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六束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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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底板的触感隔着棉袜都能清晰地传递到温泱的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上, 她自上而下看着帮自己穿鞋的人,全身的关节齿轮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无法运作。
他将两只鞋都穿好才慢慢站起身, 转身朝着沈宓打了招呼:“阿姨,我们先走了。”
他的车就停在楼下, 不在停车位置上。不过一大早要上班的人除了他们也没几个, 所以一直没人打电话给这辆有点碍事的车打电话,让路轸下楼挪车。
路轸走在斜前方, 提前将楼下的单元门打开, 手抵着自动关闭的门, 侧过身让温泱先走。
一路上红灯有点多,他开车很稳, 不是个路怒族。
路轸余光看见一直对着自己的后脑勺, 她有时候偏头看前方抿着嘴巴, 心情似乎有点糟糕:“因为我还是来接你了,不开心吗?”
早上大脑开机比较慢, 温泱不好意思坐在他车里吃东西,临上车时候把手里半根油条硬塞进去了, 现在有点噎喉咙。温泱秉着气,妄图用不存在的内功将卡着喉咙的油条压下去。
听见他说自己不开心时, 温泱正感觉油条在食道里下滑:“没。”
说着温泱抬起胳膊,只是在车里有点局限, 便又放下拍了拍胸口:“油条咽住了。”
这话引得他笑了几声, 红绿灯还没开始读秒,漫长的红灯让直行的三条车道上的车纹丝不动。他干了件没素质的事情, 变道别了别人的车, 然后将车停到了旁边的便利店。
按下双闪, 他解开安全带:“常温?”
“啊?”温泱一愣,没跟上节奏。
路轸:“矿泉水。”
温泱坐在明显是违停的车里有点局促不安,慌忙点了点头。
然而可能被罚分罚款的人丝毫不紧张,他下车走进了便利店,没一会儿拿了一瓶矿泉水出来,递到温泱手里时瓶盖已经拧松了,但盖还在上面。
他把温泱送到了店里,还特意帮她把有点重的招牌搬了出来。
早上,张致尧又来了他办公室吃包子,弄得办公室里面一股酸菜味道。
他大马金刀坐在路轸对面:“什么时候带你老婆来我们家吃烧烤?我今天买了个烧烤架。”
路轸看着盘:“已经上班半个小时了。”
张致尧不以为然:“关心上司情感生活,你这才结婚肯定有很多不懂的,我这种结婚好几年的资深已婚男人可以给你点答疑解惑。”
“每段婚姻都不一样。”路轸将股票关掉,“再摸鱼真派你去波黑了。”
把人打发走,路轸开始处理文件。他总是很容易专注,有事情做之后上班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起身去倒水。身子在椅子坐久了稍微有点僵硬,饮水机在门口的位置,他却走到了窗边,朝着楼下想看看温泱的店门口,却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停在了温泱的咖啡店门口。
……
最近中午太阳越来越好了,空气中的热量与日俱增,眯着眼睛抬头看向天空,只觉得太阳发白。
制冰机工作了一轮之后,终于休息了。
五月了,马上季节限定的饮品也应该上市了,这个季节桑葚杨梅似乎是主旋律。
温泱准备把去年的口味稍稍修改一下,也从网上一些美食博主手里买来了饮品的制作教程,收集好了之后她准备趁着不忙的时候再调式修改一下。将□□机里的纸更换成新的一大卷,打单的声音就像是在印钞。
温泱拍了拍正在打哈欠的卢颖:“开始忙了。”
最近天热了,天气也好了,人下午总容易犯困,咖啡外卖也就开始变多了。
两个人开始准备外卖的订单,门铃响起的时候,两个人条件反射地开口打招呼:“欢迎光临。”
温泱将手里的标签贴在杯子上,走到了点单处,扭头看向来人的时候她微微一愣。
不是外卖人员,看着也不像是附近写字楼里那些爱喝咖啡的年轻人。
他看上去已经七十多岁了,头发花白,精神气还不错。身上穿着的衣服看着普通但是干净整洁,只有胸口位置的布料上印着一个不显眼的品牌logo,身后跟着一提手提公文包的助理。
温泱控制不住地打量着进来的两个人,那个助理穿着者一身西装,大约是老人身上的气场,看着怎么都不像是爷孙俩。那助理也不像是消费者,她又将视线落在老人身上:“请问您要喝点什么?”
