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乱葬岗
李俊一抖缰绳,将马车赶出贺家小巷,往大街上走,马车速度不快,然而颠簸的厉害,满大街都是碎石和瓦砾,马车里的人全成了炒豆,屁股几乎没能坐到凳子上。
大舅子战战兢兢,不敢言语,因为马车再如何颠簸,银霄的手都如此的稳当,甚至一丝一毫都不差。
更何况黑黝黝的马车里,还有个宋绘月。
贺太太长久的不出门,已经坐不惯马车,颠的头晕目眩,眼泪直流,有心想看一眼哥哥,眼睛却花的厉害,什么都看不清楚。
李俊抽空探头问了一句:“去哪里?”
宋绘月直视着前方,清晰回答:“乱葬岗。”
李俊得了答案,便专心致志赶车,很快就将追兵甩在了身后。
宋绘月知道张家的死士绝不会放过自己,在别的地方银霄施展不开手脚,只有在乱葬岗这样的地方,才能肆无忌惮。
听到乱葬岗三个字,大舅子的眼泪都要流不出来了。
乱葬岗——流民都不去的地方,在这里出没的野狗,都比别的地方要凶恶。
他不停哆嗦,像是害了重病,脸色惨白,汗出如浆,感觉到马车速度越来越快,街道也似乎越来越宽敞,风没有阻拦的四处乱窜,吹的人浑身发寒。
他后悔——京都那么多衙门都不管李俊的死活,他怎么就迷了心窍,一定要帮妹妹出这个头?
妹妹在贺家已经是说一不二,李俊不过是上门打秋风,吃上两顿饭喝上一杯水,怎么就容不下他?
失悔,实在是失悔,天寒地冻,连驻军都没有出没,他甚至连求助的机会都没有。
所有人都感觉到越来越冷,冷风里掺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也许是成千上万的尸体,在寒冷的夜晚龟速腐烂,散发出来的死亡气息。
马车停了下来,李俊使劲搓了搓冻僵的双手,跳下马车,拉开帘子:“到了。”
到了此时,车内四个人全都看到了外面的骇人光景——坑内坑外都是死人。
有的浅浅刨了个土坑,然而又被野狗刨了出来,有的用一床草席裹着,抛尸于旷野之中,有的有薄棺,但是棺材让人劈开去烧了,只剩下封棺的钉子。
唯一的相似便是尸体上没有任何御寒之物,稍微好一些的衣裳都让人给扒拉了下去。
持久的干旱让乱葬岗前所未有的拥挤,地震反倒是帮了忙,乱葬岗正中裂开一道狰狞的巨口,吞噬了大半尸身。
尸体躺的如此理直气壮,活人来到这里反而心虚。
贺太太兄弟二人腿软发昏,连下马车的力气都没有了。
宋绘月动了动冰凉的手指,拖着长刀跳下马车,回头对银霄道:“就留在马车上。”
李俊不明所以,正在疑惑之时,就见银霄左手按住大舅子,右手往他脖子上一抹,顿时鲜血横飞,大舅子的脖子和头颅之间豁开一条巨大的口子,扑倒在马车之中。
贺太太吓得失了声音,银霄面不改色,一刀将她杀了,将两人尸体一起弃在马车中,跳下马车。
血自刀尖滴落,李俊这个旁观者,只觉得毛骨悚然,甚至错觉自己是到了阎王殿上,枉死城中,身边风也是阴风,彻骨寒凉,月也成了冷月,凛冽侵人。
他努力回想自己认识的宋绘月和银霄,银霄一贯如此,不动手时沉默寡言,一旦动手,眉眼间皆是杀气,令人心惊胆寒。
令他震惊的是宋绘月,从前宋绘月虽然也杀伐果断,却还余有温情,尤其是在家中时,常常是神采飞扬,浑然一副小姑娘的模样,如今就连说笑里面都带着血气。
可怕,他想。
宋绘月不管李俊如何心惊,伸手从他手里拿过马鞭,望着马屁股上狠狠一抽,马吃痛,打了个响鼻,喷出一股白气,拉着马车乱走而去。
马车刚走,数十条黑影就从暗处闪了出来,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死士一出,李俊暗道今天真是活见鬼,同时往银霄的身后躲了躲——他年纪大了,还是把打打杀杀的活让给年轻小辈吧。
银霄纹丝不动,身躯仿佛是铁打的,任何事情都不能使他移动分毫。
他目光灼灼,盯着死士中的一人看,此人手里拎着一条长枪,是他被囚时所用,重有八十一斤。
见了这条枪,他二话不说,握着尖刀便杀了出去。
银霄和这十人斗做一团,只宜速战速决,否则时间一长,银霄必定力不能支,然而眼下却是搅缠在一起,没个胜负,宋绘月看了半晌,忽然弯腰捡起一块石子,瞅准时机打了出去。
石子不能借弹弓之力,虽有准头,却离她的目标还差着一截,李俊见状,也弯腰去,捡了一把碎石子在手里:“你看我的。”
说罢,他卯足了劲,胡乱一扔,石子天女散花似的飞了出去,死士们抬手扫开石子,银霄借着这一瞬间,手起刀落,杀人夺枪。
枪一入手,便与银霄身而合一,圆转自如,乱葬岗上,只见他这一团银光来回滚动,百来招上下,结束了战况,收手回到宋绘月身边。
李俊已经从震惊中走了出来,现在看银霄,就觉得特别安全,又问宋绘月:“我们现在去哪里?”
宋绘月问:“流民在哪里?”
李俊道:“在城南,搭了大草棚,你要去流民那里?”
“是,我们现在也是流民啊。”
宋绘月不嫌弃流民聚集处的肮脏和混乱,路上偷了身短褐给银霄换上,用帕子使劲擦去他脸上和手上的污血——没有水,擦过之后,他整张脸都花了。
李俊摸了把灰在他脸上,又把身上的披风撕了,包住他那杆沉重的枪。
三人收拾妥当,才到了流民避风的草棚之中,说是避风,实则四面来风,流民们不避男女,都是一家人一家人聚集在一起,互相取暖。
太冷、太饿、太渴、太累,每个人都是如此,没有人在意新来的人,只有少数年轻力壮的流民看了他们三人一眼,想看看能不能从他们身上劫掠出一些东西。
看过之后,都收回了目光,因为三人除了一根长棍,身无长物,不必费神。
李俊挑了个落脚处,席地而坐,招呼宋绘月和银霄坐下,落到这个没吃没喝的境地,他心里反而舒坦了——呆在贺江淮家里,他总是提心吊胆。
“没有驼队,不能出去,要不我们往回走?”他低声问。
宋绘月摇头:“去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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