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崎岖山路,一匹黑骏马攘土飞尘,向山顶疾奔而去。
流风飒飒,御马之人衣袂翻飞,系拢的墨发翩跹,唇抿一线,神情肃肃。
两侧林木随风速退,马蹄仿若眨眼踏至半山腰。忽然四面八方狂风大作,染血刀光飞袭而至。
周霖神色不变,似早有所料,其右手攥紧缰绳,左手迅速拔剑出鞘。
但见——
长剑黏血,黑白两面。斜飞急出,刮骨剔肉。血沫横飞,残影冽冽。招行缥缈,雷霆万钧。削颅断臂,如鬼扑食。落血成泥,凶煞逼人。
一刻不到,血染山路。残肢挂树,死伤大半。余下伏击者惊骇胆怯,遂放弃追击。
“那真是秦恒公主?”
“千真万确,公主殿下前年出宫到泰安寺祈福的时候我见过。”
“公主怎会到药师塔来?”
“这有啥可奇怪的,公主殿下人美心善,京中哪家善行粥铺药铺没有公主殿下的善银,这次应该也是来行善祈福的吧。”
“我看未必,秦恒公主到寺庙祈个福都要赶平民百姓走,哪次行善是亲自到场,不都是手底下仆从干的。这次这么多人,她来这儿,说句不好听的,八成另有所图。”
“所图不所图先放一边,你们不觉得公主殿下有些狼狈吗,怎么衣裳上那么多土?”
“是有点……嗐,别瞎猜了,这些干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什么事。”
塔下百姓议论纷纷。而五层高塔最顶层,在药师祖神像前,王煊与善喜对峙。
此时此刻的王煊已经收起伪装,全然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就连她身上如骄阳般艳丽的红衣都好似蒙了一层暗沉的纱。
何故如此,还要从一个时辰前说起。
一个时辰前,秦恒宫。
王煊见善喜调走其他人便知他有问题,只是她无法求助于那些人,一旦求助必会扯下她一直以来的伪装,毕竟天真的王煊可无有那么多心眼。况且秦恒宫尽是帝后的探子,她能信任几分的只有玲珑和暗子无晴。
不巧的是,当时为了确保此次谋划万无一失,她将暗子尽数派出去阻拦太子,以及盯紧三公的手下。
本以为宫内比较安全,由安插在太子那边的细作带她出去是万无一失,未成想突然生了变故。
现下无人能护她,她只能自救。可善喜仿佛知晓她本来面目,是以出手十分迅速,将她打晕并绑在椅子上。
手脚被绑,上半身且被捆在椅背上,真是看得起她王煊。
基于绑脚的绳结是寻常人不好掌握的包裹结,她怀疑善喜不是善喜,因为善喜并非平民出身的寺人,而是来自官宦之家。入宫前他不沾粗话,入宫后他直接做了寺人统领之一的徒弟,依旧不做粗活,只是发号施令。虽然善喜确有一定的身手与力气,但这样的绳结他可不会打。
如若对方不是善喜,那么善喜十有八·九性命危矣。而这个人能伪装成善喜,还不惹人怀疑,又不知是何时替换了善喜,说明他,不,应该说是其背后之人对善喜很是了解,约莫是久居皇宫之人。外臣即使能调查出善喜的底细与喜好,也难以伪装得让人分辨不出真假,只有朝夕相处才能做到这般。
自然背后之人的背后兴许还有统筹全局的人在,这一点暂且不做深思。
当下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这个假善喜与孙青一样非皇非相,很可能与孙青是同一阵营,即前朝余孽。
依据便是既然办了惊才会,皇相两党的算计就应皆集中于厚德殿,不会节外生枝,增加不必要的变数,也就王漭色字当头会犯这个糊涂。
问题是那幕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
王煊不禁眉心紧蹙。她现下不过是空有虚名的公主,嫁人之后才能有些利用价值。要说图谋她真皇室的血脉,在她父永淮王已死的情况下,她的血脉真假难辨,又有何可图谋。
且看假善喜的动作应是要顶替太子的人送她出宫,出宫……
若说欲让人易·容顶替她这公主,好以此掌握皇相两党的动向,并两头拱火,实在无有必要出宫,直接趁此无人之际杀了她顶替便是。
若说利用她的虚名动摇民心,同样直接杀了便是,再派人于民间散布秦恒公主身死宫中的消息,朝廷想压都压不住。
何况前朝余孽已经引皇相注意,他们若再大张旗鼓杀害当下为皇相看重的公主,必将逼得皇相结盟,这对于他们而言可非好事。
是以若想杀她,于宫中暗杀混淆视听比宫外明杀惊吓百姓有利。
而一旦出宫就基本步入了她的谋划,以周霖之才,顺着痕迹找到她不是难事。且暗子在城外,离得近了,无晴必能发觉她陷入危险。
