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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三十四


送走两尊大神后,沈照渡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濯缨堂,正好看到沈霓拿着他放在小抽屉里的印章盖印。

        “将军的帅印也敢乱摸,好大的胆子。”

        沈霓拿的是私印,见他又要抱过来,转身就要把“沈照渡”三个字印在他脑门。

        “这么重要的东西也敢乱放,要是刚才沈婳进来了怎么办?”

        这是她敢动手的第二个原因,怕沈照渡的密函被发现——都督在京私联外将,易犯帝王猜忌,是重罪,她不得不防。

        沈照渡随她印,反正人他是要抱的,还懒散地将脑袋埋进她的乌发:“我知道你会护着我。”

        还真是自信。

        沈霓啪啪的在他手背上盖了两下,又觉心疼,自恼地揉搓掉上面的红印:“什么时候出征?”

        “也不一定要去。”他反手抓住沈霓染红的手指,“三天后是第一场战事,若贺洪取胜,我就留守京师,若战败……”

        见沈霓扭过头来,他低头在她脸上用力一亲,双臂收得更紧:“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希望他能打赢。”

        贺洪赢了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兵权没收、威信下降,也向萧鸾证明他沈照渡并非无可取代。

        位极人臣的滋味还没尝够,他怎么可能希望贺洪赢?

        他是个自私的人,和他说天下苍生没用,因为苍生芸芸从未给过他任何一口甜。

        除了沈霓。

        他可以为沈霓付出一切。

        烽火延绵,不仅家书抵万金,前线送来的密报一样难得。

        在暗涌中闲赋半月之后,八百里加急的军报终于抵达御书房龙案之上,然后从宫里发往兵部、左右都督府和昭武侯府。

        密函送到昭武候时,沈照渡正要带沈霓去自家图南阁看经。

        图南阁挑高一层,外形为六角形,原为萧鸾的藏书阁,沈照渡搬进来后把他的书全部扔进皇宫,西面藏佛经,东面放刀剑,一进门压迫感便排山倒海而来。

        儒释道三家的经典沈霓早就翻烂,毫无兴趣,一进图南阁她便径直走向东面。

        “别碰。”

        沈霓正要拿起一把棕褐色的剑,后方的沈照渡先握住了她前伸的手。

        以为是自己唐突了,谁知沈照渡自己把剑从木架上取下,将她挡在身后才拔出长剑,回身递到她面前。

        “这把剑杀敌无数,至今削铁如泥,你没用过它,容易被剑气与杀气所伤。”

        见他没有要交给自己的意思,沈霓弯腰,自己的眼睛映在剑影寒光上,清晰得堪比照镜。

        “我还以为回看到站满褐红的剑身。”

        沈照渡手腕一翻,剑身顿时暗哑模糊,隐约可见淡淡一层几乎变黑的红褐。

        “光鲜只是表象,万物必然走向腐朽败溃。”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沈霓笑笑接着他往下说,“正好诠释东墙上的《金刚经》。”

        沈照渡收剑入鞘,摆回木架,沈霓却不肯放过逗弄他的机会,戳戳他的胸口:“沈都督把经书读通读透,却悟不出如何放下执念,真真愧对佛祖。”

        他不以为耻,反而去抓沈霓的手放到唇边:“说明佛祖渡不了世人,所以我还俗了。”

        又在造口孽。

        沈霓把五指握成拳头,轻轻捶他一下:“再胡说罚你一天不准说话。”

        紧闭的窗户被轻轻叩响,短促的三下,稍不注意就会错过。

        这是和他影卫约定好的暗号,边境有消息回来了。

        他松开沈霓的手走到窗户,推开一条窗缝,一个小小的竹筒顺势掉下来。

        正要打开,一串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纷杳而至,在咚的一声后戛然而止,高举军报的小厮不知被什么一绊,狠狠磕在门槛上。

        “侯爷,宫里来信了,是边境的战报。”

        将竹筒放进袖子里,沈照渡快步过去夺过军报拆开。

        见他表情猛然一定,沈霓心道不好,连忙过去:“怎么了?”

        攥着信纸的手不断颤抖,连拇指的指甲也被捏得煞白一块,平整的纸张顿时被抓出一片皱着涟漪,逐渐断裂。

        蓦地,他脸突然涨红,体内翻涌的气血再也不受控制,狠狠撞向他的心脏。

        “噗——”

        “沈照渡!”

        喷洒的鲜血溅在白纸黑字之上,沈霓慌忙抱住摇摇欲坠的他:“你别吓我,快叫大夫,还有嬷嬷过来,快去!”

        小厮连滚带爬地跑下石阶直冲后门而去。

        幸得是在书案前,沈照渡一手按在案沿,稳住因扶他而差点摔倒的沈霓。

        钝痛的心脏还在剧烈而急迫地跳动着,血腥也不断从喉咙深处涌出,他一张嘴,浓稠的红簌簌而下,触目惊心。

        “扶我,过去坐坐……”

        他抬手指了指后方的太师椅,一张嘴又有温热的血源源滴在沈霓干净的手上与衣袖上。

        沈霓知道自己不能倒下,艰难扶着沈照渡走到案后的太师椅前,绕到他身后小心翼翼搀着他坐下。

        “有哪里不舒服吗?”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连声线都是蜿蜒的,没说几个字眼睛上又蒙了一层浓雾。

        “哭什么啊,死不了的。”

        坐下后,那股跳窜的冲撞慢慢被他压制回去,他疲惫搭在扶手上的手摸向沈霓的衣袖,一点点收拉,直到碰到她冻得像冰一样的手。

        “吓到了?”

        沈霓从身后将他环住,明明自己冷得发抖,却想将自己的体温渡给他。

        “我不怕。”她反手用力握住他试探的手指,“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不怕。”

        说完她窒了窒,讶异自己之余却没有再反口,只将脸贴他更紧。

        军报还被沈照渡捏在手中,虽已被鲜红污染大半,那“牺牲”二字却依旧清晰。

        “贺洪判断失误,一战惨败,导致我的副将死了,是贺洪害死的!”

        沈照渡看向窗外,又是明媚的一日,喜鹊正在枝头跳跃,而他因愤怒而嘶哑的嗓音却让人置身凄苦寒秋。

        “刘翼以身救过我的命。”

        他将沈霓拉到怀里,将脑袋埋进她怀里,双臂收紧:“那时我刚升为千户,遭小人嫉妒,被背后捅刀,是刘翼替我挡了,就在这里。”

        他把手放到沈霓柔软上,不带情|欲,似乎只是借着她去抓紧某些要消逝的事物。

        湿润沁入沈霓的肩头,她按在沈照渡后背的手一僵,顺着他突然收紧的背肌缓缓轻扫抚慰。

        他在害怕。

        不害怕死亡,更害怕人来人往他依旧一个人。

        难怪他不肯参透虚妄。

        他没有参透,不是他没有大智慧,只是他孤身游荡在人间太久,想努力抓住握紧所有想得到的,以证明自己的存在。

        “沈照渡。”她将额头轻轻压在他肩头,张开双臂将他回抱,“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抱紧时,沈照渡宽阔的后背再次绷紧,似怕惊醒美梦般缓缓从她怀里抬头,跃跃欲试,又不敢向前。

        她闭上眼睛,凑上前在他唇上柔软一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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