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章 猜测
张雪霁几乎是惊慌失措的在后退, 膝盖弯撞到自己的椅子,他顿时重心不稳,整个人摔回椅子上;黎明会提供的椅子也不怎么牢固, 他后倒这么一摔,连人带椅的往后翻。
但是没有翻倒——谢乔乔侧身一脚踩在椅子横杆上,把椅子踩住了。
张雪霁慌张的抓紧桌子边缘, 略微抬头看向谢乔乔。谢乔乔脚上一勾, 把张雪霁连人带椅子的又拽回来。
张雪霁的脚终于踩到实地了,长舒出一口气。而谢乔乔低头看着自己面前宣纸上扩散开的,更大的痕迹,抿了抿唇。
她没有说话, 默不作声的把砚台扶平,然后盯着自己桌子上那张被墨水染得乱七八糟的宣纸发呆。
……要重新抄吗?可是都已经抄了两行了,重新来好烦啊,不想抄大字。
张雪霁把她那张被墨水污染的宣纸拿走,又把自己抄了半页的宣纸放到谢乔乔面前。
他的字要比谢乔乔好看很多,端正秀丽,笔迹瘦劲, 既漂亮又不至于让人看不懂。
谢乔乔平静的夸奖了一句:“你字写得很好看。”
张雪霁:“……谢谢。”
谢乔乔:“不客气。”
张雪霁没有再盯着谢乔乔看了。他把那张染了墨水痕迹的宣纸揉成一团塞进自己袖子里, 拿起笔润了润墨水,重新开始写。
谢乔乔比对着原文找了下张雪霁抄到哪里了,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两人都变得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水流和气泡咕噜咕噜的声音,偶尔还有笔尖润过宣纸的轻微声响。
谢乔乔在认真的抄写, 她倒是很努力的在跟着张雪霁的字迹来抄了;不过写字这种东西大约也真的要看点天赋, 总之, 从第三行开始, 谢乔乔的字就已经完全脱离张雪霁字迹的框架,完完全全变成了‘谢乔乔的字’。
她皱着眉,看自己写出来的那一行歪七扭八的字,略有不满,思索着要不要重新写——正当谢乔乔纠结的在想这件事时,旁边张雪霁突兀开口:“你刚刚……为什么摸我?”
说到后面一句话,张雪霁的声音陡然变得含糊起来。虽然他表面上还在认真的抄着檄文,实际上脖颈和耳朵都已经红得快要熟了。
尤其是刚刚被谢乔乔手指触碰到的喉结,似乎还残留着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
张雪霁甚至不敢去看谢乔乔的脸。
谢乔乔回神,茫然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张雪霁在指什么。她用毛笔顶支着自己下巴,皱眉:“摸你?”
张雪霁抿了抿唇,小声强调:“对,你刚才摸我了。”
谢乔乔:“哦……”
“因为好奇。”
张雪霁:“好奇?”
谢乔乔又摸了下自己的脖颈,道:“对啊,觉得很奇怪。你脖颈这里有一块凸出来的,我没有。”
“老师也有,但是我看其他有的男生就没有,所以这种东西应该不是男性专属吧?”
被她这么一说,张雪霁也跟着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随即手指摸到自己明显的喉结。他不自觉咽了下口水,那枚明显的喉结在少年修长的手指间上下滑动。
谢乔乔偏过头,注视着张雪霁:“它又动了。”
张雪霁:“……咽口水的时候就是会动吧?然后说话的时候偶尔也会动……女孩子也有的,只是男生的喉结更容易变得明显而已。你轻轻按一下你自己这里,是可以感觉到一块软骨的,对吧?”
他手指轻轻挪动,点了点自己喉结的位置,生怕谢乔乔看不见,还略微仰头示意她看自己。
谢乔乔盯了一会儿,学着他的模样,也将手指按到同样的位置——果然,指尖按到了一块微微凸起的软骨。
虽然也是微微凸起的,但是没有张雪霁的那么明显。
谢乔乔偏过头盯着张雪霁的脖颈,张雪霁还维持着略微仰头的姿势,这个姿势便显得他喉结越发明显,随着他偶尔无意识的吞咽动作,那块明显的凸起软骨也隔着层柔软皮肉上下滚动。
张雪霁的手还搭在他自己的喉咙上,喉结滑动时,他的手指是不动的,轻轻按着脖颈上起伏的血管和喉结。
“你们在干什么?”隔壁距离他们一米远的鱼头人,发出了诚挚的问候。
张雪霁迅速把手从脖颈上放下来,红着耳朵,强作镇定:“在讨论檄文。”
鱼头人狐疑的看向谢乔乔,谢乔乔并不看它,甚至都没有理会它,又低下头去继续抄檄文了。
抄了一晚上的檄文,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整个自习室里的海族都是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就连鱼头人的眼睛都不闪光了,颓废的趴在桌子上。
谢乔乔身为剑修,灵力强大,这点熬夜对她来说无伤大雅。
倒是张雪霁,困得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眼角浸出几滴生理性的泪花。他揉了揉眼睛,从自己抄好的一大叠宣纸里面抓起一把,塞进谢乔乔怀里。
谢乔乔茫然:“给我这些干什么?”
