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传说中的天花板
第三局比赛在场外的极度喧嚣与场内的极度沉默中，拉开了序幕。
华乒选手历年来在国际比赛上打过大量的内战，本国选手在决赛会师几乎成了常态，所以很多时候，赛程进入决赛阶段时，不光观众们放松下来，就连选手自己也放松了下来。
因为绝大多数选手都没想过通吃一切，他们在完成华乒赋予的任务之后，基本上就松懈了至少三分。
剩下的是队伍内战，颇有几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味道。
这种内战模式的决赛通常很好看，因为比赛双方会打得很“秀”，类似表演赛，尤其是一些不重要的比赛，他们会把平时训练中那些花活心照不宣的亮出来，引发看台上大量的喝彩声，也算是为乒乓球运动推广出一份力，顺便给自己弄点十佳球集锦。
但今天的比赛打得格外认真，甚至比外战还要认真。
孙天龙想赢家通吃，罗九想虎口夺食。
小小的亚洲杯，一年一届，被业内称为国际赛事中的鱼腩赛事，但今天这场决赛，却打得简直像是奥运会决赛一样。
比赛双方没有用任何稍微花哨的技巧，他们打得极其朴素，所有的动作都是有意义的。
但即便他们尽量往简单打，打到了大巧若拙的境界，但落在观众眼里，这比赛依然是极度精彩的。
因为小球在空中飞行时的速度、力度和旋转是不能作假的，小球在宏观意义上的各种变线是不能作假的，那些匪夷所思的弧线也是不能作假的。
这一局是龙队先发球，龙队依然选择了短下旋发球。
但在罗九摆短过来后，龙队直接挑打。
罗九的摆短近乎完美，无懈可击，所以龙队这个挑打也是地狱级难度。
但他成功把球挑打过去。
罗九立刻落入下风，被迫后退，强拉高吊弧圈。
龙队直接爆冲。
罗九再退，再拉。
龙队再爆冲。
罗九仍然将球拉了过来，只是已经极度勉强。
于是龙队第三次爆冲，将罗九冲死。
比分1：0。
龙队再次发球，这次是逆旋转。
罗九最不怕的就是旋转，他直接搓过去一个左侧旋的球。
这球搓得依然无懈可击，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不够短。
于是龙队又直接挑打，依然是地狱级难度的一个主动抢攻，也依然挑打成功。
罗九再次落入被动，强行反拉两板之后，他也祭出了奇招，直接退步，将手腕翻过来，用球拍反面狠狠削了一个长球。
这个球与王超打马昂星时的那个生胶削球本质上几乎一模一样，都是用不合适的胶皮削一个理论上毫无意义的球。
他同样跟王超一样，把这球完美的削了过去，又飘又怪，谁也拿不准这球到底什么情况。
这个球削得四周席位上的观众齐声惊叹，观众们未必知道这是一个不合理的生胶削球，但他们至少感觉得到，这个从极快转为极慢的节奏变化，有着极度赏心悦目的视觉效果。
这已经隐隐算是一个半超级球了。
如果这球的运气再好一些，擦个边，擦个网，那就是妥妥的超级球。
但龙队并不是马昂星。
他毫不犹豫又是一板爆冲，将这个根本不转的球直接抽死。
2：0，龙队继续得分。
当比分牌再翻过一页，很多人都看懂了。
比如电视机前的秦华昌和王超。
比如现场看球的何敬平。
比如远在帝都看直播的蔡国栋、王陆、朱泽石等人。
他们知道龙队在干什么。
龙队在主动搏杀！
这位站在乒乓球金字塔尖上的人物，在内心深处并没有半点骄矜之气，也绝没有半点面子意识，他所有的思路和战术都只为赢得比赛服务。
当他意识到自己落后时，就毫不犹豫把自己摆在了弱者的地位，开始对“强者”发起冲锋。
弱者挑战强者最有效的手段，就是不计代价的搏杀。
正如国际巡回赛袋鼠国站的决赛第五局他反搏杀林梓君一样，现在他开始反搏杀罗九。
他默认今天的罗九是比他更强的存在。
比赛继续沉默的进行。
这两人都是真正的战术大师，当年许多比赛中，也曾经使用过大量的拖延战术和心理战术。
但是今天，两人却打得极快，拿到球就发，没有半点耽搁。
这情形，又与王超打朱鼎很像。
这也是一种竞争，一种博弈。
谁犹豫了，谁就输了气势。
赛场上，气势往往是比技术更重要的东西。
又是三分钟后，比分以极快的速度跳到了7：2，龙队大比分领先。
罗九用手狠狠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再把被汗水浸湿的手掌在运动服上使劲蹭了两下。
刚刚那几分钟内，他有点被打蒙了。
他进入华乒有多少年，观察孙天龙就有多少年。
虽然这些年他的战绩起起伏伏极不稳定，但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孙天龙的实力了如指掌。
否则他又怎么会在给王超打电话的时候说那番大话呢？
但现在他意识到自己错了。
原来龙队还有如此凶悍的一面。
这局球龙队一改往日严谨、科学且灵动的球风，打得宛如野兽，只要找到一丝丝缺口，就要凶狠的扑上来咬掉一块肉。
龙队平时打球非常在意失误率，他是华乒队内数学最好的球员，完美继承了其师秦华昌的理念，以数据辅助打球，从来只做性价比最高的动作。
但现在龙队开始不讲理了。
他连续挑打了很多个球，每一个球都是几乎无法被挑打的。
但偏偏龙队全部打成了。
他用事实告诉罗九：我不是不会打暴力球，我只是平时不想打暴力球，因为那样有太多的偶然性，会降低我的赢球几率。
