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清算


  “耿海的女儿?”

  封炎从茶盅里抬起头来,右眉一挑,随口问了一句。

  安平“嗯”了一声,语气中透着毫不掩饰的不屑与厌恶,缓缓道:“耿家自诩忠心大盛,实际不过是群功利之辈!”她的声音渐冷,寒意彻骨,“当年若不是耿海的背叛,皇兄又岂会死得那般惨!”

  安平的情绪有些激动,香肩微微发颤,眼眸一点点变得深邃阴郁,如风暴过境般疯狂肆虐。

  卫国公府耿家世代都深得大盛历代君皇的信任,手掌五军都督府,天下兵马之权。

  耿海和镇北王薛祁渊当年都是崇明帝太子时的伴读,后来崇明帝继位,待二人如亲信手足,十分看重,可是,耿海却背叛了崇明帝,暗地里投靠了今上。当年,若非耿海临阵倒戈,崇明帝又何至于满盘皆输!

  封炎半垂首,乌黑的凤眸中闪过一道冷厉的锐芒,手里的茶盅停在了半空中。

  “隆隆隆……”

  外面忽然传来阵阵闷雷声,连绵不绝,如同那隆隆的马蹄声朝这边压来。

  安平抬眼朝窗外望去,红唇紧抿,眼底森冷而充满杀意。

  不知何时,外面的天空中,乌云凝聚,层层叠叠地遮住了夕阳的余晖,天空中昏暗阴沉,连带空气也沉甸甸的,风雨欲来。

  屋子里点着几盏宫灯,发出莹莹的光辉,明亮如白昼。

  黑暗与光明,泾渭分明。

  眨眼间,都快十五年了,当年发生的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安平眼前,彷如昨日。

  那也是一个阴云密布的夜晚,当时还是宁王的今上率领上万西山大营将士直逼京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皇宫重重围起。

  本应勤王救驾的卫国公耿海却临阵倒戈,以致皇兄被逼至绝境,只能引刀自刎,而她那时大腹便便,即将临产,根本无能为力。

  不过是短短一夜,这大盛的天就变了!

  此后,手握重兵的耿海屠戮了当时所有不肯臣服的臣子,以鲜血与刀锋扶持今上登基,那时候的午门和菜市口血流如河,足足有半月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萦绕不散,整个京城风声鹤唳,街上空空荡荡的,彷如一个死城。

  她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天,耿海率兵封了公主府,横冲直撞到她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他留她一条命!没有了先帝和崇明帝的宠信,她什么也不是!

  想起往昔,安平的眼眶一阵阵的发烫,那一张张故人的脸庞在眼前飞快地闪过。

  大家都去了……

  抬眼望着屋外那阴沉的天空,安平仿佛在缅怀般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瞳孔一片幽深宁静。

  她又恢复了冷静,语声如冰地又道:“阿炎,耿家这次送耿听莲进宫,表面上是给舞阳当伴读,可是耿家的女儿何须当什么公主伴读来哄抬身份……耿海此人心机深沉,无利不起早,谁知道他又在暗地里谋划什么勾当!”

  这时,天空如同被撕裂般骤然劈下一道巨大的闪电,照得庭院里亮了一瞬,也给窗边的封炎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白光,他细致的肌肤如玉般润泽,那双狭长墨黑的凤眼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泛着幽深的冷光。

  “娘,”封炎一边放下手里的粉彩珐琅茶盅,一边缓缓道,“今早端木四姑娘从宫里骑出来的马被人动了手脚……”

  想着儿子回来时心情不错,安平知道端木绯想必是没有大碍,但脸上还是难掩震惊之色,目光一下子从窗外收回,紧张地看向了封炎。

  跟着,封炎就把今早在翠微湖畔端木绯差点掉下马的经过说了一遍,眼神与语气冰冷如剑,“娘,这个时机太巧了……该不会是耿听莲或者耿家的人动的手脚吧?”

  封炎的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手下意识地捏紧了茶盅,几乎要将它捏碎,思绪飞转。

  很显然,耿家选在这个时机把耿听莲送进宫必是为了从龙之功。

  表面上看来,耿家现在是以此向皇后和四皇子投诚,但是,耿家人向来急功近利,两头三面,谁也不知道他们心底究竟是怎么想的。

  端木绯是端木家的姑娘,本与夺嫡不相干,偏偏她和大公主、四公主,乃至皇后、贵妃都走得很近,说不定是耿家意图从中挑拨,搅乱一池浑水……

  封炎的眸中波云诡谲,沉吟片刻后,缓缓道:“娘,我会让人去查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耿听莲……”

  “除了耿家还会有谁!”安平冷声打断了封炎,嫌恶地皱了皱眉,“耿家做事一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惯会在暗地里做些两面三刀、挑拨离间之事……”

  反正无论是不是耿家人所为,他们都不会放过耿家的!

