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高考倒计时, 所有人都进入紧张的最后冲刺阶段。
林嘉明虽然不愿意父母离婚,但父亲心意已决,没办法阻拦。她原以为离婚能够让家中争吵消停下来, 还自己一个安心复习的环境,却不料更恐怖。
母亲整天在家里什么也不做, 既不收拾屋子也不做饭, 像丢了魂一样。等到林嘉明一回家就扯着她哭诉咒骂。
“你爸没良心啊, 我为他生了两个儿子,给林家续了香火咧, 他凭什么要跟我离婚?”
“你爸都是被那个狐狸精勾了魂!那个姓贺的有什么好?一看就是个苦命相!你爸跟了她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
“你哥也没良心啊, 这么大的事不知道劝, 还说什么尊重你爸的意愿。那我这个当妈的呢?我十月怀胎养大了他们,呜呜呜……”
“你奶奶也不是个好东西, 我侍候了她这么多年,现在你爸跟我离婚了她还要折磨我,她怎么不去死!”
一开始林嘉明还温柔地劝慰, 到后来耳朵被这样的话灌满, 她便爆发了。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哭能够让爸爸回心转意吗?哭能够让那个不要脸的贺玲去死吗?哭能够让我们的日子过得跟以前一样吗?
妈,你醒醒吧,你和爸已经离婚了, 他整个人已经鬼迷心窍, 连奶奶都不肯带着,他不会回来、不会回来的,你听见了吗?
你只剩下我了。求你让我过两天清净日子, 先忍受一下, 好不好?你不想和奶奶一起过, 那等我考上大学带你离开这里, 好不好?”
杨静芬的思维已经进入一个怪圈,林嘉明说了那么多话都似耳旁风,却只有一句“连奶奶都不肯带着”让她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
她忽然一把抓住林嘉明的手,激动地叫了起来:“要是你奶奶死了,你爸肯定得回来,是不是?只要你爸回来,我就能和他回到以前了,是不是?”
林嘉明后背发寒,牙齿开始上下打架:“妈,你想什么呢?奶奶身体好得很,这几天的饭菜还是她做的呢,你别胡思乱想。”
杨静芬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坐在沙发上眼神呆滞,状若疯癫,嘴里喃喃道:“正刚,我后悔了,我不想离婚,你回来吧……”
林嘉明原以为母亲只是一时头脑发昏,才会说出“要是你奶奶死了”的话,却不料杨静芬竟然付诸于实践。
第二天放学归来,林嘉明惊恐地发现葛翠萍死在床上,母亲杨静芬是凶手。她终于等到林正刚回来操办丧事,结果却是被关进监狱,等待法院最后的判决。
旁人的议论声一阵高过一阵,就连曾经喜欢自己的康华都不见人影,林嘉明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
半夜醒来,看着冷清的房屋,她无数次后悔。
如果自己没有将那个梦告诉父亲,他会在糖厂工作一辈子,和母亲一起为爷爷奶奶养老送终,退休之前给自己安排一个安稳的好工作,等大哥二哥有了孩子老两口一起到县城帮忙带孙子,一家人虽然过得平平淡淡,但也顺顺利利。
就是因为自己把关于未来的梦告诉父亲,所以他的心变得浮躁,他做梦都想赚大钱,他要利用先知走上人生巅峰。
结果呢?父亲会不会赚大钱林嘉明不知道,但是现在奶奶被害、母亲是杀人凶手、父亲与贺玲鬼混在一起,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
林嘉明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看着在灵堂哭得稀里哗啦的父亲,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真是鳄鱼的眼泪。和小情人双宿双飞的时候把老娘丢给发妻,丝毫没有为他人想过,现在哭得这么伤心又有什么用呢?
再难过,太阳第二天照样升起。
1981年7月7日,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知了在苦楝树上“吱——吱——”地叫着。一年一度的高考,开始了。
经历过梦境煎熬的林嘉明,考大学是她的执念。即使因为家庭变故遭人指点,即使带大她的奶奶去世,即使母亲被关进监狱,即使父亲出轨……都无法动摇她考大学的决心。
终于踏入考场的林嘉明似乎一夜之间长大。
原来还想故意折腾一下林满慧,影响她考大学的情绪,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她根本不用参加考试,早两个月就拿到了京都农业大学的录取通知。
即使拿到保送资格,林满慧却一直低调地和同学们一起学习、做作业、考试。林嘉明不知道林满慧是为了什么,但却足以令她警醒:
一个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还努力。一个拥有炫耀资格的人,比你低调!
这样的人,与之为敌,是想找死吗?