老人站在温泱面前,视线扫过纹样身后挂在墙上的菜单招牌,朝着她扯出一抹笑容:“给我来一杯红茶吧。”
说着他朝着身后的助理打了个手势,对方上前结账。
按理说老人的笑容应该慈祥一些,但温泱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袭来,就像是学生时代的时候她面对数学老师一样。
而现在在老人的注视下冲泡红茶的感觉就像是在数学老师的目光下去黑板上解题目一样。
先热茶具、再冲泡。
题目,选择公式带入数值……
老人在靠墙边的客座处落座,温泱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杯子和盘子之间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温泱手还算稳,没有让茶水洒出来,等到杯底碰到桌面发出略显沉闷的接触声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面对一个老人在紧张什么。
老人端起茶杯,先闻了闻茶香然后又放下杯子,这期间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流露出来,温泱也不知道他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你是老板?”
很像投诉找茬的开头。
温泱点了点头:“我是。”
“你好,我是……”
“叮铃——”
店铺的门被用力地推开,门铃晃动剧烈。
温泱下意识朝着门口望过去,路轸气息还有点不稳,他松开手,自动门缓缓关上。他朝着温泱这边走了过来,视线越过一脸不解的温泱,落在坐在客座处的老人身上。
路轸走了过来:“爷爷。”
爷爷?
温泱脚底板发麻,脖子好像僵硬了一般,有点艰难地转头去看旁边的老人。
路留青笑了一声,笑声短暂,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悦:“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我在这里?”
路轸朝着旁边挪了挪步子,挡在路留青和温泱之间:“正巧往楼下看的时候,看到了您的车。”
听到路轸这个回答,路留青不是很相信,抬眸看了眼马路对面的公司大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起身:“走吧,好久没去公司看看了。”
爷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很奇怪,但温泱也说不出是什么地方奇怪。
只见路留青起身,两只手背在身后,没走出几步之后,突然转过身望向被路轸挡了一半的温泱:“茶不错。”
那股被数学老师盯着做题目的感觉又出现了,温泱从路轸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谢谢。”
等路留青又走了几步,从店里离开之后,他好像松了一口气,转过头小声和温泱说:“晚上等我一下。”
她没接话,只是闻声看着他。他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喘了,站在身边先前那股面对路留青的紧张感也消失了不少。
没得到温泱的回答,路轸抬手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胳膊。
被他触碰过的那块皮肤开始发烫,温泱还没回答,他又说了一遍:“等我。”
一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卢颖将手边的咖啡都做完了,一直在围观,等店里的人走光了手撑在柜台上,探出身子朝着店外那群走远的人看过去:“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温泱将桌上那杯路留青一动未动的红茶端走了。
-
路留青的噤声效果比路轸强多了,从进公司大楼开始,整栋楼都一瞬间多了一层灰色。
他叫路轸带路,没说什么,但去路轸办公室里坐坐的想法不言而喻。
电梯门打开,正走过电梯门口想去上厕所的员工看见路留青之后立马转身往自己工位走。
路留青把人叫住:“哎,要上厕所就去,我来不是监督你们的。”
路过外面的办公大厅,所有人都默契地喊了声“董事长好”然后埋头继续对着空白文档改字体大小。路留青笑面老虎,以前没半隐退时唱白脸,现在又唱红脸。
路轸的办公室还和他刚刚跑出去时一样,路留青走进去之后第一时间走到了办公室的窗边,从窗户往下看,发现能看清停在路边的黑车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扯开路轸的椅子,拿起他桌上的文件看了看:“季度大会我也会去,到时候我会在会上和其他人宣布你去国望出任副总经理的消息。国望那边大一部分都是你傅叔叔的心腹,这些年他为了把国望吞下去,我的老部下被换的没剩下几个了,你要不要从总部调两个你信得过的人跟你一起去?”