  又是一道“轰隆隆”的闷雷从远处炸响,接着豆大的雨点“哗哗”地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瓦楞、地面上,转瞬就浇湿了地面,然而,四周的空气还是有些沉闷。

  安平望着窗外如帘般的雨水,似笑非笑地勾唇,冷笑道:“咱们这位皇上迟迟不立太子,那些人的心都开始浮动了……”

  “既然卫国公动了,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机会。”封炎也笑了,眯了眯眼,眼神慢慢凝成一抹利芒,站起身来道,“娘亲,那我去找无宸商量一下。”

  安平含笑地应了一声,挥挥手让他去吧。

  封炎对着安平拱了拱手后,就匆匆打帘出去了。

  封炎离开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安平一人,悄无声息,只剩下那哗哗的雨声愈发响亮了。

  安平神情怔怔地看着那道猛然晃动着的门帘,嘴角的笑意消失殆尽,明艳的脸庞上瞬间就冷了下来。

  明明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身上就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杀意,让人不寒而栗。

  雨还在持续不断地下着,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静坐许久的安平终于动了,优雅地端起茶盅放在唇畔,微微掩目,眼中的情绪渐渐平稳了下来……

  有些账终究要清算!

  就在这时,原本平静的门帘又被人从外面挑起,一个青衣丫鬟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呈上了一张帖子,禀道:“殿下,卫国公府刚刚送了一张帖子来。”

  安平信手接过了那张帖子,打开后随意地扫了一眼,目光落在了帖子下方的落款上——

  卫国公夫人。

  青衣丫鬟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安平,恭候着她的回应。

  安平长翘浓密的睫毛垂下,眼睫微微颤抖了两下,遮住眸色幽深。

  四周陷入一片沉寂,屋子里的空气也随之凝重了起来。

  安平“啪”地合上了帖子,随手往一旁的案几上一丢,淡淡道:“替本宫回复卫国公府,本宫会去的。”

  “是,殿下。”青衣丫鬟屏息退下了,步履悄无声息。

  “隆隆……”

  远处的天空再次传来炸雷声,雷声一声接着一声,连绵不断,雨声也随之越来越大,一夜不息……

  不仅是安平长公主府收到了卫国公夫人下的帖子,整个京城的名门贵胄、高门大户都陆续地接到了卫国公府的帖子。

  这些如雪花般飞来的帖子如同一粒粒石子掉入原本平静的湖面,在京中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卫国公府自大盛朝建立起,就深受皇恩,屹立不倒。

  太祖皇帝建国登基后,论功行赏,钦封初代卫国公耿复为开国元勋,配享太庙。百余年来,卫国公府圣眷不衰,执掌天下兵马大权。

  三年前老国公夫人因病辞世,卫国公携全家回乡为母守孝三年,如今孝期已满,举家返京,所以在京中发帖广宴宾客。

  端木家如今是首辅府,卫国公府的帖子自然也不可能漏下端木家,一早帖子就送到了端木纭这里,当天傍晚,当端木宪回府后,端木纭和端木绯姐妹俩就一起去了端木宪的外书房,把帖子呈给了端木宪。

  时值黄昏,夕阳的余晖慵懒地透过窗户洒进了屋子里,屋里略显晦暗。

  端木宪展开那张大红洒金帖子,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帖子,随口招呼两姐妹坐下,问道:“纭姐儿,四丫头,你们可知卫国公府?”

  “祖父,前两天我在宫里时去上书房里上课时,正好听张太傅提起了一二……”端木绯就随口把那张太傅说的那些关于耿复、耿海的事扯了一两句,接着又随口道,“祖父,我回家的前一天,还正好遇到了卫国公府的耿五姑娘,她刚进宫给大公主殿下当了伴读呢。”

  端木宪捋着胡须点了点头,正色道:“纭姐儿,四丫头,你们俩在京城的日子不久,怕是对卫国公府还不熟悉。这卫国公府在京中公卿贵勋中很不一般,虽然离京三年,却不可轻慢……”

  第一代卫国公耿复和太祖皇帝是结义兄弟,不仅跟随太祖皇帝起兵,还是因为救太祖皇帝才战死沙场,历任的卫国公都是皇帝的心腹宠臣,所以卫国公才能执掌五军都督府。

  如今这位卫国公耿海扶持今上登基,居功至伟,有从龙之功,这些年来堪为今上心腹重臣。尤其当年今上初登基后,朝堂空虚,百废待兴,如今这朝堂上有不少大臣都是由耿海一手提拔起来的。

  耿海在朝堂上的关系可谓盘根错节!

