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周稷


周稷一直挺抱歉他忘了陈幺,  那种抱歉都让他遗憾起了他只是一个三流作者写出的下流角色,理智癫狂过分的病态。

        这些被强行赋予的天赋让他如此的强悍,  却可悲得连长久的记住一个人都没有,  他能记住他们的特征过去、无比详尽的资料,却始无法拥有那些复杂的情感。

        所以,连记住一个人的能力都没有,  可以说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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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过强大的灵魂无法被弱小的躯体容纳,记忆被压缩、坍塌,  对尚且孱弱的躯体造成难以想象的伤害,周稷两岁还不会说话,三岁多点就被丢去了福利院。

        福利院大多是残缺的孩子,就像被救助的猫狗一样,那些漂亮的、正常的小孩很快就被领养,周稷被诊断为智力残缺,  在三岁待到了九岁,  虽然没有父母,但至少可以吃得饱穿得暖,  这可能是他那个在红灯区的母亲对他的最后一点可以称之爱的……玩意儿。

        周稷虽然智力上有点缺陷,但长得很讨人喜欢,  深灰色的眼珠有点异域感,  有些苍白的脸骨骼立体,  眉目深邃。

        他不说话的时候其实看不出有毛病,他也不太喜欢说话,大多时候看起来都是个正常人。有好几对领养人其实都看上他了,  但了解到周稷有着被导入食管强行喂食才进食的经历后,  就没人想领养他了。

        也就是周稷待的是在陈氏资助下的福利院,  别的福利院可经不起他这么折腾。

        援助孤儿似乎是这个氏族财阀当道的世界里,  企业家们最喜欢的事。

        陈悬是上层里的上层,唐岚也是名门出身,他们在无数闪光灯下、记者的长枪短炮里露了下面,说了几句体面的话,就双双退场了。

        他们这种级别的人,露下脸就弥足珍贵了。

        陈幺是跟着他爸妈一起来,但他没跟他们一起回去。

        陈家所谓的精英教育,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也就才上小学,还是个不怎么懂事的年纪,可看见他爸那张脸,惊怕、恐惧。

        父亲的权威,在孩提时期,都犹如山般巍峨,尤其是一位成功杰出的父亲。

        没有什么最成功的教育,但最失败的教育一定是打击教育。

        八岁了,英文都说不利索。

        原定的七门外语削减削减又削减,就剩下了一门英语,一年上千万的教育投资,他爸让他说英语的时候,他脸都憋红了,就憋出了一声hello。

        其实他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会,他就是觉得……说出来又怎样呢。

        就是再不想承认,天赋是极少数人才拥有的非凡特质,他就是学死,也成为不了他父亲所希望的那样,反正,总要失望的。

        害怕失望,害怕那种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了然的目光。

        没有虚荣权势灌溉、那些似的烈火烹油般的赞美和追捧,陈幺还没长得那得歪的时候,他就是个敏感的爱哭鬼。

        白t、背带裤,打扮得跟个小少爷似的男生蹲在灌木边拔叶子,翠绿的汁液被碾了出来,染湿了他白皙的手,把花坛搞得一片狼藉。

        周稷也是白t,就是洗的发旧了。他很惹眼,孤儿院基本就他一个人会穿白的,这倒不是什么特殊待遇,其他孩子穿白的,坚持不了半天。

        他很瘦,胸腔很薄,走路都没声音,眼珠惨淡阴翳。

        小孩哭就是真哭,就算陈幺一直压抑着,只是抽泣,脸还是花了,粉白的脸蛋,乌长的睫毛,一道道的泪痕湿红。

        他又抹眼泪,脸蛋顿时有种花绿的滑稽。

        被吓了一跳,他连瞳孔都在颤,但他还是努力保持着体面,讲英文骂脏话:“fuck——you——”

        虽然爱哭,但仍旧不改恶毒的风范。

        周稷的智商比起同龄人发育迟缓得多,但个挺高的,瘦长……其实他这样就真的挺像个鬼的,但他够好看,眉弓似西方人深邃。

        他连手指都是细瘦,在陈幺飙脏话的时候,他的唇动了下,或者说他笑了下:“你好漂亮。”

        那还用说?

        陈幺还没来得及挺直腰,又瞥见了他指缝一道道的墨绿,脑子嗡一下就热了,小少爷打小就要脸,自然知道他现在是很狼狈的。

        脸肯定花成鬼了。

        唇一抿,眼睛又热了,他用袖子擦下巴,张嘴就要叫人滚。

        “花。”

        “……”

        小孩注意力很容易被引开,陈幺是想骂人滚的,但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他面前的人分开了手指,露出了合拢着的掌心。

        小枝细长直立,花瓣金灿灿迎春花。

        可能是周稷的动作很慢,他被钓足了期待感,又或者是花这种东西,天生就是美的,他竟然觉得它……漂亮。

        小陈幺的睫毛很长,缓缓掀开的时候就跟放了慢动作一样鲜明,他看向了小周稷。

        小周稷蹲下:“送你。”

        “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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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幺没什么玩伴,也没别的什么原因,他就是单纯的脾气太坏了。严苛的父亲,纵容的母亲……还有一个更溺爱他的保镖?

