫便也到了。
寻王府的侍卫总共一千人,俸禄虽是寻王府出,也只听楚钦调遣,但“编制”归在京城卫戍之下,算一个千户所。
一个千户所之下按理应是十个百户所,可楚钦嫌官职太多,精简到了五个。
所以这回给曲小溪派出来的二百人正好是同一个百户所里的,掌事的便是那位百户,贺齐。
贺齐与楚钦年纪相仿,生得也算俊逸。但因是习武之人,身上比楚钦更多了几分戾气。
曲小溪见了他,开门见山地发问:“殿下何故派这么多人过来护着我?可是庄上从前出过什么事?”
贺齐被问得一愣,抱拳:“不知王妃想问什么事?”
曲小溪道:“你知道什么,尽可告诉我便是了。我既然敢来,就不怕见识那些恶事,更不怕听听过往,你不必有什么顾虑。”
贺齐垂眸沉思,少顷,缓缓道:“若说特别的事……臣倒也不曾听说,左不过都是些村中常见的鸡毛蒜皮罢了。”
曲小溪追问:“什么样的鸡毛蒜皮?”
贺齐道:“无非就是些邻里之争,还有些……有些追名逐利的事。王妃问得突然,臣一时也只能想起两件——一是两年前,殿下还没出宫开府的时候,听闻庄上有佃户因农田归属起了争执打起了架,死了两个;还有一事是三四个月前,殿下刚出来立府,隆山庄里差人去禀了话,说有一户人家的儿子暴病而亡,当爹的是庄户里的掌事,想谋朝廷的贞节牌坊和赏银,就逼刚过门的儿媳上吊自尽。儿媳不肯,硬生生被勒死了,娘家人觉出异样闹到了京里去,这才查明案子。”
“……”曲小溪听得瞳孔地震,“你管这叫‘鸡毛蒜皮’?!”
两个案子三条人命,案均15条人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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