他心里也有这个打算,但面上就像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一步一样。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外面办公区里倒是窃窃私语了起来。但是大家都没有讨论出来,董事长一出院就来总部的意图。
路留青在公司待了一会儿之后就走了,晚上路轸没有加班到很晚,但打卡离开公司大楼的时候外面天也已经黑了,附近一些店铺都已经关门了,可对面那个店铺门牌上的咸鱼标志logo在夜色里发着白色的光。
外面的店铺招牌还没有搬进去,大约是今天来得比前几次早,店铺里那个员工还没走。
她和温泱一起在喝打样的饮料,两个人手里还端着一杯凉白开,喝一口饮料就喝一口手里的凉白开。
“我感觉三号口感比较好,四号也不错但是没有突然一下子眼前一亮的感觉。”卢颖又尝了尝四号,没有改变自己的说法。
温泱和她一样的想法,将三号和四号保留,她准备再改改果咖的配方:“加点西柚会不会好点?”
两个人正讨论着的时候,门铃响起。
温泱回头还特意看了眼出单子的机器,没有单子。望过去进来的也不是快递小哥,路轸从半昏暗的灯光中走了过来。温泱慌忙错开视线,拍了拍卢颖的腰侧:“你今天早点走吧。”
卢颖有眼力见,看了看温泱又看了看路轸,脸上挂着八卦的笑容,那笑容逐渐压制不住了:“好,那我走了。”
去里间换掉工作服之后,卢颖临走前还不忘多瞟两眼淡定的路轸和不淡定的温泱。
门铃随着卢颖下班之后响起了两下,自动门打开又关上。
店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温泱将桌面上的饮料都收拾掉,低着头走到收银台旁边:“你要喝点什么?”
“你在做什么?”
温泱:“做季节限定的饮品,不过还在打样。”
路轸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手冲区的客座上,解开西服的扣子,把外套搭在一旁的公文包上:“那我当你第一个客户。”
温泱按照自己刚刚设想的配方给路轸做了一杯,心里有些没底。不想让他尝到自己手艺发挥失常的时候,但又有点想问问别人尝过之后的口味意见。
她将果咖端过去,再三告诉他:“还只是打样,所以可能不好喝,我……我正常水平比这个好。”
路轸拿起杯子还没递到嘴边就看见温泱紧张中又带着期待和好奇的目光,那样子有些像以前给她补课时候自己给她判题目,她也差不多是这副表情,前提是那张考卷她自己心里有把握做得很好,如果是一张难的,她就会找借口跑开。
突然有点想使坏,路轸作势喝了一口的时候又把杯子放下了,很少干这么幼稚的事情,看见她因为自己这么幼稚的举动气鼓鼓的样子,他笑了笑。
抿了一口果咖,虽然和他的口味不太好符合,但味道还可以。她倒是严苛了起来,非要他喝完之后给点意见:“你觉得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我不是什么专业的品鉴师。”路轸没法像是财务表报一样给她写上一份专业的风味测评,“我觉得还不错。你尝尝?”
温泱也没多想,她和卢颖一起打样尝咖啡的时候也是喝一杯饮料,这样才能准确的评价风味。
拿过他面前的杯子,杯沿压在唇上,番茄色的口红在杯子上留下痕迹,果咖入口,她抿了抿嘴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咖啡是她不喜欢的果酸偏重的瑰夏,也不太符合她的口味。
看见温泱那自己也不太满意的小表情,路轸从她手里将那杯咖啡拿了回来,反客为主,问她:“怎么样?”
“我感觉不太好。”温泱有点挫败,“你也别喝了,我给你泡杯茶?”
“我感觉还不错。”似乎怕温泱会误会他在偏她,路轸又喝了一大口。
杯子从他唇边拿开,番茄色漂洋过海,从纸杯登陆到了新的领土上。温泱看见他偏淡的唇色上多出来的那一抹显眼的番茄色口红才反应过来两个人刚刚同喝了一杯咖啡。
她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杯沿上,手指拧成麻花:“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结婚了,老婆还是‘住宿生’,现在不约会一天都没机会见面说会儿话了。”说着,路轸将果咖放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感觉你应该会好奇我爷爷为什么会来找你,所以正好来找你聊聊别的事情。”
她确实很好奇。
听话般地坐在了路轸旁边的位置:“什么事情?”
