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生产
“老翁, 求您停一停,细娘她……她要生产了!”
前面的妇人跪下朝王宝兴磕头。
怕有个不测,王宝兴并不敢放松对几个女人的戒备, 女人们手腕上绑着绳子, 走在最前面, 然后才是王宝兴家里的车。
当然,王宝兴肯定不会粗枝大叶到让女人单独走在最前面,他让队伍里兄弟多的人家空出几个人来,在前面监视女人们的举动。
除却把人绑着,王宝兴倒没有在旁的地方亏待她们。
车队用牛骨头熬汤亦或吃牛肉时, 也会给她们一份。
令人意外的是,她们宁可吃糯米粉也不肯接触肉食。
“老翁对我们的好我们记在心里, 不过我们吃糯米粉就成。”
里头两个大肚子孕妇同样如此, 哪怕族里几个妇人过去劝她喝口肉汤才能有力气生产,她照样不肯动。
将碗端近些, 妇人们还会露出几欲作呕的表情。
众人不明所以, 王宝兴心里却有了猜测。
他同二伯娘说道:“她们不喝肉汤, 就不必勉强了。”
二伯娘叹气。
就那么丁点肉, 二伯娘不至于上赶着给人家吃,她之所以给孕妇端肉汤, 主要怕人死在半路上, 她可不想沾染晦气。
木槿没有那么多忌讳, 她喝着碗里的肉汤,不时能从里头夹出块肉来。
过去四五天, 她的伤口依旧没有愈合,但比刚开始要好上许多,更不像前几日那般嗜睡。
木槿大多数时间坐在牛车上, 偶尔下车走走,倒不碍事。
王宝山却不停劝她坐回去,仿佛闺女下地走路就会加重伤势。
她只能安慰担惊受怕的王宝山和王李氏:“爹,娘,你看我还不是活蹦乱跳,下地走动两步道不成问题,说不准还会恢复更快些呢。”
别提王李氏,就算王宝山也被木槿受伤那夜的高热吓得不轻。
达官贵人有丰富的医疗资源,或许不惧风寒发烧,可对于底层平民来说,得个小感冒倒不碍事,一旦上升到发烧,与要他半条命无异。
所以人们才会说风寒要人命。
那夜木槿发高烧,自己没觉得有大问题,却把王宝山夫妇吓丢了魂,以至于他们照看闺女时格外小心,生怕病情再次反复。
即使丢掉胳膊的冬生也会时不时下地走走,虽说时间很短,却昭示着他身上仍旧具有无限活力。
冬生把金银全揣在怀里,着实不算轻,走路时能感觉巨大的下坠重量,冬生从小到大都没有见到过那么多金银,他不敢放到爹娘处。
有了银钱就能买地做财主老爷,光想想就快活。
冬生娘又跑到儿子旁边劝他把银钱给爹娘保管。
“你年纪轻轻揣那么多金银做甚,娘给你攒着娶媳妇。”
冬生死活不愿意。
家里没有分家,从前不管丰年卖粮食得来的银钱亦或卖柴火做长工的银钱,都按规矩交给爹娘,爹娘掌管家里大大小小的事,说分家时再分给他兄弟几个。
冬生上头有三个兄长,爹娘最偏心他大哥,即使大哥已经成家生子,照样紧着他来,冬生怕把银子交给爹娘之后转头就到他大哥的口袋里。
冬生娘还真有那么点想法。
家里分到一百多两银子,可冬生自己就二百多两,她想把冬生的攥到手里,到时候给他留一半娶媳妇买地,剩下的再分给另外三个儿子。
老大最孝顺,自己和老头子分家之后肯定要跟着老大过日子,所以多给老大几两。
冬生看着好说话,放到大事上半点不马虎,旁的好商量,让他拿银子出来却万万不可能,把他爹娘气到快给撅过去。
现在没有后世小家庭理念,在没有分家之前,赚的所有银钱都是公中的,有需要花银子的地方就同当家人说,再由当家人给你银子。
王宝山和王李氏就如此,他们手里攥着所有银钱,崇武年纪小没成家就给他半吊子钱做零花,崇文有了家室,每年给他二两银子不至于捉襟见肘。
像冬生爹娘的做法才是符合此时大多数人的逻辑,不肯往外掏银子的冬生反而成了个别的。
无奈之下,冬生把两锭银子和所有的铜钱给他娘。
至于金子,想都不要想!
