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番外12
大雪漫天, 宫里忙作一团,上上下下都提着一颗心,只因皇后娘娘又难产了。
陈述白握着大宝儿的手站在覆雪的庭院中, 愣愣看着进进出出的宫人,凤眼幽深含痛, 他在心里默默发誓, 再也不会让殊丽怀上孩子了。
他经受不起这样的折磨,比万千刀片插在自己身上还要痛苦。
小手被攥得发疼,大宝儿抬头看向脸色如霜的爹爹, 噘了噘嘴, “父皇, 宝儿疼。”
陈述白反应过来,松了力道, 继续盯着紧闭的寝殿窗棂,满心满眼蕴着紧张。
天还未亮,殊丽已经痛吟了许久, 他恨不得冲进去告诉稳婆, 去子留母, 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大的。
可想法一出, 却被宋夫人拦住, “陛下稍安勿躁, 殿内的妇人都是皇城最有经验的稳婆,再给她们一些时间。”
大宝儿不知爹爹要去做什么, 下意识抱住他的腿,哼哼唧唧要抱抱。
陈述白心里乱成一锅粥, 还是将女儿抱起, 挂在臂弯。
陈呦鸣几人等在坤宁宫外的池塘边, 个个面色沉沉,她们都目睹过殊丽生下大宝儿的场景,记忆犹新,深知殊丽的不容易。
晚娘默默坐在池边的石头上,想起殊丽在早点铺养胎的经历,心酸难忍,她的好妹妹一定要平安无事。
木桃递上帕子,抚了抚晚娘的背以示安抚。
又过了一刻钟,寝殿内还未传来婴儿的啼哭,众人心慌不已,连元栩、冯姬和煜王也从各自的衙门赶来,站在月门外等着消息。
别的事,他们琢磨不透天子的心思,但在保大保小上,他们可以肯定,天子定会保大。
随着时间推移,众人的心一点点下沉,连大宝儿也感受到了恐慌。
“父皇,母后不会有事吧?”
陈述白拍拍她的背,目光深沉坚定,“为父不会让你娘有任何闪失。”
他放下大宝儿,望了一眼天际云层中挤出的光,握紧拳头,大步走向寝殿。
宋夫人没再阻拦,发出一声叹息。
寝殿内回荡着殊丽痛苦的呻/吟,以及稳婆的一声声引导。
当一角玄色龙袍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随之而来的,是天子低沉的命令——
“保皇后。”
稳婆们惊愕,纷纷跪地,皇后娘娘这一胎很可能是个皇子,是大雍朝的太子,她们哪敢应声。
打头的稳婆以额抵地,“事关皇室气运,望陛下三思。”
事关皇室气运,就可以弃掉他的丽丽吗?陈述白拳头握得咯咯响,忍着喉咙的酸涩下令:“还让朕讲第二遍?”
倏地,帷幔中传来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陛下,再给我一点儿时间。”
陈述白疾步走过去,蹲在床边,握住殊丽的手,“听话,咱们不勉强了,有大宝儿就够了。”
殊丽摇头,“我还可以坚持,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放弃,请陛下先行出去,我心里有数。”
“丽丽!”
“出去!”
下面疼得痛不欲生,殊丽没耐心哄他,直接呵斥了一声。
这一声,吓坏了稳婆们,她们哪里会想到,温温柔柔的皇后娘娘,敢大声呵斥天子,又哪里会想到,强势阴鸷的天子,是个妻管严。
陈述白咬了咬牙,起身大步向外走,脸上更显焦灼,却拧不过那个小女人。
可没等他跨出门槛,内殿突然传来一声尖叫,转身之际,他听见稳婆惊呼出声:“露头了,露头了,娘娘再用些力气!”
不安的一颗心,在听见这句话时得到了舒缓,他呆立在原地,听得一声声痛呼和引导,终在天光倾洒世间时,等来了婴儿的啼哭。
“哇,哇——”
“恭喜娘娘,是位小皇子!”
一刹那,所有人的心境发生了逆转,阴霾散去,心田回春。
陈述白冲进去,没顾忌血粼粼的场面,扑坐在床前,没去看儿子的面相,眸光紧紧锁在殊丽身上。
殊丽几近晕厥,却很想瞧一瞧自己用尽力气生出的小东西,“你让让。”
陈述白哪会避开,附身贴在殊丽耳边,哽咽道:“辛苦了,孩儿他娘。”
孩儿他娘,多亲昵的称呼,殊丽忍不住笑出声,疲惫又欣慰,“嗯,是很辛苦,以后再也不生了。”
“好。”
皇后娘娘诞下皇子,满朝为之庆贺,消息很快传到了大江南北。
远在南方的陈斯年在听见这个消息时,正坐在屋顶吹奏陶埙,没有太多情绪,淡淡的,平平的,却换了一首曲子,曲调明快,如跳动在彩云间的璀璨星光,连成曲谱,悠扬婉转。
关婉韵不懂乐理,但还是感受到了吹奏者的心境,她向上抛去一个酒壶,“皇后娘娘产子,咱们也庆祝一番。”
陈斯年接住酒壶,心不在焉道:“有什么可庆祝的,又不是老子生孩子。”
“那你别喝。”
这夜叉好不容易大方一回,主动买来酒,怎能不喝,当他傻啊!陈斯年不仅喝了,还一滴没剩。
之后打个酒嗝,仰躺在屋顶,张开四肢,沉沉睡去。
梦境中,他瞧见了陈述白,还是那不冷不热的德行,看着都烦。
“恭喜啊。”
陈述白静静看着他,以胜利者的姿态。
佳人在旁,有儿有女,的确是胜利者啊,陈斯年自嘲地笑笑,忽然也想找个人成家,生个小猴子,好好跟身边人炫耀一番,可他知道,以他古怪又挑剔的性子,与之成家的女子,必须是他中意的。
醒来时,天上繁星密布,灯火稀薄。
天气有些寒,他坐起来搓了搓手臂,步下梯子回到廊下,想要找条毯子围在身上取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离开皇城前,他曾答应阿斐,要赶在皇城的第一场降雪前回去,如今是食言了。
拍开关婉韵的门,他打着商量道:“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先行一步回城,你来查最后这个案子。”
关婉韵睨他一眼,“啪”地合上了门。
不行就不行,凶什么啊?
