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与那些庸人不同,李隆晟注意到一件事。
周霖在方才的比试中仿佛故意暴露了弱点,明明以他的实力能很快解决郭牧却有意拖延,耗己的同时不藏弱,这可不是意欲取胜之人所能为之事。
如果周霖不是想落败,那么他这番举动可当阴险,以弱示敌是为诱,诱敌入套,好近早除掉强敌,慑退他人。
而目前,郭牧已败,周霖想诱的敌只剩三人,他这个异国皇子,北秦刑部蠢材侍郎以及国子监祭酒。接下来周霖只要故意显得吃力,再激一将,约莫蠢材就会上套了。
如李隆晟所料,接下来的比试周霖依旧是拖延许久才将对手击败,在一轮轮车轮战之下愈加显得力不从心,且右侧防线愈加薄弱。直至打退第五人,周霖深蹙着眉,已经不再从容,于是他的目光扫向小人得志的卫儆,终于出言。
“周某已被消耗至此,卫大人还不敢上擂吗?莫不是侍郎属鼠就当真是胆小如鼠?”
一听这话,卫儆冷冷一笑,一副不愿理会、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他可记着门客告诉他的话——莫听周霖任何话语,莫中激将,沉住气,最后一个上场必胜。卫儆已经打定主意,绝对要撑到最后。
可惜有人不遂他意。
“卫卿,眼下不应战还要待何时,莫非卫卿想做一懦夫躲到最后,再趁火打劫,胜之不武,丢尽你卫家脸面?”
天子都开了口,言辞还如此尖锐,卫儆再不应战,那就真是丢尽卫家脸面了。到时秦帝再以此为由责卫儆德行不佳,不配做驸马,卫儆可就真的想耍阴招都没地方耍。
想通此间关节,卫儆立刻拱手应上:“臣必是要应战,且臣亦要与周大人比武,非赤手空拳,而是真刀实剑。”
一语惊满堂,就连纨绔都知道,周霖那一手剑使得甚绝,剑下亡魂更是以千以万计数,这卫儆哪里来的胆子敢比刀剑?
怕是卫侍郎又要耍阴招罢。
何故言“又”?还要从周霖与卫儆的恩怨说起,他二人的恩怨可以说是官家子弟饭后茶余的常驻客。
以前在北秦哪怕是官家子弟入仕都要经历文武科考,周霖与卫儆也不例外。相比十五岁才参加科考的周霖,卫儆当时仅有十一岁。
十年前的北秦科考对官家子弟最低年龄限制就是十一岁,对寒门子弟最低年龄限制是十五岁。不过就算低龄通过科考也暂时只能做少年官,又称辅吏,待十六岁脱稚才会依据往年功绩分配官职。简言之就是给官家子弟开后门,提前积累功绩,好方便日后步步高升。
后来寒门子弟渐渐崛起,民间对这项规定愈加不满,再加上皇帝有意打压近乎全是官家子弟的相党,遂将此规废弃,改为:不论出身如何皆是十六岁才可参加科考,按科考成绩分配官职。又设春考为官家考,秋考为寒门考,以此削弱官家子弟在科考上极大的优势。
话说回来,卫儆是少年天才,文才武略皆是常人不可比,又有个好爹,那时在京中颇负盛名。因此他心气高上天,目中无人到极致,全然不将一同科考的竞争对手放在眼中,对于“寒门子弟”周霖更是嗤之以鼻。
据说当初周彬在周霖入仕之前并未让他入周家门,仅是将他当作义子养在军中。待通过科考入仕后,周霖才变成周彬养子,真正成为了周家人,成为官家子弟。
看不起周霖的卫儆自然在科考中吃了不小的亏。文考还好,当时的少年考不过是考史典或大贤经典,会背诵且能按先生教的作释即可。文考上,周霖与卫儆仅一题之差,那一题卫儆答得不算全面丢了实属正常,卫儆也未将文考放在眼中。
可在武考上,有人暗中作梗,让少年无敌手的卫儆第一轮就碰上了自小在底层摸爬滚打,被周彬收为义子后在军中磨砺多年的周霖。结果毫无悬念,甚至仅一招就分出了胜负,卫儆不仅丢了大脸,还在武考中成绩垫底。