张雪霁捂着半边脸,打哈欠,困倦的回答:“为了以免你划水太明显被赶出去,帮你抄了一百张。”
谢乔乔一愣,垂眼看着自己怀里那一叠宣纸。虽然因为两人粗暴的塞来塞去的动作,那叠宣纸被弄得有点皱吧,但一点也不难看出上面的字迹端正秀丽。
鱼头人这时候站起来拍了拍手:“大家!别睡觉了——趁着现在天刚亮,城内护卫换班,戒备不那么森严,我们先出去把这些传单都分发掉。”
“出去派发檄文之前,大家先把自己抄的拿上来给我检查一下有没有错别字。”
众人排队将自己抄录的檄文给鱼头人检查。前面几个海族的抄录都出现了数处错误,被勒令回去修改。最后一个错别字都没有的居然只有谢乔乔和张雪霁。
准确来说,是只有张雪霁。
毕竟谢乔乔只抄了四张半,剩下的都是张雪霁帮她抄的。
鱼头人都被二人的效率震惊了,嘴巴里不住的夸奖他们。张雪霁一边打哈欠一边敷衍他,谢乔乔则直接不敷衍他,放空发呆,偶尔也想事情。
不过她想的事情比较乱和零碎,很多时候都和她在做的事情没有任何的必然的联系。
鱼头人带二人离开地道,他们沿着纺织坊中心的旋螺楼梯往上走,从建筑顶端的彩色玻璃天窗处出去——那扇玻璃天窗被特殊加固过,边缘能看见一些阵法的符文。
从天窗出去就是夏泽国顶端的陆地建筑了。在这里,只要不进入闸门范围,就不会遇到特别严格的盘查和警戒,一直是黎明会的主要活动场地。
鱼头人叮嘱二人:“我们分发传单的对象主要是和我们一样拟态没能幻化出人类面容的鲛人,以及其他热心肠的异族人。如果遇到那种拟态美丽英俊的鲛人,切记要避开他们。”
张雪霁点头,拍了拍自己胸口:“我办事你放心。”
鱼头人很满意张雪霁的态度,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让他们发完传单依旧从玻璃天窗顶部进入,进入时记得摇铃铛——按照某种特定的频率来摇。
等鱼头人离开,张雪霁脸上温和的笑容立刻就垮了。
他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从自己袖子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旁边的地板,然后拍拍地板砖,问谢乔乔:“坐会儿?”
谢乔乔抱着那叠宣纸,在他旁边坐下来。
张雪霁拿起一张宣纸,折成帽子,放在谢乔乔头顶。谢乔乔疑惑的看着他,张雪霁解释:“遮太阳。”
此时是清晨,太阳正迎着海面冉冉升起。
他给自己也折了顶纸帽子,放在自己头顶,眯着眼困倦的打哈欠,声音都变得懒懒的:“昨天抄檄文的时候,我大概研究了一下——我觉得黎明会那位写檄文的秦先生,很有可能就是那位在鹿城的秦先生。”
谢乔乔:“朱萱的老师?”
张雪霁:“没错。我在幻境里看过他拿给朱萱的书,他可能是今年道载学宫的应届考生……栗子糕吃不吃?”