林嘉明终于聪明了一回。
七月九号,最后一场考试出来,吴媛媛一把抱住早就守在学校大门的林满慧,欢呼一声:“哦哦哦!考完了——”
胡大志笑嘻嘻地站在她身边,对林满慧说:“走!我请你们吃冰棒。”
学校大门口有两辆自行车,后座绑着个白色泡沫箱子,上面盖了床厚棉被,推车的老头吆喝着:“冰棒!冰棒!白糖三分,绿豆五分,牛奶雪糕一毛钱嘞~”
考试期间老师和家长都不准孩子们吃冰的,怕闹肚子。现在终于高考结束,这样的暑热天当然要吃根冰棒。
冰棒摊子那里围了一圈学生,胡大志仗着牛高马大挤进人堆里,抢了三根牛奶雪糕,递给林满慧和吴媛媛。
丝丝凉气散开,清冷的冰雪气息中透着浓浓的奶香味。军山农场有奶牛场,牛奶雪糕自产自销,非常正宗。
撕开外面的包装纸,一股白雾在眼前弥散开,将雪糕放进嘴里,遍体生凉。甜丝丝、冰冰凉,真是夏日享受。
吴媛媛美滋滋地咂巴着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胡大志今天好舍得,这可是雪糕呢。”
胡大志咧嘴一笑:“我们终于考完,太好了!这几个月我都快学吐了。”他看了一眼林满慧,“还是你舒服,已经知道结果,我们还得等呢。”
吴媛媛捶了林满慧一下:“你这家伙,瞒得可真紧。如果不是看到你没发准考证,我都不晓得你已经保送了。”
眼前的小伙伴从初中开始就在一起学习、玩耍,感情深厚。林满慧微笑着解释道:“我大哥说不能动摇军心,所以我陪你们一起冲刺呀。”
胡大志哈哈一笑:“够意思!”
走出考场的学生在欢呼,有的把课本抛在空中,结果被老师抓了个正着。一群学生笑哈哈地求着情,还有一群学生在幸灾乐祸地凑热闹。
军山农场到处充满着欢乐的笑声。不管考得好还是考得不好,总算是高中阶段划上句号,先开心了再说。
三个人正说着话,林嘉明慢慢走过来。一见到她,吴媛媛如临大敌,挡在林满慧面前,瞪大了眼睛道:“林嘉明,你要干什么?!”
林嘉明的脸上挂着一丝苦笑,最近家里发生的事情太多,压得她喘不上气:“我能做什么?只不过是说说话罢了。”
林嘉明双目直勾勾地看着林满慧,深深黑眼圈、深陷的脸颊让她显得很憔悴:“能不能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感觉到她身上没有恶意,林满慧点点头,一边吃雪糕,一边走到一处安静的角落,等她说话。
“林满慧,我要走了。”
“哦。”
“我爸在县城开了家大酒店,我跟着他。”
“……”
林嘉明似乎并不在意林满慧的反应,此刻她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尽情倾诉。
“我挺佩服你,真的。那么破败的一个家,那么凄惨的结果,硬是被你改了过来。二堂哥顺利毕业当了公安,三堂哥当上车间主任、到底还是娶了唐明艳,四堂哥开小店发了财,五堂哥读大学。而你,马上就要保送去京都农业大学,有萌芽计划的成果打底,你将来会走得更高、更远。”
林满慧抬眸看向林嘉明,略有些诧异。今天她怎么转了性子,开始拍起马屁来了?以前她处处想要阻拦自己一家人前进的脚步,打压控制年幼的自己,写举报信算计五哥,故意施恩唐明艳……桩桩件件,林满慧都记在心上呢。
“可是我呢?两个哥哥在县城上班各有各的小家,母亲坐牢、父亲出轨、奶奶被害,唯一的姑姑有等于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从小到大你得到的爱总是比我多?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家的人不管生活多么艰难都能抱团向上?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能把自己的日子过成一朵花!而我,却一步一步、眼睁睁看着爸妈陷入泥潭?”
林嘉明说到后来,简直是吼叫。一句一句的责问从喉咙里冒出,浓浓的不甘与愤懑让她的面孔看上去有些扭曲。
吴媛媛在远处看到,急急地奔过来,站在林满慧身旁,大声呵斥道:“林嘉明你发什么神经?你吼满慧做什么!”
两行清泪顺着林嘉明的脸颊滑下,她忽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响,伸手指向吴媛媛:“看到了没?就连你的朋友,也都是坚定地站在你身边,护着你、哄着你,生怕你受到一丁点伤害!可是我呢?我什么也没有……”
吴媛媛被她这逻辑打败,嗤笑一声:“你好意思和满慧比?你的脸怎么那么大呢?满慧对朋友真心实意,掏心掏肺地帮助我们。如果没有满慧,我和胡大志就进不了萌芽计划,也不可能顺利考高中、考大学。就算保养上大学还陪我们一起冲刺,考完了等着我们。
这就是朋友!你帮助我、我关心你,我们一起努力变得更好。”
仿佛有一把巨大的锤子,重重击打在林嘉明的头顶。又似乎有一团烈火,熊熊燃烧着灼烧着她的灵魂。
“你对朋友做过什么呢?你的心里只有自己吧!从来不肯付出,却埋怨关键时候没有人帮助你。林嘉明,你还要不要脸?”
