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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含章殿那边,怎么样了?”

        窗外流星透疏木,玉烛殿中,天子合上最后一卷批完的奏折,问进来添灯的内侍。

        已是子时,宫中万籁俱寂。冯整剪了灯芯,替天子更衣:“回陛下,出了些意外。听说是窗子不慎关着了,公主险些中了炭气。好在下人发现得及时,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方才含章殿事发之时,已有宫人来报于了他。冯整此番进殿,原也是想报给天子的。

        “陛下,要奴去处理此事么?”冯整征询地问,“事情怕是不同寻常。”

        宫中教导宫人时皆是千叮万嘱,断不会犯这样简单的错误。而这宫中想找个和贺兰夫人没仇的人也极难,保不准是有人将与贺兰氏的仇怨报复到了乐安公主身上。

        桓羡双眼淡漠,只在最初闻及时眼中泛起一丝波澜,在灯下也不甚明显。半晌,只淡淡一声:“不必。人不是没事吗?”

        “算是报应么?”他自语低道。唇边似乎掠过一丝讥讽。

        冯整本欲再劝,但见陛下眉目沉冷,知他是不欲管,便也噤声。

        他和陛下是半路主仆,到陛下身边时,已是他从漱玉宫里搬出来后,因而对于从前的事,也知道的有限。

        他只知宫中都说乐安公主与三皇子最是要好,可每每见了乐安公主,陛下脸上总是没有半分笑意。久而久之,公主见了他便也淡了。

        眼下,分明是陛下主动问起,当是关心才是。但得知了后,陛下反应如斯冷漠,便实在拿不准他之所想了。

        含章殿中,薛稚也没有睡着。她倚在雕花刻凤的床靠上,长发披散,眉目清冷,仍想着方才的事。

        “今晚的事,你怎么看?”

        木蓝已经睡下,青黛在旁替公主掖着被角。她低声而愤懑地道:“分明是有人想害公主。”

        “公主,咱们告诉国公夫人,请她去请太皇太后为您做主吧。”

        薛稚摇头:“伯母有哮喘,眼下正是春天,频繁来入宫中,诱发了可怎么好。还是不要让她担心了……”

        那告诉皇兄呢?

        心间念头闪过,又很快被白日相见的冷淡击溃。薛稚想了一刻,喃喃道:“试试吧,看我们能不能,自己把背后的真凶找出来。”

        若是能借此搬出宫去,就再好不过了。

        次日,即便薛稚特意吩咐过不许外传,事情还是传到了何太后耳中,又派了好些个宫人嬷嬷来,且因李氏照管不周,罚了连同含章殿所有宫人在内三个月月俸。

        木蓝并没有什么大碍,那晚睡了一觉后很快又活蹦乱跳了,只是当夜的记忆于她便如失去了一般,并记不得前事。

        当夜的事,薛稚只称是不慎关窗之故,因而并未拷打当日守在外面的宫人,事情似乎就此揭过,一连几日含章殿都风平浪静。

        既经前事,青黛木蓝愈发谨慎,每日夜里必定留人守夜,连小厨房送来的东西也是先尝过才端给公主,唯恐有所疏漏。

        这日,厨房来送早膳,玉露团、水晶龙凤糕精致小巧,杏仁花生露酽白若雪,木蓝凑近一闻,当即便皱了眉:

        “是有杏仁吗?我闻着怎么有股苦杏仁的味道呢。”

        送膳的宫人笑得近乎讨好:“是有杏仁。这是杏仁花生露,有润肺补脑、美容养颜之效,对公主再好不过的。”

        “可,青黛她们没告诉过你吗?公主她不能……”

        木蓝急急地说道,仿佛情急之下不慎说漏了嘴。

        还不待对方反应,她又心虚地抿抿唇,伸手接过食案:“没,没什么。你们下去吧。”

        宫人两两相视,神情似乎微僵。

        “怎么样怎么样?我装得像吧?”

        宫人走后,木蓝将那盏杏仁花生露倒进花盆之中,绕进内寝后,得意地朝女郎邀功。

        青黛轻轻横她:“怎会是露馅,公主本就不能吃杏仁啊。”

        薛稚跪坐于榻上,只温柔一笑,垂首看着手中的书。

        她带进宫的这些丫头里,就属木蓝瞧上去最没有机心。若是做戏,也能演的像些。

        原本,她也拿不准那隐藏在暗处的人是否会上当,可她才来了第一日她们便想置她于死,想来是等不了的。便正好可以赌一把。

        早膳过后,李氏按例来问安。

        一进门便注意到了殿门口那盆枝繁叶茂的栀子花,紫黑的土壤里还残存着点点奶白色汤汁,她很快回过神,进门行拜礼。

        她是含章殿的主事宫人,虽然薛稚并不要她近身伺候,但必要的来往也不可少。因而薛稚佯作什么事也未发生一般,淡笑着招呼:“李姑姑来了。”

        李氏不疑有他,又关怀地问起薛稚在宫中的起居。薛稚含笑答:“没什么,我在这里一切顺心,倒是烦扰姑姑了。”

        如是寒暄几句,李氏便告了退。木蓝紧张地凑到女郎身边耳语:“会是她吗?奴看着,倒是不像啊。”

        “谁知道呢。”青黛道,“这宫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能瞧出什么来?且派个人好好盯着厨房那边的动静,有什么事情,便告诉太后去。”

