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实际上女子莫说入仕,便是读书都为难事。虽说北秦并未严令禁止女子读书,但各地学堂、各地夫子凡是见女子求学不是开出天价,即是要求女子委身卖色,哪怕过了重重关卡,所学也不过是最粗浅的皮毛。
圣贤书从不是为女子而准备,女德女训一类才是。更何况寻常百姓供儿读书尚且供不起,何论供女,女子能到年龄嫁出去补贴家用才是“正途”。至于官宦富绅之家的女子所习技艺、所读诗书,哪样不是为取悦未来夫君而存在,自小到大“以夫为本”就是她们活着的理。
她们哪里有的选,史书贤经、兵法谋略她们可碰不得,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才是她们所能触及之物。这便是卸不去的枷锁,遑论世间女子亦在这日复一日的压迫中不断妥协,最后真成了世人所期望的木偶。
像关艟那样能得父辈赏赐一些“放纵”的女子万中无一。
蒋攸自己都不算是例外,如若不是她父预感杨家大难临头,知晓男丁必是逃不过一死,哪里会允许她落步于所谓男子的大道。就算落步了,一旦女子身份为他人知晓,她还是会被赶出这条道,乃至砍刀降下,身死命消。
丞相若有心为女子鸣不平,如何只是说说而毫无作为?他可从未付出过一丁点行动改善女子困境。
诚然,蒋攸清楚男尊女卑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甚至可能改变了,又会有新的枷锁压于世间男女之身,只要彼此视对方为异类,只要仍存在此强彼弱,只要固有成见未得消磨。就好比天子之位,若哪一日女子成天下之主而不遭男子戳脊梁骨,兴许就算是稍有改变罢。
她是无可奈何的悲观。即使在公主离京前的那次密谈中,蒋攸从公主口中略略了解了这位丞相大人的远大抱负。
可惜那抱负空幻天真得不像是齐文这样的人所能拥有,亦不是如今的北秦所能实现,就是来日实现了恐怕也难得长长久久。蒋攸可以肯定地说,那是要颠覆从古至今根深蒂固之理的疯言疯语,是比男女平等还要不可思议、遥不可及之事。
看他二人沉默不语,齐文却是不在意,兀自给自己倒一碗酒喝起来,自得快活。这个瘦老头似乎不论何时都是这副不咸不淡、不紧不慢、不急不躁的模样。
稳重比泰山,澄澈如稚子。怀天下芸芸众,不知私心丢何处。
公主对于齐文的评价不可谓不高,尽管他可能是杀父仇人。
或许……
公主不认为齐文是杀害殿下的真凶?
不论是不是,齐文确实是致使殿下被剥夺储君之位,致使北秦江山遭窃的罪魁祸首。
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蒋攸收敛所有心绪,对齐文抱拳一礼,笑道:“多谢丞相大人对女子也心怀大爱。依您之见,关伯父可该答应小女子之要求?”
其言可谓是夺了关旌做主之权,自然前提是丞相愿意掌权。
丞相捋着胡须,未立即回答,而是看向关旌。关旌全全是恭敬之意,不语。
“好吧,那老夫就代齐锦(关旌之字)予你一答复。可,不过但凡齐锦问你何事,你都要知无不言。”
“好,一言为定。”左右她所言未必一定为真。
“你现在可以将艟儿带回来了吧。”关旌语气有所和缓,对于丞相大人的决定无丝毫不满。
蒋攸冲他一笑,回答:“自然,伯父稍等片刻。”
说罢,她转身欲走。
“慢。”关旌叫住她。
“伯父还有何指教?”蒋攸回身面对他,并不直视于他,又微微躬身,模样倒是恭卑。
关旌心下冷哼一声,面上不显,客气地问:“程姑娘可否先说说,这两日你与艟儿藏在了何处?”
“酒窖。”她干脆地回答。
然这个答案令关旌皱了下眉,心道:这女子又在撒谎。
“伯父又误会了,程宁所言尽是真话。我知晓凡是伯父所知之处,我与关艟必然藏不得身,不论府中还是府外。可若是我在您所知之处另造一方寸之地,您有所忽略也属正常不是?”