  端木宪把卫国公府的权势地位徐徐道来,他特意费心与两个孙女说这些,是希望端木纭和卫国公府走动时不要失礼,也就是说,这次卫国公府下了帖子,他们端木家一定要去。

  端木纭一向冰雪聪明,立刻就明白了端木宪的意思,欠了欠身,应了一声。

  近来,端木宪刚升任首辅,可说是春风得意,心情自然也就不错,此刻看着这对漂亮机敏的姐妹花,心里越发满意,温和地含笑又道:“纭姐儿,我已经与珩哥儿说了,过两天,你和他一起去一趟皇觉寺,把你们祖母还有你二婶母接回来。”

  “是,祖父。”端木纭眸光一闪,立刻就应下了。

  之后,端木宪就随口打发了端木纭,屋子里只剩下了他和端木绯祖孙俩。

  夕阳落得更低了,天色更暗,外面的庭院里,一个个大红灯笼挂了起来,可是屋子里却又暗了一分,丫鬟早被端木宪打发了出去,也没人点灯。

  端木宪看着窗外天空中的最后一抹红色,捋着胡须又道:“卫国公回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送了女儿去当公主伴读,也不知道是何用意……”

  端木宪说得意味不明,端木绯一听就知道端木宪是担心卫国公一旦靠向皇后,会让大皇子和端木贵妃的处境变得被动起来。

  端木绯半垂眼帘,幽深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左腕上的那圈红色结绳上,漫不经心地随手摩挲着,眸中闪过一抹光亮。

  有道是,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她知道要让她和端木纭生活得好,端木家就决不能倒,历来夺嫡都是最容易诛连九族的,更何况大皇子是皇长子,若是不能即位,新君怕是难以容得下的……

  她得想想怎么样才能让端木家避开这场祸端。

  端木绯沉吟一下,抬眼对上端木宪深邃复杂的眼眸,笑吟吟地说道:“祖父莫急,先别自乱了阵脚。本来,显表哥占着长子的名份,已是所有人的眼中钉,现在多一个人出来分散注意力,其实是件好事才对。”

  顿了一下后,端木绯意有所指地提醒端木宪道:“祖父,您可别忘了,皇上与北燕还有约在先,太子会是耶律皇贵妃之子。”

  皇帝与北燕的这个约定虽然只是端木绯的推测,但是端木绯之前所有关于北燕的推测都一一被验证了,以皇帝现在对北燕的容忍,以他现在对皇贵妃的宠信,这个关于太子的约定十有八九是真的。

  端木宪凝眸沉思着,右手成拳在书案上微微敲动了两下,看着手边的那张大红洒金帖子。

  端木绯始终笑眯眯的,那精致的眉眼弯弯,如夏荷绽放,令人看着心就跟着冷静沉淀下来。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祖父,依孙女之见,您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盐引’制的改革,您是首辅,新官上任三把火,总得让皇上和满朝文武看看,祖父是在尽心为国为皇上办事,并无私心。”

  “至于别的,还是暂且观望就是。皇上春秋正盛,太子位也不是三两天就能定下的……”

  况且,皇帝要是这个时候定太子,又怎么跟北燕人交代?!

  顿了顿后,端木绯笑容更盛,又补充了一句道:“就和祖父争夺这首辅之位一样……皇上一直在看着呢!”

  端木宪深以为然地微微颔首,只觉得心里的阴霾随着端木绯的一句句烟消云散,眼前一片豁然开朗,心口也明亮起来。

  他随口叫了一声“来人”,就有一个蓝衣丫鬟进来把屋子里的两盏八角宫灯点亮了,四周原本晦暗的气氛瞬间一扫而空。

  端木宪又慢慢地捋着胡须笑道:“四丫头,祖父最近又得了些好东西,你要不要先挑拣挑拣?”端木宪的语气中透着一抹玩笑与卖弄的味道。

  端木宪自任首辅后,给他送礼之人自是络绎不绝,端木宪也不是什么古板、不知变通的,那些个太贵重或者居心叵测的礼就退了,有些个不轻不重的礼也就收下了。

  端木绯听了眸子一亮,就像是闻了腥味的猫儿般,急忙直点头。

  蓝衣丫鬟也不用端木宪再吩咐什么,就直接去捧了几个木匣子来,这些匣子都沉甸甸的,一个匣子装的是字帖,一个匣子装的是曲谱,还有一个匣子装的是些玉石小印,用来刻印章最好了。