但是当你把我逼急了，我也是会乱来的！
罗九努力调整心态，双脚在地面微微弹跳，保持身体活性，身体下蹲，等着接龙队的下一个发球。
龙队偷长。
罗九成功预判，侧身抢攻。
这是一个极其难得占据主动的机会。
但他这个球刚拉过去，龙队整个人都窜了上来，上半身几乎压在了球台上，手臂直接往前摆，竟然在这球刚刚落在桌上的同时，球拍就迎了上去。
这个球更不讲理了。
要知道，龙队自己发的是长球，罗九拉的也是长球，这球无论如何也是要出台的，龙队真正该做的，是后退一步，侧身拉中台长球。
但龙队偏要去打上升球，这击球的难度至少高了一倍，相当于强行把一个相持球打成了台内挑打。
罗九这一刻疯狂后退，等着接球，但龙队这球挑打过来，居然直接打在罗九完全意料之外的球网左侧小三角处。
在本来就难度高得不可思议的前提下，龙队居然还来了一个极限变线。
这个球被直接杀死，比分变成8：2。
罗九也有点被打不会了。
随后战局再启，罗九的状态明显有些回落，从前两局气势最盛的地方衰减下来，在局面上呈现出明显的被动。
又是两分钟过后，孙天龙11：4扳回一局。
至此，秦华昌终于脸上有光，回头看了王超一眼，笑嘻嘻道：“怎么样？”
王超只能叹服：“强！”
秦华昌开始凡尔赛：“其实罗九打得很不错了，这么多年，我真的很少看到孙天龙被逼出这种状态来，要知道，这种状态是可遇不可求的，他很多年前就触摸到了这个境界，却始终没办法把技术稳定在这个境界，唯有在关键时刻，被逼急了，又有足够强的取胜信念，才能偶尔达到这种状态。”
王超点了点头。
他知道秦华昌这番话并不是在装比。
虽然没有人知道什么是乒乓球的终极境界，但是秦华昌所说的这种境界，孙天龙此时展现出来的这种境界，王超前世是有所领悟的。
他前世那个大满贯弟子也曾经短暂达到过这种状态。
那是一种球台之上无所不能的奇妙状态，看到任何一个球，都觉得可以用任何方式来处理。
比如孙天龙刚刚展现的那些完全不讲道理的挑打和反打，看似违反球理，实则是在无数细节上都做到了极限，它其实是合理的。
只是这种合理属于特例中的特例，就连秦华昌这等人物都未必能完全看透彻，就更不用说芸芸众生了。
王超更知道，罗九之前当初给自己打电话时所吹嘘的，应该也是这个境界。
他们都是触碰到了真正天花板的绝世人物。
但罗九显然还稚嫩，他在第一次摸到天花板之后欣喜若狂，以为这是新大陆，误以为自己已经真正到达了天花板，却不知道这个境界其实是不能持久的。
你可以摸一下它，但你不能一直摸它。
所以今天罗九打孙天龙，比的就是谁先摸到天花板。
罗九挟七年的憋屈与一战封神的信念而来，他在比赛开场时有着更强的心理推动力，所以先一步摸到了天花板，赢下了前两局。
但这成功激怒了孙天龙，也成功激活了孙天龙。
当孙天龙同样摸到天花板后，罗九直接陷入劣势。
为何？
因为孙天龙掌握着更多的武器。
他有更多的技巧、经验和战斗直觉。
他还有长期以来形成的绝对心理优势。
毕竟，他在队内训练和队内测试中赢过罗九太多次。
当两人到达同一起跑线时，罗九呈现出了明显的颓势。
但罗九并非没有还手之力，他也是有优势的，他有更好的手感，能打出更多的超级球，只是他刚刚真的被打蒙了，暂时没意识到这些。
所以，第四局能不能翻盘，就看罗九能不能在新的高度上重新展现出自己的强项来。
很快第四局开始。
战况开始变得胶着。
五分钟过去，比分打成5：5平。
又是五分钟过去，比分打成9：9平。
这局球给人的观感又与第三局截然不同。
龙队依然不讲道理，全场进攻，但罗九的防御手段却变得丰富起来。
他不再拘泥于纯粹的格挡或是反拉或是弹击，而是开始玩起了花活。
有推挡，有切，有削，有撕，有搓。
龙队不断提速，想把球打快。
罗九则不断降速，想把球打慢。
这是另一个层次上的博弈，谁也没办法拿到完全的优势，所以比分变成了拉锯，死死的咬住，一口气咬到了12：12。
其实从10：10开始，已经全部是关键球，每个球打的都是心跳，每个球都让心情更加紧绷。
华乒教练们的心脏病，多半就是被这种局面给整出来的。
如果这是一场外战，估计场外的秦华昌教练或是何敬平教练就要开始吃速效救心丸了。
但今天还好，毕竟是内战，又不允许指导，所以坐在观众席上的何敬平只是下意识的身体前倾，表达出极大的关注，却还不至于吃药。
秦华昌也很紧张，整个第四局球一声不吭，全情投入，但是还好，他也不需要吃药。
毕竟站在他的立场上，孙天龙这场球是赢是输，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
从情感上，他当然支持孙天龙。
但从有利于华乒的角度，他反而更希望罗九能赢。
因为罗九至少还能坚持到下届奥运会，而龙队已经坚持不到了。
更年轻的，就是更有价值的，他们代表着未来。
此时整个场馆传来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因为第四局已经打完，龙队14：12再胜一局，硬生生将总比分扳平。
罗九终究没撑到最后，在比拼纯意志力和情绪稳定性的最后时刻，他手软了。
一场bo7，在打了一个小时之后，变成了bo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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