他指望用金子买地呢。
幸好前面妇人发动的声音拯救了冬生。
冬生一溜烟跑过去与同伴玩耍了。
——
车队里的女眷紧紧围住被唤作细娘的妇人,而男人们则自觉躲到远处去了。
并非他们品行高洁特地顾忌妇人会不会感到尴尬,而是因为人们普遍将生产的妇人视作不洁,男人在旁边容易沾染“污秽”。
细娘四肢纤细,高高隆起的肚子显得格外突兀,看着极其可怖。
她嘴里不停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没有稳婆不要紧,队伍里的妇人少说生了两三个,生了十来个的也有,所以经验倒算丰富。
周母光养活就活下来七个孩子,生育经验十分丰富,她被二伯娘慌里忙张拉过去看顾细娘。
周大山就会窝里横,平时打骂婆娘孩子,见到外人反而一副憨厚老实模样,看婆娘被叫过去,他还老实嘱咐几句。
“闺女是第一回生孩子吧?”见到细娘生产格外艰难,周母问。
细娘屈辱地点头。
被土匪虏过去时,细娘正在家中待嫁,她家住江梁城,属于小富之家,即使来了灾荒,照旧不愁吃喝,而土匪的到来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
细娘的父母兄长皆被杀死,家里的牲畜粮食乃至财宝被抢掠殆尽,而她和幼弟则被掳上了山。
当初土匪杀进来时,父亲本打算先将细娘杀死,以免污了贞洁。
年少的细娘对未来满怀憧憬,她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死亡,于是千方百计躲过父亲的刀刃。
她没有想到,等待自己的将是比十八层地狱还要痛苦的折磨。
幼弟年纪小,被土匪煮掉吃了,中间竟还强迫细娘喝汤,她死活不肯从,被硬生生按住头灌下去。
细娘无数次想要结束自己,可她想活啊,才十几岁的她还没有看够世间繁华。
旁边妇人的脸渐渐模糊,细娘觉得又疼又困,沉重的眼皮仿佛要把漂亮的眼睛给锁住。
周母:“闺女再使把劲,生下来就好了,生下来就好了……”
她的话将细娘从几近晕厥的状态里拉出来。
对啊,她为何受尽屈辱也要活,现在为了生下畜牲的孩子而死去,未免太对不住自己。
她咬咬牙,眼睛里充满狠劲,听从周母的安排使劲。
良久之后,终于传来孩子的哭声。
孩子的哭声嘹亮,在细娘听来,像极了那群恶人折辱她时的坏笑声。
细娘厌恶地瞥过头去。
她把手放在孩子的脖颈上,只消使使力气就能让他从人世间消失。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弱,直到帮忙生产的妇人看见细娘的动作,她才如梦初醒,害怕地缩回手来。
周母不清楚内情,对细娘道:“孩子如此瘦小,若你有奶还好,没有的话就……”
这样小的孩子光喂米粥根本养不活。
周母怕细娘伤心,特地止住话茬。
说实话,周母看见大丫受到土匪的羞辱,所以同样对土匪恨之入骨,对几个女人也没有好印象。
不过看到虚弱无力的细娘,她难免动起恻隐之心。
周母想到自己当年生大丫的场景——
大丫是周家第一个孩子,丈夫婆婆见她生了个闺女,连个好脸色也不给,周母顶着数九寒冬的天气用凉水洗尿布,可谓吃尽了苦头。
现在见到细娘,不禁想到当年的自己,所以说话也和气起来。
听完周母的话,细娘眼睛一亮。
她没有听从妇人们的劝说给孩子喂奶,也拒绝别人递过来的米汤。
她仿佛在熬,熬一个最后的结果。
第二日,孩子就没气了,而细娘先是松了口气,继而落下眼泪来。
王李氏过去看过当时的场景,她觉得细娘太过狠心:“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又不是她情愿生孩子,被土匪逼迫了而已,如此也好,大人孩子都能解脱。”木槿说。
无论什么情形,女性都应该有主宰自己身体的能力,而细娘被土匪逼迫羞辱还险些没了性命,她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被迫怀孕生子,本就十分可怜,队伍里的妇人没有受过细娘的苦楚,说话时难免有高高在上的意味。
木槿想起了现代一个新闻,女子不愿生二胎,结果丈夫却“不小心”使她怀孕,她自己的体质同样不适合打胎,加上丈夫以离婚相威胁,女子迫于巨大的压力只能选择生下孩子。
结果对孩子却始终不冷不热,被周围人指责没有母爱。
木槿看到之后嗤之以鼻,产生母爱的前提是自愿怀孕生子、自发去爱孩子,而非做一个冷冰冰的生育机器,以妻子的名义做代/孕工具。
女人有权利主宰自己的子宫,绝不应该被他人胁迫生育。
细娘连打掉孩子的选择都没有,现在带着圣母心去苛责一个遭遇悲惨的女人,实在没有必要。
听见木槿的话,王李氏叹气:“唉,都怪那群挨千刀的,净祸害人!”
是啊,都怪土匪。
若非他们,细娘说不准还在家待嫁,不至于小小年纪就尝遍世间冷暖滋味,最后不得不怀上仇人的孩子。
幸好土匪已经被消灭了,再不会有女人被□□、杀掉,细娘的悲剧不会再发生。
然而这座山头的细娘没有了,却不能消灭其他地方的“细娘”。
当灾难来临之后,女人似乎永远是最先受到伤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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