  端木宪也不算夸口,这其中确实有不少好东西,比如颜真卿的字帖,比如几块田黄石、鸡血石,端木绯也跟他不客气,随手顺了几样,没一会儿功夫就装了一匣子。

  端木宪还想哄小丫头再多挑几样时,一旁的西洋钟忽然开始报时了,一声、两声……直敲了六下才停止。

  端木宪喃喃道:“都这个时候了啊……四丫头,你大哥哥估计快来了。”端木宪笑眯眯地提醒了端木绯一句,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看着很是慈祥和蔼,语气中又带着几分宠溺。

  端木绯下意识地朝西洋钟看了一眼,是啊,这都酉时过半了,这个时间也该是端木珩过来让端木宪考教功课的时候了。

  想着,端木绯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惊得立刻就跳了起来,捧着她的木匣子对着端木宪福了福,“祖父,那我就先告退了。”说着,她还对着端木宪投了一个感激的眼神,谢过祖父替她打掩护。

  端木宪看着忍俊不禁,对着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去吧。

  端木绯提着裙裾拔腿就溜,一溜烟地没影了,只余下端木宪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屋子里……

  六月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

  池塘里的荷花也竞相开放,荷叶摇曳,荷香四溢,宣示着夏季来临了。

  端木宪知道端木绯怕冷又怕热,特意叮嘱端木纭今年多采买些冰回来,所以从六月初开始,府中就早早地用上冰了,端木绯自从出宫回府后,每天都乖乖地待在府里躲懒、躲太阳,日子过得舒坦极了,只除了偶尔要与端木珩斗智斗勇,应付他裹脚布一样的絮絮叨叨。

  除此之外,生活非常美好!

  六月十三日,端木纭一早就出了门,和端木珩二人一起去了皇觉寺。

  直到正午,碧蝉打帘进了小书房,对着端木绯禀道:“姑娘,太夫人的马车刚到了。”

  小书房里,因为用上了两个冰盆,凉丝丝的。

  端木绯正站在窗边的书案后练字,她正巧刚写完了两张纸,应了一声后,就随手把狼毫笔放在了一旁的鱼形白瓷笔搁上。

  然后,她整了整衣裙,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冰盆,就带着碧蝉出了湛清院。

  比起屋子里,外面的风像是蒸笼里飘出来的一般,热烘烘的。

  端木绯可爱的小脸皱了皱,还是只能苦着脸往仪门的方向走去。

  端木纭的及笄礼就快到了,端木府中不能没有长辈主持她的及笄礼,因此端木宪才会吩咐端木珩和端木纭一起去皇觉寺把贺氏和小贺氏婆媳俩接回府中。

  等端木绯抵达仪门时,那里已经是一片喧哗,人头攒动,其他几房的夫人、公子、姑娘差不多都到齐了,众人交头接耳地说着话,好不热闹。

  一辆黑漆平顶马车在门房婆子的引领下缓缓地在仪门外停下了,后面是策马而来的端木珩,又有粗使婆子立刻在马车下方摆好了一把小杌子。

  很快,贺氏就在丫鬟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了,接着是小贺氏,再来才是端木纭。

  半年不见,贺氏穿了一件紫酱色吉祥如意暗纹褙子,下面是绾色绣花罗裙,头上简单地挽了个整整齐齐的圆髻,用一根碧绿玉簪定住,看着端庄而素净,通身又隐约透着一身贵气。

  小贺氏也同样打扮得十分素雅,婆媳俩看着清瘦了一圈,不过精神都不错,在皇觉寺里被佛法熏陶了半年,神情间看来倒是多了几分慈眉善目的感觉。

  “见过母亲。”

  “见过祖母。”

  众人皆是屈膝给贺氏行了礼,接着再与小贺氏见礼,气氛十分和乐,乍一看,一副阖家和睦的景象。

  请过安后,众人就簇拥着贺氏去了永禧堂,把正堂挤得是满满当当。

  丫鬟手脚利索地给主子们都上了茶,贺氏装模作样地啜了一口热茶后,就放下了茶盅,看向端木纭,温声问道:“纭姐儿,这半年来府里可好?”

  贺氏问得简单,端木纭知道她是在问府里的中馈,就挑拣着说了一些,比如因为端木宪升了首辅,府里又多了些往来应酬,又采买了些下人;比如五房上个月添了个庶女,增添了一些份例等等。

  贺氏一边饮茶,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又随口赞了一句“做得不错”,跟着,就话锋一转道:“纭姐儿,你的笄礼快到了,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正宾、赞者还有司者,你心里可有数了?还有,这笄礼上,可有什么想请的人?”