本来这也无甚,卫儆毕竟差周霖四岁,科考后众人也知晓了周霖乃周彬义子,武考卫儆不失利才叫人吃惊。然而坏就坏在卫儆之父——刑部尚书卫勐(音同猛)给卫儆开了后门,让他以文武两考合绩中等的排名当上少年官,并直接到刑部任职。
自此,卫儆从少年天才变成了靠着家中势力投机取巧的奸诈之辈,被同辈人表面逢迎暗中耻笑,时常被人拿来与周霖作比,次次皆输,输了就又会被嘲笑一通,心气高的卫儆如何能忍?于是他渐渐恨上周霖,乃至自己主动找机会与周霖比,为的就是一雪前耻,又见总是赢不了就学他爹不择手段。可是直至周霖上战场,他阴招使尽都没赢过一次。
久而久之,卫儆就成了官家子弟眼中的笑柄,他对付周霖不择手段的恶名亦成了人尽皆知之事。就算后来他堂堂正正的比也还是会被人认为使阴招,于是卫儆干脆破罐破摔真的次次耍黑,又招一群门客专门出谋划策对付周霖。
是以此时卫儆要求比刀剑,众人第一反应就是他“又”要耍阴招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这次卫儆在兵器上做了手脚,寺人拿给周霖的剑是特别锻造的,有不起眼的裂缝,只要多砸几次就能断刃。任周霖再怎么厉害都不可能拿断剑赢他!
可惜情况完全出乎卫儆的预料,他怎么都想不到刚才看着已力不从心的周霖竟突然发威,仿佛冬日一阵冷风訇然砸面,周霖瞬息之间就到了他的眼前,其手中细剑划破空气,宛若千军万马、雷霆万钧,似要将他整个人劈开!
卫儆惊恐万分,拼命忍住胆怯,抬起手中剑作挡。
“当”的一声脆响,伴随两侧众人从嗓子眼迸发的惊呼,利刃飞旋着插进柱子。周霖手中仅余断剑一把,而卫儆已经单膝跪地。
他眼里映着那把断剑,却根本反应不及。
半息不到,周霖就已拿断剑抵住卫儆的脖子,又一次一招分出胜负,满堂静默。
直至福公公颤着声说出“周、周大人胜”,众人,包括帝后及郭牧等人才回过神来。
对此,郭牧扯扯嘴角,心道:周大人真是给足了我面子啊,就是不知他会不会记仇……
同时李隆晟松开不知何时攥紧的拳头,手心全是汗,他彻底放弃与周霖比武的念头。因为刚才周霖是右手持剑,他已经无法判断周霖的虚实,比武即是下策,而且确实打不过。
至于其他人基本上已经心如死灰,毕竟周霖那一剑把自己的剑都劈断了,可见力道之恐怖,他们那小身板可经不住这一剑。
卫侍郎此计可谓是弄巧成拙。
狄敏更是五味杂陈,他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就是一个笑话……
当然再笑话也比不过卫侍郎,可这次卫儆没有大怒,没有觉得丢脸,或者说他顾不上这些,满心装得都是“我还活着”这四个字。待得坐回位子,卫儆仍是处于茫然的状态。
“好!周卿不愧是我北秦栋梁,何人还想挑战周卿?”秦帝可算是喜笑颜开,他旁边的齐皇后依旧挂着假笑。
半晌无人应,秦帝笑着开口:“既然如此,朕宣布……”
“且慢!”李隆晟终于站起,他上前对秦帝微微拱手作礼,大声说道,“请北秦陛下让在下一试。”
“哦?使臣亦想与周卿比武?”秦帝很是乐意,毕竟南周使臣比武比输了就说明他南周武不及北秦。如此长脸之机会,秦帝自是不会放过。
然李隆晟却言:“不不不,在下的武艺在南周都属下下乘,自不敢于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在下意欲与周大人对弈一局,不知北秦陛下与周大人,可否满足在下这小小心愿?”