“我和我爷爷的关系有点微妙,不算很好。我大二升大三的暑假我生父和他原配的妻子包括他们的一儿一女都死在了一场车祸里。我也因此回到了路家,因为我爸出轨所以我爷爷一直觉得对傅家有所亏欠,也一直在尽力弥补。我和那边的关系自然不用说,很差。你虽然和我结婚了但是同样不用理会那边的关系。”
他说了很长一段话,温泱就像个学生一样一直在点头。
那模样有点好笑。他勾了勾唇:“还有一件事。”
温泱不言,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路轸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一丝担忧很快就被无奈和强装的没事给淹没了。
“我要调职了。”
温泱以为只是职位的轮换。
路轸继续说:“是调职去国望,之后我就不在对面上班了。”
他没说自己是为了和她结婚才答应去的国望,不想给她带来什么心里负担,毕竟做出这个决定的是自己和她没有关系。
听着他这句话,温泱思忖一会儿,没多加思考脱口而出:“我们岂不是要异地恋了?”
说出口她觉得这话仿佛有点太暧昧。
他瞳孔微颤,脑子停止转动后又立马飞速运动起来。温泱只见他拿出手机,不知道在操作什么,没一会儿手机屏幕对着她:“要不要开个分店?”
手机屏幕上是店铺招商。
温泱看着界面上那几个零,眼睛瞪得和上面的零一样圆:“我哪有钱。”
路轸:“你老公有。”
听他说出这个词,温泱比他还不好意思,脸部的肌肉即将失去控制权,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羞赧,但她还是很硬气:“我想靠我自己。”
独立没有什么不好的,路轸没什么大男子主义,将手机收起来:“好。”
嘴上说着要独立的人现在还是占用着他提供的店铺免费开店,这话说得也不是很站得住。
温泱:“店铺的房租我觉得我还是得给你。”
“我支持你独立,也支持你的事业。我现在提供给你店铺不是不准你独立,独立也可以接受我的帮助。而且我也不是外人,你也不是外人。在法律上这是我们夫妻共同的资产。”
温泱一愣:“你不是已经和我舅舅舅妈办手续了吗?”
路轸拿起果咖喝了一口:“还差最后签个字,所以不算婚前。”
难怪之前舅妈还给自己打电话,让她快点从店里搬出去,舅妈大概以为手续一直没办法,路轸卡着最后一个字没签就是因为她没搬走。
原来,他是要在婚后签字,把这个变成婚后的财产。
她处在巨大的震惊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路轸随意岔开了话题:“明天早上做六十杯咖啡,九点的时候我会叫人过来拿。”
他说是开会要用。
温泱起身去拿便签纸记下来,写完最后一个字,将便签纸撕下来贴在收银台的点单机上,她用手指按了按涂上胶水的区域,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你给的甜头吗?”
路轸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拿起手边的公文包和外套:“哪能算。”外套搭在了他的胳膊上,他将喝了一半的果咖也拿在了手里:“我送你回去?”