  贺氏这几句话表面上听着,像是尊重端木纭自己的意见,但实际上众位女眷都心知肚明,贺氏这是想当甩手掌柜呢,本来姑娘家及笄礼上的这些个琐事一般都是长辈做主的。

  端木绯眸光闪了闪,半垂眼帘,盯着自己裙角露出一对鞋尖,鞋面上的牡丹绣得惟妙惟肖。

  她们姐妹俩回京才四年而已,除了守孝的三年外,在京中行走也就一年多,认识的人多是同辈,赞者与司者一般是由及笄者的闺中密友担任,可是这正宾却是要由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出任才行,距离及笄礼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们又如何能找到合适的人充当正宾。

  聪慧如端木纭自然也明白,却是不卑不亢、从容得体地欠了欠身,应道:“多谢祖母提点,孙女心中有数了。”

  几个女眷似笑非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猜测着:端木纭不知道是真的“有数”了,还是死要面子。这及笄礼可是女子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事,一旦失礼人前,难免以后为人轻慢……端木纭终究是太年轻了,该低头时不懂低头。

  贺氏对着端木纭微微点头,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目光看向了端木珩,看着神情不变,眼神中却多了一抹慈爱。

  “珩哥儿,你祖父派人与我说了,我知道你那门婚事没成……不过没关系的,你不用急,我和你娘会给你挑个好的。”贺氏温声安抚道。

  小贺氏也在一旁频频点头,心有戚戚焉。付家虽然看着还不错,但是这京中多的是比付家更好的门第,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端木宪现在是首辅了,他们端木家自然也水涨船高,如今多的是高门大户的女儿可以让端木珩随便挑。

  至于其他各房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不由地面面相觑,暗道:老太爷的嘴巴还真是严,这一门婚事何时开始谈起,何时又吹了,竟然是不露一点声色。

  “多谢祖母提点。”端木珩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对着贺氏作揖道,“祖父与孙儿说了,让孙儿好生读书才是首要,婚事不急。”

  看着端木珩说起婚事来脸不红心不跳,一派落落大方的样子,贺氏和小贺氏心里又有几分唏嘘,一方面庆幸这件事没乱了端木珩的心,另一方面心里又感慨端木珩根本就还没开窍。

  端木珩撩袍又坐下后,贺氏的目光就又转了一个方向,望向了端木纭身旁的端木绯,嘴角抿出一抹不以为然的弧度。

  “绯姐儿。”贺氏语气淡淡地唤了一声。

  端木绯正在饮茶,没想到贺氏忽然把矛头指向了她,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贺氏,一边眨着大眼,一边乖顺地唤了声“祖母”。

  她的小脸上笑靥如花,不仅漂亮,而且可爱。

  贺氏慢慢地捻动着手里的紫檀木佛珠,神色看着十分慈和,语气中却掩不住的冷意,道:“绯姐儿,我最近在皇觉寺里也听说了一些事……你这段日子在外行事未免也太过张扬了些!”

  这个丫头以前是傻子,现在又掐尖要强,未免走得也太极端了点!

  贺氏以训斥的口吻说着:“端木家如今深受皇恩,你身为端木家的儿女,出去代表着就是端木家的颜面,自当谨言慎行,循规蹈矩,宽厚忍让!你在外面这样张狂,只会让人以为我们端木家的姑娘都如你这般……”

  贺氏似乎压抑了许久,喋喋不休地说着,而端木绯也不说话,两眼放空地听着,任由思绪飘远。唔,今天早上吃的红豆玉米面发糕可真好吃,闻之鲜香扑鼻,食之甜而不腻,松软香甜,吃得她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干脆明天再让厨娘做一回,还可以搭配温羊乳一起吃。

  想着,端木绯不由口涎分泌,食指大动。

  因为事不关己,这满堂的人大都心不在焉,因此竟然没人发现正堂的门槛外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修长儒雅的身影。

  四夫人任氏转身去捧茶盅时,正好注意到了,霎时间就傻眼了,一时忘了捧茶。

  “我看四丫头挺好的。”门外的端木宪淡淡地出声道。

  短短的八个字如同平地一声旱雷响,四周静了一静,厅堂里的一道道目光都循声望了出去。

  着一袭石青色直裰的端木宪一撩袍裾,大步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贺氏没想到端木宪会如此在大庭广众下下自己的脸,顿时面色微僵。

  厅堂里更为安静了,鸦雀无声,只余下了端木宪的步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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