此外,带一个公主出宫出城必将伴随极大隐患与变数,弄不好赔了夫人又折兵。如无大利牵引,没有蠢人会这么做。
王煊实在不解宫外于他们而言有何大利,想来若想解惑需从假善喜入手。
在那之前,得先给周大人留些线索才是。
王煊环视四周,目光于梳妆台停顿。
檀香……
假如我是对方,意欲摆脱追踪痕迹的猎犬……
首先不能走山林之路,山林内易留下车辙的痕迹,哪怕是走路或骑马,脚印与刮损痕迹也难以除尽。何况林中有王漭人马,那些“良婿候选”亦会往林中追去。
或许……我就是个诱饵?前朝余孽的目的在于王漭及那些朝官之子?倒是说不准。只是这么做,仍会导致皇相联合,因为良婿候选中两方人马各占一半,在南周情况未明的当下,皇相皆只会将祸水引至前朝余孽身上,幕后黑手得不偿失。
其次不能走显眼的路,今日出城的人多,就算城门守卫存在疏忽,走与众人相背的路也很难不被注意到。
最后不能停留在城内,皇宫马车颇为贵气,停在城内不可谓不显眼。
因此,只能选择一条与众相同的路,一条今日车辙纷杂的路。
奉天山,药师塔。
不论敌人要作何,藏于人群皆为上策。
如若能突出檀香的存在,想来周霖定能明白我欲传达之意。以及,我需让玲珑意识到谋划有变,必须留下一件身上之物,且不能让敌人有所觉察。
细思三息,王煊想到了梅花钗,恰好可以之当作武器反击,自然地揪掉假梅花。院中有棵梅花树,只要故作逃跑,跑到那里将假梅花扔下再稍稍踢土掩埋便是,装作摔倒也未尝不可。
那么如何偷袭敌人才能得手?必须是敌人最无防备之时。何时最无防备?最有防备,不,防备成功之后。
于假善喜而言,为我松绑之时即是最为防备之际,他会先去掉我手上的束缚,接着是脚,最后是割断上身的绳子。
他会站在我的背后,儆戒我逃跑,我难以反击。我需要让他站到我的侧面,不,他站在我身后也无碍,只要能够转身袭击他。
我还要让他知道我在想办法摆脱束缚,使之戒备又不出其所料。
然后我要在他割断捆椅之绳,即是他最为防备的时候,踹他一脚来声东击西,同时迅速拔下梅花钗,刺入他的手臂或后背,并趁机揪下假梅花,逃跑。
至于他在背后该如何偷袭,不难,只要……
王煊心一横,猛地歪身蹬地,左侧着地,煞疼,并伴随些许眩晕之感。选择左侧着地是因为梅花钗尖端向右,借全身之力翻身后即转变为可持一端在上,她需要用左手拔出梅花钗偷袭敌人。
紧接着,她将被绳子连带衣摆捆了好几圈的双腿曲至胸前,猛踹椅座,一下,两下,三下……踹得整个人上移,甚至再来几下她就能与椅子分开。
可惜响动引来假善喜,假善喜一身血腥气,俨然刚杀完人,不过衣裳倒是干净,想来是换过。他见王煊狼狈地倒在地上挣扎,不禁发出一声嗤笑。
“公主还真是精力充沛,只可惜洒家不会给您逃跑的机会,公主还是死心吧。”他依旧用善喜的声音说话。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逃跑”与“死心”,假善喜默认她会活着,即没有杀意,否则他该是说“可惜你死定了,别再枉费力气挣扎了”。
再基于方才之析,王煊几乎可以肯定幕后黑手不希望她死,或者不希望她现在死,这点兴许可以加以利用。
思索间,假善喜已经靠近,他手上的短刀没有擦干净,残留着些许血渍。
“公主殿下,您最好老实些,洒家手里的刀可不长眼。”
虽然假善喜可能知晓她的真面目,但王煊还是表现出惊恐与胆怯,凝视着他,留意他面上每一分神情。
结果出乎意料,假善喜面上只有轻蔑和得意,并无看穿她伪装的嘲讽之意。莫非他并不知晓她在扮猪吃虎,亦或是他也在伪装?
不待多疑,假善喜已是按照王煊的设想,没有将她扶起,而是在她背面半蹲下来,用短刀割开她手上的绳子,再绕前割断她脚上的绳子,最后回到她背后慢悠悠地割绑着椅背的绳子。他边割边笑,仿佛看穿了王煊的心思。
王煊没有歪头看他,而是盯着前方,额上逐渐冒出冷汗。
不可谓不煎熬。
终于,绳子断了,在这一刹那,王煊奋力翻身,双腿并拢,猛踹向假善喜左侧腹,同时左手拔下梅花钗刺向其右臂。不出所料这一踹被他侧身右挪躲开,正正好好落至这一刺的范围。
眼看就要得手,却未想假善喜竟在闪躲的瞬间将短刀易至右手,轻轻一挥,弹开梅花钗,又发嗤笑。
王煊不慌,顺势右手一撑坐起,将梅花钗尖端抵于自己的脖颈。
她仰头,怒目威胁道:“放我走,否则我自尽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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