        木蓝心里却不赞同。

        如今主理后宫事务的是何太后,搞不好那坏人就是太后派来的呢,又焉可去求她。

        不过她心里也明白,公主非是要什么公道,只是要借个由头名正言顺地搬回谢家。所以届时不管对方动不动这个手,她们都会把戏唱下去。

        是夜,厨房送来的晚膳里果然有一碟巨胜奴,里面加有少许杏仁粉,被厚厚的糖霜覆盖,仿佛煮饭的婆子并不知晓公主的禁忌。

        “公主,接下来又怎么办?”木蓝问。

        薛稚正面镜而坐,视线静静地落在那盒红色的铅粉上,菱镜中玉颜皎皎,双眸翦水团香雪。

        事实上,她并非对杏仁过敏。

        所谓过敏,不过是她刻意放出的假消息,试探对方是否会有动作罢了。

        眼下这盏巨胜奴就是对方对她的试探,她自然得把戏做全了。

        当夜果然便“发”起疹子来,小臂和颈上皆生了密密麻麻的一片,木蓝佯作慌乱地跑去了厨房煎药。

        事情很快传到了李氏耳中,进殿询问时,薛稚躺在榻上,织金芙蓉的帷帐浩若云霞落下,只露了半截发了红疹的玉臂在外。

        “没什么的,入春以来的老毛病了。”隔着帷帐,她温温地说,“只需服一剂药就好了,姑姑不必担心。”

        “那可要紧么?”李氏关怀地撩开帘子,对方似没料到她会掀帘一般,慌忙拿被子蒙住了满是红疹的脸。

        “脸上也起了些,怪吓人的,就不惊扰姑姑了。”她似故作镇定,语声中还带着因恼怒而起的颤音。

        没人会拿自己的脸开玩笑,何况是美人。李氏不疑有他,假言宽慰了几句,启身离开。

        见她出去,薛稚从帐子里支起身来,顾不得去擦脸上那以铅粉画出的、足以乱真的红疹,悄悄给青黛使了个眼色。

        青黛会意地退下,暗中跟随在后,果见李氏离殿之后,径直去了厨房。

        厨房里此时空无一人,木蓝方才煎的药还在炉上噗噗冒着热气。她走到药瓮之前,左顾右盼地确认过无人后,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包杏仁粉。

        便是这时,青黛快速冲进去,手疾眼快地截住了她那只下药的手:“你想做什么?!”

        李氏大骇,死命挣脱着,几乎要将青黛甩开。

        两人扭打起来,一包杏仁粉便如白雪繁霜,纷纷扬扬落在地上。这时薛稚也带了帮手赶至,几人齐心协力,总算将李氏拿住。

        “你竟然没事?”

        瞧见薛稚,李氏这才回过味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眸:“所谓碰不得杏仁,是你装的?”

        薛稚不置可否:“我不曾害过姑姑,姑姑为何要这样做。”

        “为何?”李氏气愤出声,“你该去地底下问问你那该死的娘,当初是怎么对待我妹妹的?她原可在当年就离宫嫁人,就因为你娘随手一指,便被狗皇帝叫人糟践而死,她却在旁嬉笑为乐!”

        “你娘害死我妹妹,我再害你,不是因果报应么?薛氏贱人,黄天有灵,你会遭报应的!”

        被拿在地的中年妇人脸庞几因忿怒而扭曲,字字句句皆是切齿之恨。

        纵使早有猜测是因了生母,然自亲耳听到,薛稚还是被震得微微恍惚。

        她什么也没说,只吩咐木蓝:“去请常姑姑过来。”

        ——

        木蓝跑出宫去,一路疾行至玉烛殿地界,适逢御驾回銮,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正从辇车上下来,清隽俊美的侧脸逆光有似冰玉。

        “什么人?!”

        还不及近身便被拦在数丈之外,木蓝被两三护卫架住,颈上刀锋耀如白雪,她灵机一动,忽而转向御驾呼喊:“陛下!”

        “陛下,求您救救我们公主吧!有奸人要害她!”

        那从辇车上下来的正是桓羡,闻见这一声,他眸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淡漠地撇过脸来。

        眼前的这张脸实在俊逸,却若刀锋冰冷,有若点漆的黑眸中没有半分情绪。木蓝简直吓坏了,待要再求,跟随在侧的冯整已厉声呵斥:“你是哪个宫的宫女?竟敢冲撞圣驾,不要命了吗?”

        “奴是含章殿的宫人,是跟随我们公主从卫国公府进宫的,陛下,含章殿掌事宫女李氏有意加害公主,现已被公主人赃并获地拿住,还请陛下裁夺,为我们公主做主啊。”木蓝急切地说。

        要他为她做主?

        桓羡剑眉微动,眸中似乎溢出一丝担忧。却是冷淡开口:“宫中事务自有刑狱监处理,不可随意越级禀事。你回去吧。”

        “伏胤。”他唤了身侧的侍卫一声。

        名唤伏胤的侍卫上前拎起木蓝,欲拖她出去,木蓝脑子懵懵直响,忙呼喊:“陛下,您真的不管吗?公主可是您最亲的妹妹呀!”

        “她常说幼年最仰慕您这位兄长,如今她初回宫掖,便有人想要害她,您是她的兄长,也是她在宫中唯一可以倚仗之人,还请您救救她呀!”

        “最仰慕?”

        桓羡脚步微滞,回过身来,冰玉似的脸上似笑非笑:“你主子,真这么说?”

        木蓝本如芒针在背,思及殿中的公主,咬牙道:“自然。公主常常说她乃罪妃之女,一切都要仰赖陛下,还请陛下看在过去的兄妹情分上,替她主持公道。”

        一旁的内侍见天子似有动容,忙提醒:“陛下,何侍中还在偏殿中等候呢。”

        侍中何钰乃台阁重臣,也是未来皇后的父亲。桓羡本召了他谈论为即将到来的夏季加固建康江河堤坝一事。

        桓羡却置若罔闻,对伏胤道:“走吧。”

        什么兄妹情分,什么唯一的倚仗。他倒要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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