他说话的时候,手上也没有闲着,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叠手帕裹好的栗子糕。
谢乔乔点头,说吃,目光从冷淡的发呆转为眼巴巴盯着张雪霁手心那叠栗子糕。张雪霁单手解开了手帕结,把那叠栗子糕递到谢乔乔面前。
看着谢乔乔拿了一块栗子糕三两口吃进嘴里,张雪霁才慢吞吞继续往下说:“道载学宫每年考试都有指定的命题内容,我记得今年的实践题命名叫‘明智’。那位秦先生大概一开始是想选定朱萱和鹿城做自己的考题,只可惜鹿城被鬼域盯上,他自觉没办法和鬼域对着来,所以就半路开溜去了别的地方。”
“朱萱投湖一事发生在半年前,而黎明会也差不多在那个时间段之后一个月内成立,夏泽国应该就是秦生选定的第二个考题。”
谢乔乔咀嚼糕点的动作慢了下来。她皱着眉,开口:“他就这样跑了,没想过朱萱被留下会有什么后果?”
张雪霁拖着下巴,垂眼,轻声:“他心里肯定是知道的,只是觉得自己有心无力,管也管不了,能自救就不错了。”
“不仅仅是他,几乎所有的修道者都有这样的共识——为了悟道证道,什么都可以放弃。亲情,血缘,朋友,恋人,都只是他们证道路上的一部分。修真界中为了证道,杀妻杀母杀父者比比皆是。”
谢乔乔不语,垂眼看着自己膝盖上那叠宣纸。
远处的太阳越升越高,纸折的帽子已经无法遮挡它的光芒,灼热的太阳光落到谢乔乔鼻梁骨和嘴唇上,晒得她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她弓起脊背,下巴轻轻抵着曲起的膝盖,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远方升起的太阳。
她纠正了张雪霁的话:“不仅仅是修真界,普通人的世界也是如此。修道者为道,凡人为己——人要比动物厉害,人有自制力,可以克制自己母亲的本能,为了自我保护,而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孩子推开。”
张雪霁愣了愣。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鲨人礁,他和谢乔乔说起雌性长蛸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卵而不吃不喝直至死亡的特性——那时候谢乔乔是什么表情呢?
张雪霁发现自己居然完全记不起来那时候谢乔乔的表情。
他张了张嘴:“你……”
谢乔乔偏过头,脑袋枕在自己膝盖上,表情平静的问:“还有吃的吗?刚刚那点没吃饱。”
“……”
刚刚起来的一点悲伤气氛,顿时因为这句话变成了黑色喜剧片。
张雪霁摸了摸自己的袖子:“还有三明治。”
他从袖子里拿出两个三明治,分给了谢乔乔一个,两人并肩坐在台阶上吃三明治,权当是吃早饭了。张雪霁不爱吃紫甘蓝,每次吃三明治之前都会掀开面包片认真的把里面的紫甘蓝全部挑出来。
谢乔乔瞥了他一眼,倒也没有说他挑食,只是认真的问了一句:“你不吃这个吗?”
张雪霁苦着脸:“我不爱吃。”
谢乔乔把自己的面包片掀开,盯着张雪霁。张雪霁会意,把自己挑出来的紫甘蓝塞进她的面包夹片里。
虽然是这世界上一等一的剑修,但张雪霁却觉得谢乔乔身上一点傲慢的小习惯都没有。即使拿着塞满紫甘蓝的三明治,她也吃得很认真,塞满食物的两颊鼓鼓的。
张雪霁嚼着三明治,故作漫不经心,实际上小心翼翼的问:“你会难过吗?”
谢乔乔偏过头,疑惑:“什么难过?”
张雪霁:“就是,呃,讲到你母亲的时候——等等,我是不是不该提这个话题?”
“可以提,不是不能说的事情。”谢乔乔嚼着三明治,声音黏黏糊糊,“我对母亲的印象不太深,在我比较小的时候她就因病去世了。不过我记得她不是很喜欢我,可能因为我不讨人喜欢吧。”
“难过倒是没有……非要说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难过。虽然圣贤书都说母亲和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但我对阿娘好像并没有这种感觉,甚至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她死的时候,我也没能为她流下眼泪——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不觉得自己应该哭,也没办法掉下眼泪来。”
她摸了下自己的眼睛,那双冷漠疏离的丹凤眼轻轻眨动,眼睫扑闪。
谢乔乔道:“我哭不出来,没办法哭,老师死的时候也是这样。我……并不讨厌他们,阿娘也好,以前村子里的朋友也好,我对他们——我说不出来。”
她抿了抿唇,手指还停留在自己眼尾,因为没办法准确的表达出自己的感情,她垂头露出沮丧的神色。
作者有话说:
这里有一只垂头丧气的乔乔。
嘘,让我们悄悄把她抱回家亲亲,不要告诉小张同学。
注意,动作小声一点,因为狗狗的耳朵是很灵敏的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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