“好。”温泱隔着贝雷帽挠了挠头,“那我去换一下衣服。”
她在里间很快地换好了衣服,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外套,对着小镜子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脸,嘴巴上的口红也有一点花了,从包里翻出口红重新补了个色,但想想自己高中最不修边幅和非主流的样子路轸也见过了,那会儿总不会比现在这样更好看。
将里间的灯关掉,走出去时,他已经站在那边等着自己了,单手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发信息。余光瞥见温泱,他将手机放下:“走吧。”
店铺的招牌已经被他在自己换衣服的时候搬进来了,就摆在上次他帮自己搬牌时放的位置。
去温泱家的那条路,路轸已经记住了。
这次路上她没睡着,提前告诉路轸就把她放在小区门口,为了怕他误会,她多说了一句:“晚上小区车位有限很多车都是乱停的,就一点点路,我自己走进去就好了。”
他没说话,但温泱能感觉到他放慢了车速,将车停在小区门口不碍事的地方。手摸到车门上,将车门解锁,档位挂上p档。然而她解开安全带的时候,驾驶位上的人和她动作同步。
“陪你一起走进去。”说着,他比温泱还先下车。
最近天气在转暖,但是夜里还是凉风阵阵。他就穿了一件衬衫,似乎不怕冷。将车上锁,车钥匙揣在口袋里,两个并肩走进小区里。
小区门口已经过了大爷大妈夜间闲聊的时间了,他们一路上也没有碰到几个人。温泱脚步不快,他就这么走在自己旁边。夜风吹皱人工湖,将沿路樟树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大学的时候温泱没有时间谈恋爱,她全部的时间不上课就是打工兼职。虽然没有吃过猪肉可见过猪跑,宿舍楼下、上学路上总能看见成双入对的小情侣。路灯将两个人影子投在地面上,黑色相连接,影子比他们两个人贴得更紧。
他们现在好像也有点像那时候的小情侣。
脑子里想着这些事,她走路没注意,被因为樟树树根而变得不平的砖块路面绊了一跤。他反应很快,搀扶的手已将伸了过来。
后背冒出细细的薄汗,她差点出大糗。
踢到砖块的脚尖隐隐还有点疼,温泱靠着路轸站稳了。他手没松开,顺着她的胳膊精准地拉住了她的手。
“路挺不平的,小心点。”
她明明记得自己不是一个手心爱出汗的人,但现在手以一个别扭的手势被路轸握着,她不仅手心一直在冒汗,走路的姿势都有点僵硬。
16号楼就在面前了,以前出门拿快递的时候明明觉得这段路特别长,怎么今天走一走却这么短呢。
路轸停在了单元楼下:“我明天早上来接你。”
他没有放手,温泱也没有挣扎:“好。”
他不说话了,温泱也没说话,手还牵着。
直到单元楼里有人走出来,温泱抽回了自己的手。
虽然是一栋楼的邻居,但彼此都不是很熟悉。让出了单元门门口的位置,方便别人从里面推门出来。路轸顺手拉住了门,省得温泱再找门禁卡了。
路轸:“上楼吧。”
温泱应声,迈步走进楼里,想了想又停住了脚步:“回去路上小心点。”
沈宓看到她回来了,也猜到了是路轸送的她。脸上笑嘻嘻的,催着温泱赶紧去洗澡,早点休息。
等她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路轸发来了短信,他已经到家了。
温泱拿着手机,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有几滴滴落在了屏幕上,她用毛巾裹着马尾捏了捏。点击输入框,抬手打字。
温泱:好的,那你也早点睡觉,拜拜。
路轸:好,晚安。
第二天他准时准点地出现在了楼下,和昨天一样将温泱送到了店里,帮她把招牌搬出之后才离开。
打扫卫生、烘豆子、开制冰机、做三明治……
每天早上都在重复这些工作。
不过今天早上还有六十杯咖啡要忙,路轸单点的时候没有细说什么要求,温泱就做了标准的摩卡。
六十杯摩卡摆在吧台上很是壮观,她拍了照片发了朋友圈,一时间没想到配字,就打了四个字。
——谢谢老板!