        应该可以说是保镖吧,反正陈幺是把周稷当他的保镖。

        他父亲有的,他也要有,而且,他要更好的。

        陈悬三岁记事,十二岁精通八国语言,其实这不是夸张,这是惊悚。在三流作者笔下、在这个不太成熟、有些癫狂扭曲的世界观的塑造下,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普通人仰望着这些异于常人的天才,就像是正常人走进了满是奇行种的世界,怪诞、离奇,难以理解。

        追是追不上的,这是作者层面的降维打击。

        陈幺仰望着他的父亲,绝望感铺天盖地、沉厚如山,直到他遇见他了周稷这个智障,智障在这里不是个带有辱骂色彩的形容词。

        是个描述解释事物本质的名词。

        周稷不智障了后,进步真是突飞猛进,关键他还是非常平稳的突飞猛进。

        比他陈悬厉害的多。

        周稷的瞳色是藏不住的,这是卡塔尔大帝独有的瞳色,他是继承卡塔尔大帝最多血脉传承的子嗣。陈家跟卡塔尔家族积怨已久,在陈幺要周稷当玩伴的时候,周稷的身世就被查清楚了。

        一个孩子,一个还是智障的孩子,也不是陈悬大意,但他确实他不在乎。

        周稷留下来的时候,陈家的家老会是没有反对的声音的,可周稷长大了,还让人感觉到特别的……惊悚。

        不止一次有人提过要放逐周稷。

        陈幺要读大学了。

        女孩小学抽条的就有,但男生就是发育慢一些,初三这年,陈幺才有明显的拔高,高中又长了一些,又过了个暑假,更漂亮了。

        他挺高,脸倒不是特别的白,但很有光泽,睫毛总是弯的:“陈悬又找你了?”

        是保镖,也是跟班,还是贴身伺候的,周稷蹲着给陈幺换鞋,他半跪着也高,还不是瘦高,是锻炼过的、很匀称得高。

        他刚摸到陈幺的脚踝,要给陈幺换鞋,陈幺就顺着他的臂弯,踩到了他的肩上,陈幺大多时候都是恶劣的,但被伺候的时候不会,他很享受被人伺候。

        但这次,脚尖越移越过分,几乎要勾到周稷的下巴。

        真皮沙发,透明的茶几,漆黑的摆件。

        周稷陪着陈幺去学校,但他是不上学的,他是保镖,187,他有强迫症,西装都是一丝不苟的。

        眉弓像是被刀刻出来似,犀利深邃,这是张尊贵、冰冷,又英俊的脸,但同时,他又是温和的,落地窗没有遮挡,他们的姿势一览无余。

        陈幺靠着沙发,双手撑在胸前,摆出了冷嘲的态度。他的腿很长,用他没沾一点灰儿白球鞋勾了下周稷的下巴。

        就一秒,他忘了陈悬找周稷的事:“你很受欢迎啊。”

        确实受欢迎。

        周稷这模样,就很容易引起人的征服欲,许多男人、女人,都会这张脸前仆后继,尤其是此刻,他是混血,眉目就英挺,深灰的瞳色似乎笼罩着终年不散大雾,惨淡阴霾。

        但他却是半跪着的。

        即便别人强行抬起下巴,他仍旧是种顺从、温和的姿态,他垂眼,难得多了句:“您也很受欢迎。”

        陈幺当然受欢迎。他肯定受欢迎,就凭他爸是陈悬,明里暗里追的人都得排八百里。

        他挑眉,眉梢杨过眉骨,他似乎天生就该恶劣挑剔:“周稷。”

        周稷是半跪着的,他整个人都很驯服,就下巴是微微抬起的,还是被强制性抬起的,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很显贵。

        双排扣西装,深棕色的瞳孔,那张苍白的脸总是没什么神情,淡漠……隐忍,哪怕没有被小少爷碰到,就只是仰望着与他一起长大的小少爷。

        遏抑的欲望缓缓流泻,最终浮出水面。

        小少爷嫌弃他脏、嫌他蠢,一开始连触碰都是奢望的,他没低头,只把手腕凑到唇边,一点点地咬掉了纯白的手套,克制和性感并不冲突。

        上流的尊贵和下流的欲望掺杂起来更动人心弦,他屈起细瘦惨白的手指,用指腹压了下陈幺的脚踝:“我可以服侍您吗?”

