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张昙从未见过的人出现了。她很年轻，估计也就十六、七岁，后来张昙知道她刚刚满十七岁。然而她却又如此饱满，这种饱满不是那种成□□人似的，而是如同春日里的柳枝，每一片叶子，每一根枝条都充盈着汁液，却依然柔软，禁不住微风的拂动。

        她很美。当看到她第一眼时的那种微微眩晕感过去之后，每个人忽然都变成了美貌的鉴赏家：原来额头要这样的光滑圆润，脸颊要如此紧凑饱满，下巴要如此带着圆润的尖非得如此种种排布，才是一位美人该有的模样。

        然而只是如此就够了吗？如此排布组合就能成为一位美人？眼前这位姑娘又以她自己为例，告诉你不对：纵使你有如她一般的五官，骨骼，你也不是她。

        那么差异到底在哪里？可是不论如何找，也再描述不出来了，唯一能说的，也许是她白皙而红润的皮肤，也许是她与眼睛一同发光的头发，又或者，是她身上穿着的红色软沙罗，以及耳边垂下来的薄如蝉翼的金色牡丹耳饰这种种颜色一同发着光，装饰了她，眩晕了旁人。

        若真要找到一丝她的不足来，自然也可以。她如此浓烈又饱满，一眼看去似乎满满当当，没有一丝空余。然而上天何其厚待她啊，竟有让她有一双略微浅谈的眼眸。这浅淡调和了浓烈，增添了几分渺远之态，让人生出一丝不可尽握之感来。

        她，便是博彤。

        张昙忽然明白了为何今日这许多小娘子都忽然想要争奇斗艳起来，然而她也同这些小娘子一样，在看到博彤的第一眼便知道，她们一切的心机和装饰都无用

        博彤嘴角含笑，眼睛发光，轻快的走了进来。她并不行礼，而是径直走到了博王后的身边，握住了堂姐的手臂，道：“我来晚了。”

        她的声音很软，一种小娘子独有的嗓音。

        博王后佯拍了下她的手嗔道：“既知道还叫人等你？”

        博彤微微歪了歪头，耳边的牡丹耳饰随之移动，带出一缕金色的光。她向众人行了一礼，带着微微的羞赧。“让各位小娘子久等了。”她道。

        只有二三人向她微微笑了笑。

        博王后起身道：“今日筵席摆在灵囿中，早已备好了。人既到齐了，咱们便过去吧。”

        于是众人起身，随在博王后身后，向园林而去。

        灵囿的半空之上，绿荫之中撑起了一片鹅黄帷幔，阳光因此变得柔和，绿荫之下，人也清凉。博王后请众人入座，然后率先落座，众娘子行过礼后也坐了下来。

        今日之筵，不过是博王后将各府娘子召进来，帮博彤重续起与各府娘子的交情而已。因此她坐了一时，便先行离开了。

        小娘子们吃得也不多。博王后离席之后，三两离席，走到庭中各处，凑在一起说话。虢丹与张昙站在树荫下，看着博彤与她丞相府的两个表妹一同说笑。

        “如何？”虢丹同张昙说着话，眼却看着博彤。

        张昙没有说话，此时阳光耀眼，在帷幔之内洒下一片光亮。她看了一时道：“我们也走走吧。”

        走开一点，离开那炫目的光，人仿佛才从晕眩中有了点清醒。走了一圈回来，见小娘子们远远近近的，却都和博彤说起了话。

        一个问：“你之前因何回家去了？”

        博彤带着种诚实的娇憨，道：“有些不开心，便回家去了。”

        问话的小娘子便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回头看了她旁边的人一眼。

        另一个又问：“这回过来，你家里允许吗？”

        博彤有些奇怪道：“自然是允许的，为何不允许？”

        小娘子们便都带了一种了然和不可抑制的微妙鄙夷神色笑了笑，不再说话。

        张昙忍不住向虢丹低声道：“好似话里有话呀。”虢丹“呵”了一声，正要说话，叫这些问话弄得不舒服的博彤抬头看到了她们，于是她轻盈起身，摇光洒影般走到张昙和虢丹面前，先向虢丹行了一礼，不待虢丹回礼，便向张昙道：“你便是张娘子吧？”

        说着她伸手握住了张昙的手。

        她的手丰厚而又柔软纤细，让张昙不得不再次感叹连她的手都如此饱满。她不好挣脱，只是答了声是。

        博彤于是笑着又道：“之前听大王子说过你，一直想见一见，现在终于见着了。姐姐长得比我想的还要好看。”