来拿咖啡的是张致尧,还有个温泱不认识的小伙子。
咖啡拿走后,没一会儿外面的街道上就有点小堵车了。一辆辆看上去价格不菲的车陆陆续续在对面写字大楼门口停停走走,款式品牌稍有不同但大致有相似的西服就像是来开西服讨论大会的。
温泱看着那些进大楼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视线正准备从店外收回来,她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是傅望的爸爸。
那个曾和自己爸爸称兄道弟的人,物是人非,现在他还是高高在上的老板,用温泱家曾经的项目赚得盆满钵满。而她爸爸已经是一个阶下囚了。
“……”
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温泱人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将注意力拉了回来。卢颖拿着杯子在做外卖:“温泱姐,外卖来了。”
“好。”回答了卢颖之后,再抬头望向街对面已经没有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
季度大会在22楼,在21楼的人明显感觉到今天天花板有点低。
11楼的张致尧没有什么感觉,他还轮不到进去开季度大会,他也不想去,那会议室里就是不见血的战场。在路轸收拾完资料去22楼之前,得到了张致尧无端的珍重祝福。
他站在路轸面前,拍了拍他的胳膊: “去吧,囫囵个回来。”
办公室里的人相对比较轻松,毕竟上司们都去开会了,现在就剩下他们这群同为“被资本剥削的劳动阶级”,一群人在猜今天季度大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其中大多数人都认为今天的主角是路轸和傅万进,毕竟傅望还在里面没出来。
有小部分脑子灵光的,在猜今天肯定就要宣布路轸的去留了,到底是在总部继续一点点往上爬还是去国望空降。
也不知道是谁在办公室里感慨了一句:“哎,没法看见一出大戏了。”
大戏,得情节复杂、角色也要齐全的大型戏曲。
22楼的会议室里也就占了个角色齐全,毕竟情节复杂的安排地点不会在22楼的一个会议室里,要也得安排在国望里。
所以,当路留青宣布了路轸不久之后要被调派去国望后,傅万进只是坐在那里,脸上挂着笑容,一言不发。
会议室里先是面面相觑,随后是稀稀拉拉的掌声。
会议准时在11点结束,路留青给路轸使了一个眼神,示意他中午跟自己一起吃午饭。眼神传递完,路留青背着手和跟着自己最初打拼的合作老友率先一起出了会议室。
路轸出于礼貌,站在了起来,略有些敷衍地应付着几个走过来和他说恭喜的人。
没一会儿会议室里走得不剩下什么人了。
路轸继而再次坐下,抬眸看向会议桌那头到现在还一直保持着笑容的傅万进。明明恨得想要扒他的皮吃他的肉,明明这四周除了他们没有什么人了,傅万进脸上还挂着让人不爽的笑容。
对于傅万进这样的人,笑不代表开心哭也不代表难过,脸上的表情不过是肌肉的牵动。
良久,那双瞳仁浑浊的眼睛褪去了廉价的笑意,傅万进摸了摸手腕上的手表:“后生可畏啊。”
路轸陪着他演:“爷爷怕您太忙了,简居在首府项目也要动工了,爷爷只是叫我跟着您多学点。”
“我这点本事在你爷爷那都不够看。”傅万进手撑着椅子的扶手上起来,扯了扯身上稍微有些皱的西装,“去母留子这种招,他玩得那么好,我怎么比得过呢。”
看见路轸脸上闪过的一丝错愕之后,傅万进心满意足地离开。他并不需要挑拨离间,只需要在爷孙两个之间丢下怀疑的种子。
皮鞋的脚步声被地毯吃进去了,手搭在会议室的门把手上,傅万进还没有拧下去,身后传来路轸的声音。
路轸:“我更想学的还是傅叔叔您怎么把简居这个项目从别人手里占为己有的。”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地连呼吸声都没有了。路轸没有去管傅万进,手从他身后伸过来,推开了会议室的门,侧身路过他,直接离开了。
他人还没有下楼,被调派去国望的消息已经传下去了。张致尧等在他办公室门口,临近中午下班了,办公区的大家都有点坐不住了。
张致尧跟他一起进了办公室,进屋后还把门关上了:“你爷爷突然来了11楼,还找了我,那话里的意思感觉是要收买我盯着你啊。”
路轸站在窗户往下看,看见路留青的车还停在公司门口。转身将手里的会议资料丢在桌上,伸手松了松领带:“给你开了多少钱?”
“当时办公区人挺多,没直说。”说着张致尧准备告诉他自己是坚定的“太子党”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表表决心,他倒是开口了。
路轸:“和他谈,谈好了我们平分。记得多要点。”
-
清闲的时候温泱和卢颖把即将推出的季节限定饮品又进行了一次微调,既然路轸已经把店铺给她使用了,她也把找新的蛋糕师傅的日程安排上了。
对面的写字大楼热闹了一上午之后又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早上那些车都已经开走了。
路轸和昨天差不多时候到了店里,那时候卢颖正好把一个打包好的外卖递给前来取餐的快递小哥,看见路轸之后她很有眼力见地往后退了一步,轻轻撞了两下正在清洗用具的温泱。
卢颖眼睛里亮亮的,一副不仅吃到了八卦,还得了早下班便宜的样子:“温泱姐,我今天需要早点下班吗?”