陈斯年伸个懒腰,慢悠悠回到自己房里,躺在床上开始琢磨案子。
嫌疑人是当地的知府,年轻时娶了工部尚书的庶女为妻,飞黄腾达后,碍于老丈人的威严,没敢休妻,却养了一后院的小妾。
多年前,发妻离奇死亡,有人猜测是因他宠妾灭妻,发妻不忍受辱寻了短见。也有人猜测,是发妻掌握了这名知府行贿的罪证,被灭了口。
可碍于当时没有实证,就不了了之了。
陈斯年单手撑头,决定带着关婉韵夜探知府府邸。
听完陈斯年的计划,关婉韵点点头,还挺乐意配合。
毕竟,谁都想早些办完事,回皇城跟亲人团聚。
穿上夜行衣,两人来到府邸的后院,决定翻墙而入。
“你先。”
“你先。”
不约而同的,两人都扎好了马步,想让对方先探路。
陈斯年嗤一声,踩着关婉韵的手掌跨上墙头,摸黑翻了进去。
关婉韵等在外头,隐约听得狗吠,声音不大,两三声就没了动静,再抬头去瞧,发现陈斯年坐在墙头掸了掸被咬破的衣袖。
“被我敲晕了,上来吧。”
“没受伤吧?”
“你关心我?”
关婉韵没回答,递出手,就着陈斯年的拉力翻上墙头后,才发现后院里不仅躺着猎狗,还躺着两名护院。
还挺能耐。
心里佩服一瞬,她跳到地上,对陈斯年歪歪头,示意分头寻找。
陈斯年小声道:“太浪费时间,咱们还是挟持个小妾,直接问得了。”
“不入流。”
“那你说,偌大的府邸,你去哪里找证据?”
关婉韵噎了噎,算是默认了他的计划,“可你知道哪个是最得宠的么?”
陈斯年指了指倒地的护院,“从他口里探知呗。”
两人将一名护院五花大绑,托到隐蔽的角落,没一会儿,前后走出来,径自朝一座偏院走去。
子时三刻,陈斯年扛着个麻袋将人扔出高墙,随即搭手,送关婉韵上了墙头。
离开府邸后,两人将晕倒的小妾带去巷子里,扬言要刮花她的脸。
小妾本就跟那知府阳奉阴违,哪会豁得出去脸蛋保守他的秘密。
是以,两人获得了很重要的线索。
又经过了数日的调查,终于在冬日快结束时,拿到了全部证据,也与大理寺的官员们汇合在了一处。
几人整理好各个案子的证据和线索,连夜奔回皇城。
钦差归来,天子在宫中设了接风宴,除了陈斯年,其余十人均为座上客。
而陈斯年被送回了大理寺天牢,等待被安排。
午夜时分,关婉韵从宫里出来,手里拎着几样吃食,在天牢外徘徊很久,还是走了进去。
阴暗的牢房内,陈斯年闲闲地躺在床上,听见脚步声,斜了斜眸,“呦,陈述白还能想起我。”
关婉韵将吃食放进牢门,“不是陛下的意思,是我拿给你的。”
陈斯年坐起身,支起一条腿,漫不经心地笑问:“怎么,良心发现了?”
关婉韵也不知自己为何要给他带夜宵,被这么一问,有点窘迫,“爱吃不吃,话怎么那么多?!”
“吃,干嘛委屈自己。”端起瓷碗,他狼吞虎咽起来。
隔着牢门,关婉韵目光复杂,忽然觉得,他是林中的孤狼,更适合归隐。
三日后,天子有令,特赦陈斯年出狱陪伴林斐十年。
这在大理寺的卷宗记录中,绝无仅有。
出狱那日,迎春开了,林斐站在盈盈碎花中,望着肩宽腿长的男子一步步走来,空寂的眼中忽然溢出泪水,他跑上去,紧紧抱住陈斯年的腰。
“舅舅!”
陈斯年弯腰掐住他的腋下,像小时候那样将他抛上半空,又稳稳接住,唇边绽出久违的笑。
阿斐,舅舅再也不会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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