        张昙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这博娘子是不是有意了。她轻轻挣出手，道：“博娘子今日的打扮也好看。”

        那些小娘子们都跟着走了过来，听张昙如此说，也接口道：“是呢，尤其这副牡丹花式样耳坠，之前从未见过。是从你家里带来的吗？”

        博彤于是又转身去应付这个新问题：“不是的，是表姐给我的。”

        “那便是宫中造作坊的手艺了。我也说呢，如此精致巧思的式样，寻常人家也难有。”

        女孩儿们之间能聊的，多数也就是衣裳首饰。聊这些，时间也过得快些。博王后过来时，见到的便是这副花团锦簇模样。

        她笑道：“还是你们这些小娘子们好，一起说说笑笑，叫人看着就开心。”

        众人于是向博王后行礼。博王后一手拉过两个小表妹，又牵着博彤到自己身边，然后向张昙笑道：“我这妹妹心不坏，人却有些憨直，若是话里有个什么好坏，张娘子多包含。”

        张昙起身微微笑道：“博娘子一派纯真天然，王后言重了。”

        于是博王后又同众人说笑了一番。众人见博王后似有疲色，便纷纷起身告辞。博王后也不多挽留，只说以后多进宫走动。于是众人在宫使的引领下，告辞而去。博彤送出了两步，见人走远了，才转身走了回去。

        出了宫，各人互相告辞，纷纷登上自家马车离去。张昙也登上马车，虢丹敲了敲她的车窗，道明日去找她，张昙应了。于是窗帘放下来，马车开动了，张昙一手撑在小几上，这一日宴会，她也疲倦得很。

        回到延庆巷，张昙换过衣裳睡了一觉。一觉醒来，才觉得脑中清明了点。她坐在镜匣前，文竹给她梳头，一边梳一边道：“娘子午睡时，李嬷嬷来过两回。”

        张昙没有说话。

        “奴婢看嬷嬷的意思，倒像是有些话要和娘子说。”文竹又道，“娘子如今起来了，可要唤嬷嬷过来？”

        “不必。”张昙道。

        她知道李嬷嬷要和她说什么，然而此时她还不想听。

        第二日上午，虢丹果然过来找张昙。

        “这城中看着烦闷，出城散散如何？”

        张昙自然可以。于是两名小娘子带了人，各自骑着马向城外而去。

        到了城外，两人跑了一回马，跑出一身汗来，才信马由缰，自然而然说起了博彤。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长成了那副模样，即便如昨日的小娘子们一般话中有话，暗嘲冷讽又能如何呢？旁人看来不过是可笑而已。

        “昨日你那句话说得好，这位博小娘子，一贯的纯真天然，倒显得我们心眼狭小。”虢丹道。

        她是吃过这个亏的，说起来自然没有什么好声气。

        张昙笑了笑。

        “若她果然是个十全十美的，我们样样不如人也就罢了，可偏偏就只长了一张脸。”便是她们想心悦诚服也不甘愿。

        虢丹说了很多，转头见张昙一言不发，不由道：“你难道就没有一句话要说？”

        昨天那博彤的一句话，她可都听在了耳里。

        张昙骑在马上，回过头，道：“你说她住在宫中，是有所求？”她还是还是委婉，话在舌尖转了几圈，到底没直说。

        “不然呢？自她过来，城中多少户人家起过求娶的心，可一一被她回绝了，堂而皇之的就住在了宫中。”说着虢丹又冷笑道：“你看她昨日一身装扮，哪怕找遍高昌国，又有几户供养得起？不然她博家两辈女子，巴巴的都往都护城送？”

        博家求什么，博彤求什么，都护城中人一瞧便知。

        张昙皱了皱眉。

        虢丹道：“你别皱眉，可知为了荣华富贵，有的人是什么都顾不得的。”

        张昙想起了表哥庾昭明，想起他送她回延庆巷那晚在宫中同行的那段路。那一晚的表哥如春日暖阳下的雪山，虽然难掩冷冽庄严，却也有化雪为水，哺人育土的温情。

        她知道，表哥从来都是端方自持的人。

        想到此，她有些沉的心又松了两分：这世上也许真有许多人什么规矩也不讲，可她始终觉得那些人里不包括庾昭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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