        陈幺把周稷带回去,是只是当多了个玩具,就他这三分钟热度、还眼高于顶的人,周稷应该早就被他抛之脑后才对,但没有。

        周稷陪着他,从九岁,到十九岁。

        微凉的指腹在他脚踝处轻轻的按压着,周稷就很好学,非常全能地致力于让他过得舒服,他会让周稷给他穿衣服、洗脚,但不会让周稷碰他,一开始是嫌弃,后来不嫌弃了,又有种懵懂的悸动……在潮湿炎热的夏滋生发酵的欲望。

        就只是眼神稍稍对一下。

        小少爷还是那个身体有隐疾的小少爷,但他并不怕周稷会知道,众所周知,周稷是他最忠心的狗,别人都是说他的驯养的手段好。

        只有他知道,是周稷的驯养的手段好。

        他这样性子妄自尊大又自卑到扭曲,自以为是到恶毒,浅薄到单薄的人,竟然也会有这么强烈地爱一个人的欲望。

        那张漂亮张扬的脸微微仰着,像是有风,他的睫毛颤了几下,他不会说我喜欢你,他会说:“你喜欢我。”

        “周稷。”

        声音倏然一促,情动的语调徒然转为恼怒,“……你要亲我脚,你就等死吧。”

        都作出这么一副可以为所欲为的姿态了,为什么不可以亲。周稷又垂眼,他刚认识小少爷那会儿还是个智障。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恢复的,他推断是在两年前他替小少爷洗脚的时候,或许更早,但在那天他再也压不下身体的冲动了,小少爷赏了他一巴掌,叫他滚。

        周稷也不是故意的,但他确实更激动了,他太喜欢被陈幺碰了,哪怕是挨打,也是陈幺主动的不是吗?他一直觉得他不是真的淡薄寡欲,他只是把欲望都留给陈幺了。

        他也不是完全因为自身的变态激动的,小少爷脸红了,他也没有多加揣测,小少爷只是叫他滚的时候脸红了,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

        ……

        陈幺觉得可能是他老是踹周稷,才给周稷踹出来这么个毛病,那是可以亲的吗?真跟狗一样,见到什么

        都要尝尝。

        他真的会冷酷:“你贱啊。”

        亲一下又怎么了,又没舔。

        周稷没说话。

        陈幺这会儿真觉得周稷有点贱:“哑巴啊,想什么呢。”

        周稷的眼皮稍稍动了下,他眉目深邃,说话办事都不紧不慢,就很有气度:“想伺候你。”

        陈幺是真看不惯周稷这样子,他俯身拉了下周稷的衣领:“想操我就直说,还想伺候我,您挺有意思啊。”

        不一个意思吗?

        周稷跟唐岚谈好了,他入赘,他瞳色很特殊,深灰色从某个角度某种光下是有点发银的,黑发浓密,眉弓犀利,苍白的脸就英俊得很有气度。

        就好帅。

        陈幺被惯坏了,是不懂什么叫忍耐的,但他又被伺候习惯了:“周稷。”

        他亲了下周稷有些冰凉的唇边,“……伺候我啊。”

        操我啊。

        周稷的瞳色翻涌了下,他揽住了陈幺的后脑勺,唇瓣、舌尖,他舔得很细致,他那病态的强迫症在接吻的时候更极端了。

        他会给陈幺留呼吸的空档,但不多:“我伺候您一辈子。”

        陈幺没想过一辈子,但周稷说了,他也就想了下。

        一辈子多长?

        到底多长。

        ——哇,雪凤凰。

        ……

        ……

        陈幺是觉得周稷有点贱的,同时,他觉得自己那么迷恋周稷养的鸟也有点贱,开始他还有点别扭,但很快,他又觉得贱点……挺开心的啊。

        其实是非常开心。

        天天玩鸟,溜鸟,和鸟亲亲。

        周稷早早就入赘了陈家,他其实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欲望,他就是个挺简单的人。

        不管外界风风雨雨的如何变换,他就守着陈幺,过他们俩的日子。

        一辈子到底多长?

        不是很长,以凡人的躯体容纳曾经神君的神念,周稷到底是伤了底子,他这辈子无缘修行,也没有再去修行。

        他从九岁就守着他的小少爷,一直守到了他的九十岁,普通人活到这个岁数已然是高寿,但陈幺被他照顾得很好,比他更高寿。

        周稷躺床上,他熬不动了,油尽灯枯,他早该死了,他只是有口气一直咽不下,呼吸机、营养针,他坚持活着。

        陈幺其实有人照顾,他很有钱,但他也没有去哪里,周稷愿意熬着,他就陪着周稷熬着,就这么又过了一年。

        午后的日光暖融融的。

        陈幺的身体一直挺好的,还能推着周稷晒太阳,但毕竟老了,没走几步就有点累,他靠着周稷坐下:“我歇歇。”

        周稷的情况时好时坏,糟糕的时候得上呼吸机,好的时候还能跟陈幺出来晒太阳,还能在落叶飘下来的时候替陈幺抚掉落叶。

        陈幺看向周稷:“周稷。”

        最后一声了。

        就在陈幺走的那一秒,周稷终于达成了心愿:“嗯。”

        也是最后一声了。

        他们坐在花园的长椅上依偎着死去。

        上辈子的记忆他早已经遗忘,只有遗憾和愧疚始终缠绕着他。

        这次啊。

        他完整地记得他,完整地爱过他了。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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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辈子到底多长。

        其实也挺长的。

        足够两个人用病态单薄的灵魂热烈的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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