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宇番外——镜中人
跟着这个人有三年了,我依然看不透他,他始终若即若离,站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
我的名字叫绿绮,跟他的时候还是个学生,那时候跟着同学走在街上,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就听到几声闷响,随即有人倒在我面前,血肉横飞的,同学当时就吓得瘫软下去,我站在那里连大声喊的力气都没有,腿肚子不停地打颤。
直到他的车子从前面倒回来,打开车门,他低头走出来,站在我面前,这个人的皮鞋擦得一丝灰尘都没有,十分整洁。
那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这辆汽车要回头,是因为坐在车子里的人看到了什么?
“不用怕,已经结束了。”他的声音很温和,像是一把蒸汽熨斗,我发现自己突然不害怕了,抬起脸来看他,他整个人背着光,个子很高,五官俊秀而犀利,我在看着他的同时,他也在看着我,眼底有一丝很淡的惆怅,又有藏不住的温情脉脉,他开口问道,“我送你回去,好不好,你放心我不是坏人。”
他不会是坏人的,我相信自己的感觉,壮着胆子,我补充道:“那边还有我的同学,可以一起送吗?”
“可以,你心底很好,胆子也不小。”他笑了,牙齿雪白雪白,像一只美丽的兽。
他的话没有骗我,但是后面半句,他没有说,他不是坏人,也绝对不是好人。
他的名字是季明宇,上海滩响当当的人物,但他绝非善类,后来我决定跟着他的时候,家里面多少有些波折,教书的父母心里不是很愿意,但是我心甘情愿,他们经不住我一哭二闹三上吊,季明宇又亲自过来到家里坐了一次,单独上门,那些跟在他左右的,一个都没有带。
父母大概在看到他本人以后,已经认可了多半,他始终微笑着,客气地喝茶,谈话,他说:“绿绮跟着我,固然是我很喜欢她,她也是自愿的,哪一天她想走的时候,我不会反对,这是我给两位买的新房子,已经都布置好,随时可以搬过去住,两位不是卖女儿,只是绿绮想让你们过得更好一些。”
父亲想说的话,被他全部都猜到,堵得哑口无言的,我有些惊喜的看着他,只是偶尔说过一次,家里的地方不大,他要是来做客的话,怕是会落不下脚,他就都记住了。
还是母亲想了又想,才怔怔地问一句:“季先生,你会和我们家囡囡结婚的吧。”
季明宇站起身来,微笑着说:“我是不会结婚的人,不过我会善待绿绮的。”
他是言出必行的人,而且根本不会给人反驳的机会,后来的几年,他确实对我很好,好到我都挑不出他的任何毛病来。
太好的日子,往往像一场梦。
我舍不得醒过来。
他的话语一向不多,但是慢慢的,我们之间也培养出的了默契,他的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他想说什么,起身给他沏一杯他喜欢的茶,清香袅袅送到他手边。
他给我买很多衣服,大部分是白色的,这是他的偏好,我尊重他。
家里很大,他说过,任意一间房间都可以随意我进出,除了二楼走廊到底的那一间,我乖巧地顺从了,尽管我知道有时候他回来的时候,会安静地窝在那间屋子里不肯出来,我也没有多问过一句。
每个人都有底线,我知道那个就是季明宇的底线。
尽管有时候,房间里面会传出很轻地对话声,我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那扇房门或许是一场魔咒,只要我的手按上去,梦境就会被打破。
他喜欢看着我,我看书的时候,一扬脸,他的视线就正好落在我的脸颊边,那么温柔,吃饭的时候,他很简单的几口就吃好,安静地将碗筷放在一边,只顾着看我,我慢慢发现,他最喜欢的是我左边的侧脸,简直看得不厌其烦,以至于我照镜子的时候,也特别留意地看过自己这个角度,是不是特别温婉美丽,但是我看不出其中的区别。
跟着他的时日长久,他主动和我提起过他不肯结婚的原因,他的身份特殊,不想身边的人会遭受到因为一个名分而牵连到的不安动荡,他不愿意我受到任何的伤害,我笑着承接下他的借口。
我知道,那是他的一个借口,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反正他身边只有我一个人,我没必要做出小心眼的事情,犯不着和他和自己过不去。
那天深夜,他回来的时候,声音很小,我还是听到了,他足音很轻地上了二楼,从我的房门前走过去,没有丝毫的停留,然后我听到开门的声音,开门的声音,我偷偷将房门打开,本来是想确定一下,他是不是又去了走廊末尾的那一间房间。
晕黄的灯光下,我看到地板上有一个一个小圆点,好奇地弯下身子去看,温热,潮湿,用手指沾一点凑近看,腥甜的气味,我才惊觉那是血迹,几乎是惊慌的我,扑到楼梯口去看,每一格的楼梯上都有相同的痕迹。
从门口,一路,随着他的足迹跟了上来。
大大小小的原点,黏稠而显眼。
我不顾一切地冲到走廊到底的那间房间,门没有关实,一推就开了,他听到声音转过头来,脸色异常苍白,还是英俊到极点,他是我一辈子见过最英俊的男人。
从来没有想过,他是在看电影,一个人的电影,机器发出轻微的响声,影片中黑白画面里的女人正抬起头来对着我笑,笑颜如花,看着很是熟悉。
“你是不是受伤了?”我的声音发颤了,我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那个小姑娘,在大街上看到有人放枪就吓得半死,但是此时此刻的恐惧,让我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明宇,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的眼神带着迷茫,看一眼胶片中在笑着的女人,又再看了看我,仿佛是镜子的两面,我站在外面,而那个女人站在里面。
镜中人转过身去,我看到她左边的侧脸,和我那么像,那么像。
突然的,他轻声喊我:“月筠。”
我站定没有动,不敢动。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以为你不会回来的,我等你很久很久,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他对你好不好,我一直避开去苏州,居然是害怕去的时候,会在大街上见到你,其实这些年,我连做梦都没有梦见过你,我想你一定过得很好,很幸福。”
他这么难得和我说这么长的句子,用一种溺死人的温柔,尽管这个温柔不是给我的,我差一点脱口而出,我不是月筠,我是绿绮,跟了你三年的绿绮,但是我强行忍住了,我努力地笑着喊他:“明宇,你到底哪里受伤了?”
“我没事的。”他依然冲着我笑,不是平时的笑容,里面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太多我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掺杂糅合在一起,让人想要将视线转移开来,不忍心去看。
大概,那东西叫做真心,是他一贯以来掩藏得太好的东西。
我走过去,他没有反对,我走得更近,走到他的面前,站住脚,然后清晰地看到他的伤口,腹部上有一个显眼的枪眼,鲜血汩汩地往外流,尽管他用手压制住,还是在往外流淌,他的雪白的衬衫,都被染红了。
“月筠,我觉得有些冷。”他还是在笑着,“有时候,真的会觉得累了,我去苏州看看你好不好,就偷偷地看一下好不好?””好,好,都好。”我伸出手臂,抱住他的头,将他紧紧地抱住,那一刻,我想我泪流满脸,不能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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