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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29章


张昙并不知昨夜风雨是何时停歇的,只知第二日一早醒来一片平静。她起身掀开毡帘,外面晨色未明。走出毡房,极目远眺,见暗蓝天空上没有一丝云翳,如同被人仔仔细细,干干净净的刷过了一遍。

        她正看着天,忽然听到有人道“日出之后,气温上升,水汽蒸腾,不一时,天上便会重新布满云彩。”

        转头望去,原来却是武钲。他不知何时出来的,也站在毡房外,看着天空道。

        虽然张昙脑中立即浮现出空气澄澈,云霞变幻的景象来,但她没说什么,只是向武钲微微颔首致意。

        武钲又笑道:“昨日一场大风雨,张娘子吓到了吧?说来,在安达城中,我还以为张娘子会留下来,却未想到仍同我们一起来了,叫人敬佩。”

        这番话底下仿佛有一个大口袋,若搭了一句,底下还需要无数的话去填它。张昙没有接话,只是又向武钲点了点头,然后向那房顶已经冒出炊烟的毡包走去了。

        武钲看着她的背影,扯了扯嘴角,见她背影消失,又转头看起天空来。

        天色完全大亮后可以看出是个好天。张昙也不多停留,吃过早饭后既继续前行。这一趟路途他们已经走了大半,若无意外,再有个十来日便可到达照城。

        又过了两日,他们终于走到了一直横亘在眼前的白山山脉的一条山脚。白山东奔西突,两翼宽展绵延。北接高原,南承大漠。远远看时,以为它是那天际雪山山墙的一部分,走近了看,才看出它也有自己的铺排和分量。

        一行人没有停留,而是径自上了山。西域的山与别处的不同。别处的山多是平地突兀,西域的山远看极高大,真正走在其中时,却觉得与山外的路别无二致,不过是略有起伏罢了。唯有走过了,再回头时,才惊觉自己原来从巍峨中走过。

        入山后他们走了一段,行到一段=处山岗时,阮叔向张昙指点四方:西北一片,是隐没在丛山褶皱和大漠之中的乌孙国;东北以远,是绵延高原,是张昙偶有听闻的另一片天地;右面是来时路;左边则是他们的目的地:照城,照城再往西,群山之后,是更遥远的天地。

        山岗上有风。张昙站在风中,举目四望,群山辽阔,天地苍茫。风呼呼的从耳畔吹过,甚至可以看出它们在空中翻滚、滑翔的痕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张昙长久的站着,看长风万里,如浩荡江水奔流。而她站在这江水般的大风里,忽然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被冲开了,水流冲开了那些壅塞,将那些黯然神伤的心事不断冲洗,最终冲成了一段月白风清。

        张昙感受着风的洗涤。当风最终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催促着她,推着她,让她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她伸出手,虚握了一把,然后转过头,笑道:“看起来路还长,咱们走吧。”

        阮叔道了声“是”,众人正要再次启程,忽然武钲笑道:“老叔刚刚介绍了三方,还忘了一方。”众人都看向他。只见他侧身看着南方,这大山之后的南方,道:“还有南方,大山之南,有一片大漠,大漠以南,有雄壮的高原和群山,以及大漠边缘,山巅之上的疏勒。”

        山脉阻隔,站在这里,并无法看到武钲所说的大漠和高原,然而此刻他目光辽阔,仿佛早已飞跃了万里之遥。

        张昙心中微觉奇怪,正要开口,阮叔道了声是了,适才他确实忘记了介绍这大山之南。

        “多谢武公子提醒。”

        武钲微微一笑,道了声客气,“不过是想着老叔既然都介绍了三面,不如再补上一面,如此方可称得观四方之境。”

        这句话骤然打消了张昙心中刚刚想要出言询问的念头,她没再说话,而是领着人,继续向前而去。

        之前提起照城,总说它沟通东西,张昙便以为它是一座位于平地上的城池,直到那日站在山上,看着阮叔指点的方向,又加之自己这两日连续翻山越岭,才明白过来:照城,它其实是座山城,一座看着近,实则路途遥远的山城。