此言一出,北秦一方难以驳斥,驳即是不敢,即是丢了大国脸面,是以周霖只能应战。
可怜福公公准备的特殊筹筒在第二轮比试一次都未用上。
桌椅棋盘很快在中央摆好,福公公且让小福子拿来竖盘贴棋,以便众人观棋。
二人铺一落座,恰如置身沙场,面前数万兵马听候调令。而棋盘宛若一张白纸,等待被墨水浸染勾勒,化作天,化作地,化作人,化作战场。
两行墨对向对角潜行,将己方防御构筑,占边占角,分割白纸,白纸因此有了地形地势,高山、低谷、平地,无法计数的兵马或显或藏,显者锋芒毕露,藏着暗隐杀机。
接着,斥候开始探路,将敌方布防尽览于目,乃至自杀式试探。他们有的被围杀在敌军之阵,有的与敌军拉扯,打乱敌方阵脚,为正军铺路。
忽然天边一声号角吹响,列阵多时的两军开始交锋。长蛇对猛虎,蛇以缠杀,虎以咬杀,兵刃接,铿锵响,仿佛毛笔甩了墨,一粒粒墨点洒落,似雨似血。
正面战场陷于胶着,侧面奇兵穿梭于林木之间,他们要做的是奇袭,奇袭敌方大本营,亦或扰乱敌方连接部队。
不知风云几番变幻,南周的长蛇不断逼压,终于找准机会缠住北秦的猛虎,狠狠撕咬。猛虎激烈挣扎,凭着力大挣脱,向后方撤退,哪知鼠群已在后方等待。
紧接着,蛇鼠前后夹击,老虎被迫解体,留下一块沾血的肉脯,余下兵马化作黑狼四散逃离。阵已乱,败局已定?
不,那黑狼竟与奇兵汇成山洪,借高山之力,冲向南周辽阔地域,势不可挡。
一张白纸,大半黑墨。
此时蛇鼠惊觉再想回防已是晚矣,他们只能与虎狼互换土地。而他们先前所做努力,所夺土地,随着战线的推进尽数给敌人做了嫁衣。虽然蛇鼠未放弃,依旧凭着最后的余力反攻,但最终,周霖还是胜李隆晟半子。
败北的李隆晟很有气度,他居然向周霖行躬身大礼,笑道:“大人之才,隆晟拜服。”
此举却是打秦帝的脸,毕竟他向秦帝行的是小礼(以躬身程度为准分大小礼),而向周霖这个北秦臣子却是行得大礼,秦帝难免心有不满,面色难看。
明白李隆晟意欲挑拨离间,周霖微扯嘴角,离开棋桌,跪地叩拜秦帝,高言:“圣上,臣不负北秦盛名。”
“不错,周卿表现甚好,朕十分欣慰。”秦帝笑,周霖这一番作为可谓狠狠回敬李隆晟一把掌,让人颇感痛快。
对此,李隆晟笑笑,面上不甚在乎,向秦帝草草拱了下手就回到座位。
随之惊才会继续,可却无人再敢上擂。高座上的君王也有些乏了,便最后又问一遍:“朕已乏,若无人再挑战周卿,此次惊才会便是周卿获胜。”
静默。
周霖看向无动于衷的狄敏,眨了两下眼,示意他快快上擂,然狄敏见状却阖上双目,无动于衷。
一息,两息,三息……
心慢慢往下沉,周霖实在想不通狄敏为何来到这儿却在最后关头不争取。自通过调查得知秦恒公主心悦狄敏后,周霖就多次暗示过狄敏,他会替他和公主扫清障碍,只要狄敏在最后关头能够勇敢一次,结果真是……令人失望。
未几,秦帝耐心耗尽,即将开口结束这场内定的好戏。就在这一刻,狄敏猛然站起,一向温和细语的他竟是扬声大喊:“臣,斗胆挑战大理寺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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