此话说得如此明白,关旌又怎会不懂,他立即意识到程宁托人买的两匹布用在了何处。原以为是要缝制什么见不得人的衣裳,譬如夜行衣,未算好布料尺寸或打算分批买全才会仅买两匹七尺布,哪知那布实际是当帘子用。
酒窖地门打开以后是阶梯,阶梯两侧共有十三四尺的空档,任谁下去以后都得先警戒这空荡的两侧,却也正因如此这两侧乃最易被放过而不细察之地,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想到这两侧空间有异。
若近乎紧贴墙边,留一人贴墙而立之空档,将黑布四端钉在侧墙与泥砖垒成的阶梯上,布匹拉平,在昏黑之地就与黑土墙无甚两样。且因从上面下楼梯时视线多会受阻,火光所涉范围有限,若留的空档不大,不是藏个壮汉,上面人很难发现贴墙两边各藏一人。
并且蒋攸与关艟皆擅长收敛气息,蒋攸是脱逃经历太丰富自然习得,关艟则是受益于所习游军本事。
再加上酒窖地门的门栓是栓着的,他们更是会掉以轻心。至于如何做到进了酒窖,门栓自己栓上,其实很简单,用线即可,在栓上系蝴蝶活结,拉扯死线端将门栓好,拉扯活线端将线收回,一次不行就多试几次,左右当时府中人皆被调走,暂且找不到酒窖来。而锤钉之物,说实在的,他们忙于找人,哪里会留意到杂物都少了什么。恐怕白日奔波在外,晚上搜府都有不少疏忽。
又是瞒天过海,又是调虎离山,又是疲兵之计,这女子……
关旌心下有几分欣赏,面上依旧不显,在得到答案后就放程宁离开。此时,他再看向丞相大人,不免满心敬佩,丞相大人乃一眼即看穿了艟儿与那女子的藏身地,这才说要吃酒。
“下官多谢丞相大人。”关旌起身行以一礼。
齐文摆摆手,随意言之:“不必不必,老夫不过旁观者清罢了。再者依卿之才,若非忧女心切,应是很快就能想到两个小姑娘藏身何处。”
关旌又鞠一躬,坐回位子,此刻更加怀疑那女子身份,她想来就是在等丞相大人,她又如何知晓丞相大人会于近日暗访他关府?
“丞相大人,此女……”
齐文突然打断他的话:“太子与李隆晟有来往。”
仅此一句令关旌毛骨悚然,不得不暂且放下那可疑女子。
太子为何会与南周弃子有来往?因为他已不信任丞相大人,亦不甘心受相党所制,太子想自己掌权,不愿作丞相大人的傀儡皇帝,为此他要借助外势。
当下的北秦若细分至少五股势力,秦帝、丞相大人、三公,明面三股势力,再加上潜藏于暗的前朝余孽与南周弃子所代表的南周势力。
不排除还有其他南周皇子的势力,也不排除永淮旧党死灰复燃。但这两股尚未显现的势力,太子应是不会用。
太子野心不小,不会甘于屈居人臣,他虽是个庸才,却尚且未蠢到会相信南周有势皇子的鬼话,不可能将自己与北秦的命运交托给南周这个大敌。
李隆晟在南周无权无势,只得在北秦寻生路,太子与他合作,主导权在太子之手,起码明面上是如此。
而永淮党,太子约莫不敢和这头无路可退的疯兽合作,永淮必是要夺皇帝宝座,与太子乃势不两立。
是故在不能与支持二皇子的皇党合作,又不能再寄希望于一心扶持傀儡的亲外公,太子仅剩下三股势力可选。
李隆晟若借秦欣公主之口去游说太子,太子纵使不屑也不会不要送上门来的马前卒。可李隆晟与秦欣公主这股势力显然不太够,太子要对付的可是亲爹与亲外公,一个比一个难对付,因此他还得找盟友。
前朝余孽绝不会露面,太子能找的唯有三公,恰好三公就缺一个大义主公。
太子或许觉着比起定然拿他作傀儡的亲外公,三公或许能谈谈条件?再加上有秦欣公主与李隆晟这方势力,能多少牵制三公,到时他只须坐山观虎斗?
哼,这两股势力一个比一个阴险,到时太子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尤其是有了子嗣之后,太子便再无利用价值。属实是糊涂。
“丞相大人可是需要下官去点醒太子殿下?”
哪知齐文冷漠回一句:“点醒他作甚,痴儿又不堪大用,既愿与虎谋皮,端叫他撑破虎腹就是。”
此语入耳,关旌抖了下眉,犹豫道:“可若不支持太子,我等又要去支持谁?”
总不能把二皇子从秦帝那边抢来。
齐文端是看着他,但笑不语。
关旌吞咽一口口水,忆起方才丞相大人那一番高言阔论,不禁想到一个万是不可能但十分合理的人选。
秦恒……公主。
察他眼神变化,齐文笑意渐浓,轻松一问:“齐锦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还能意下如何,且不说他关旌是丞相大人的追随者,就算不是,他已然闻得此等机密,不应即死。
“下官,必将为殿下赴汤蹈火!”关旌说是如此说,跪却是向丞相跪。
“你且莫急,我等君主不逊于老夫。”
言下之意,他关旌日后是拜丞相还是拜秦恒公主犹未可知。
这使得关旌有几分尴尬,跪不是,起也不是。
见此,齐文哈哈一笑,收起坏心思,说:“起来吧,老夫不单为此事而来。”
关旌起身又作揖,郑重一语:“丞相大人放心,刑部不会全然落入三公之手。”
闻言,齐文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另一边,高斩在偷仕女荷包的贼人带领下,趁黑摸进美人庄对面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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