        这一日晚间,他们循着不知多少往来商队踏出的路,来到一处村落。这个村落原本逐水草而生,却因为商队往来住宿的要求,而渐渐在这山麓之下聚集成村落。

        他们在村中走了一圈,找到了一家客栈。说是客栈,不过是村人在自家居住的院子里,四处归置寻摸,搭出了几间房舍供往来商队住宿用。

        他们到时,天色已然尽黑,然而走进院子却可以闻到烤羊肉的香味和粗声大气的说笑声。

        “这是另一个商队的人在吃饭说笑。饭也是刚刚上来。”客人虽豪放无所顾忌,店主却很斯文,甚至带了点山民特有的腼腆,轻声向他们解释。

        店主将他们带到院子西边的一处三间排房,慢慢解释按张昙他们的人数,虽有些挤,这一处最合适。当然主屋内还有一间空出,如果想要住主屋也可以。

        主屋之内自然要比这院中排屋更方便,但阮叔又有些不放心让张昙和文竹两个女子独去,不过他也做好了打算,如果张昙选主屋,安排人守在门口便行。

        然而张昙没有考虑主屋。她知道若选了主屋,阮叔和彭重少不得要安排人值守。反正不过是一晚而已,就不必为了短暂的舒适再劳动人了。

        计议已定,于是众人分派房舍,归置行李,又将马牵去喂了。这边文竹随着店家去厨房烧水,准备洗漱。

        一时各人安置妥当,店家送上热汤饼和切好的烤肉,众人饱餐一顿,吃过后略作收拾,便各自掩门睡了。一夜无梦。

        也许是难得睡在屋内,第二日张昙醒得比往日要晚。她起身时,其余人已都起来了。喂马,收拾行李,还有人站在门口或院门口,看着昨夜喝酒吃肉喧闹的商人动身。

        昨日听声音,以为不过是三五人组成的小小行商队伍,待他们在院子门口等候集合,才知原来是个大商队,不过是因为这村中客栈偏小分散住开了。

        他们看着商人们收拾,那些人也看着他们,尤其是张昙走出房门后,那些人猛然见到年轻女子,更是看个不住。

        张昙不喜他们的打量,却也不回避,只静静看着他们。那些人虽目光放肆,却到底也知道些忌惮,看了一时便转过眼,牵过马,将行囊搭上,依次牵着马走了。

        因这些人走得要早些,店家便先安排了他们的饭。这一时张昙起来了,略等了等,他们的饭菜也上来了。

        在廊中坐下吃饭时,忽然彭重道:“武公子怎的还没回?”

        原来武钲早起无事,交代了一声去村内转转便走了,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阿难原本端上碗准备吃饭,听彭重这么一问,算算时间,当即放下碗走下门廊去寻人。

        张昙他们便都坐着等人回来,原以为不过是片刻的事情,然而阿难也一去不回。

        这一时众人都感觉到不对来。彭重拱手向张昙道要去瞧一瞧,张昙允了,于是彭重带了五人出院门而去。

        这时众人不免心中各有揣测,更有一种隐隐担忧,难道那武钲和阿难已然隐遁?张昙心中也转过一回念头,然而事情未曾定论,多想无益。

        然而彭重他们去了一时,也不见回来的身影。张昙尚且能安稳坐着,张家的家仆和留下的几个侍从却有些坐不住,走至廊下站着,还有人站在院门口张望。一时无人说话。忽然一阵尖利哨音远远凌空而来,这是彭重发出的信号!他在请求增援!

        留下的侍从当即回到廊下,说明情况。张昙当机立断,要求留下的四人全部循哨音而去。四人不再多言,领命掖刀急奔而去。

        廊下的人都站了起来,一时心中惶惶,谁也无法再坐下。阮叔还担忧张昙的安危,命两个家仆提刀在院门口站着,另二人同他一起,守在张昙四周。

        一时太阳终于从山后升了上来,阳光照满了小院,留下清晰的光影。然而众人无意欣赏这初升的阳光,心中只是惴惴。

        忽然听得守在院门口的家仆朝前跑了两步,又转回院中,喊道:“他们回来了!”

        于是众人皆扑到院门口,见彭重和阿难左右各两边搀扶着武钲向院落而来。其余人提刀护在两侧,仍面露警惕。武钲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满脸痛苦。他双手捂着腹部,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手一路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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