脸上的八卦和打趣一点没藏着,温泱先是一愣,随后朝着柜台外面望过去,一看见是路轸来了就明白卢颖在和自己开什么玩笑了。
她轻声叫卢颖不要开玩笑,用胳膊撞了一下笑容满面的人,随后又同样小声地补了句:“下班吧。”
谁会讨厌下班呢,卢颖一边解开围裙一边朝着里间走。
小姑娘之前每天看见看见路轸上班还不好意思去搭讪,现在就不一样了,在里间换好衣服出来看见已经在手冲咖啡区坐着的人,她先和温泱打了个招呼,然后看向路轸:“帅哥,以后常来啊。”
这样她就可以天天早下班了。
这话让正在给路轸冲咖啡的温泱耳根发红,始作俑者已经跑了。
路轸看着已经跑出店外的人,收回视线后又落在背对着自己正在做咖啡的人身上,她好像总是这么瘦,身上的上衣看着很宽松,但是围裙一系还是把细细的腰线勾勒了出来。
转过身,围裙前面的布料挡住了观察的视线。
温泱把咖啡放到了他面前,咖啡都里巧克力的香味已经飘出来了。路轸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下意识点了点头。开口倒不是评价咖啡,而是问她:“店里就你们两个人吗?”
他好几次来就只看见她们两个人。
温泱点了点头:“之前的蛋糕师傅离职了,我现在还没有找到新的师傅。”
路轸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让她坐过来:“你怎么招聘的?”
这几天他每次来都会做这个动作。
温泱拿出手机,给他看自己在招聘网站上挂的信息,后台实时反应了浏览资讯过的人数,一点进去就会收到软件弹出的提示,询问她是否要充值成为会员以获得更多的推广。
看得出来,她没让平台多赚一分钱,也是因为这样招聘的信息没有得到更多的曝光,路轸记得公司的食堂正好也换人了,挺说是和新的外包公司合作了,但之前也面试了不少人。
“要求发我。”路轸把她的手机还给她,“我让公司人事帮你招聘。”
“啊?”温泱接过手机一愣,“这样不好吧。”
路轸已经拿出他自己的手机联系公司人事了:“没关系,你不算外人。”
今天把温泱送回去,没等她开口说在小区门口停车,他就提前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不碍事的地方,然后步行把温泱送进去。
昼夜的温差大,风见缝插针从布料缝隙里寻找着可乘之机。
两个人照旧是从小区门口走到16号楼下,照旧还是“拜拜”和“晚安”。
送走了温泱之后,路轸回到了自己的公寓,拿出手机还没来得及给温泱保平安,手机就响个不停。保姆没来得及和路轸说什么话,路轸就让她先回去了,自己脱了衣服泡在浴缸里,才不急不慢地回了一个电话过去。
电话刚接通,不出意外,电话那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我今天一大早醒来就看到了消息,你要去国望了?我和你说的那些话你没有想……”
多伦多和首府,十二个小时的时差。
傅宜一觉睡醒就收到了路轸要去国望的消息。
路轸往水里躺了一些,让水漫到自己脖子处:“已经决定了。”
傅宜听见他语气淡淡,急得不行:“你真是脑子坏了,你这是被路爷爷当枪使呢,万一路爷爷和傅叔合谋了呢?你想过这种最坏的情况吗?”
身体的倦意一点点被水从自己身体抽离,路轸放松全身,闭目是一片橘红色。安神的薰衣草在水汽里翻滚,回应电话那头傅宜的只有他浅浅的呼吸声,仿佛马上就要睡着了。
默了好久,他才开口,声音有点低。
他缓缓睁眼,睫毛和头发潮湿:“可我觉得我还是赚了。”
因为他娶到了温泱。
安德烈纪德的理想和栖息地之间隔着他本人整整一生。
而他的理想和栖息地是温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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