林嘉明仓皇后退,摇头争辩:“不是的,不是的,我也会付出。”明明我也做了很多啊,把藏在心底的秘密分享给父亲,扶持帮助唐明艳,把贺玲调到糖厂,组建学习小组让李宏伟他们提前复习、顺利考上大学,我一直在努力地付出啊!
林满慧似乎听到了林嘉明的心声,轻轻一笑:“你的所有付出,都是有目的的吧?”
人与人的交往,讲究的是真心真意,喜欢、包容、欣赏。有目的性的好,把情义当作买卖,那叫市恩贾义,永远也换不来真心。
这一刹那,林嘉明想了很多。往事种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似什么也不明白。
只怪那个梦,如果没有这个梦,她或许依然是那个懵懂懒散的女孩,不肯好好读书,考不上大学在父亲安排下上班、嫁人,无聊平淡地过完一生。
林嘉明咬着牙,半晌方才跺了跺脚,看着林满慧,不服气地说:“谁的付出,不是有目的呢?难道你对哥哥们好,不是为了让他们将来帮助你?难道你对吴媛媛、胡大志好,不是为了在萌芽计划里多两个合作者?
我才不相信你有那么伟大,所有的付出都是无私奉献!”
林满慧不想多废唇舌,道不同不相与谋,林嘉明永远都无法理解这世上唯有情感没有办法精准计算、等价交换。
还没来得及说话,林景智板着脸走过来,看都没看林嘉明,瞪着林满慧:“又吃冰的!你大嫂不是说过吗?这一周不许吃冰东西。”
林满慧脸红了。她的生理期还有几天就到,大嫂嘱咐过让她别吃冰的,她都忘记了,偏偏大哥还记得。
她张大嘴将雪糕咬下一大口,拉着吴媛媛便跑开,边跑边笑:“大哥,我只吃一根,保证只吃一根。”
吴媛媛也笑了起来,两个女孩子清脆的笑声传到林嘉明的耳朵里,说不出的难受。林嘉明看着林满慧欢快的背影,又嫉又恨,偏偏无可奈何,只得转身离去,暗暗在心里说了一句: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什么?林嘉明其实也不知道。
林满慧与吴媛媛拉着手跑了几百米,转头看到林景智变成一个小点,这才停下来。吴媛媛一边喘气一边摆手:“不行了,不行了,跑不动了。”
胡大志在后面紧紧跟着,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你们跑什么?林老师也没说什么嘛。”
林满慧脸上红晕不减,咬着唇有点不好意思。
吴媛媛是她密友,又是女孩子,自然知道为什么女孩子不能吃冰的。她揽过林满慧的肩膀,瞪了胡大志一眼:“你懂个屁。”
胡大志挠了挠后脑,也就没有再问,只说:“明天可以到学校来对答案、估分,你们要不要来啊?”一说完,他便想起来,“林满慧不用来,你就没参加考试。”
林满慧笑了笑。
吴媛媛道:“当然要来啊,老师根据我最近几次模拟考试成绩,给出志愿报考建议,我的第一志愿是湘省师范大学,我想和林满慧的大哥一样当语文老师。”
胡大志点了点头:“那我也来。这次考试感觉比前面几次模拟考试容易,我的第一志愿是湘省理工大学,机械制造专业,不知道能不能上。”
林满慧给他们打气:“肯定能行。”
三个人正在热烈地畅想未来,却被一个温润的声音打断:“林满慧,能不能和你说说话?”
林满慧抬起头,看着刚从考场走出来的季问松。
季问松穿着件白色细纹短袖衬衫,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显然一路走过来有些热。他向来讲究,领口扣子扣得严严实实,仪容端正得很。
他白净的脸上隐隐透着胭脂红,不知道是跑动出汗热出来的红晕,还是主动过来打扰同学的羞涩。
“林满慧,你保送去的学校,是京都农业大学,对不对?”
林满慧点了点头。
吴媛媛对季问松这个经常拿年级第一的学霸印象不错。萌芽计划竞争的时候,作为绽放小组的组长,季问松虽然败了,但认赌服输,在升旗台上站着晒了一个小时的太阳,是条汉子。
吴媛媛问他:“季问松,你成绩那么好,打算考哪个学校?”
季问松道:“京都大学。”
“哇哦!京都大学吗?那可是全国最厉害的大学之一。”胡大志有点激动,羡慕地看着季问松。他成绩好,敢冲一下名校,佩服!
季问松面色淡淡的,但看向林满慧的眼中透着一丝压抑的灼热:“京都大学到京都农业大学,坐公交车只有五站路……”
林满慧还没有反应过来,吴媛媛已经激动地跳了起来:“那太好了,林满慧将来读大学就有个伴了。你们可以一起去京都,放假一起买票回来。”
季问松的嘴角渐渐上扬,双手握拳,轻轻放在大腿两侧,眼眸间有光芒闪耀。深吸一口气,他鼓起勇气问道:“如果我能考上,可以约你一起去京都上大学吗?”
似乎害怕林满慧拒绝,他补充了一句:“只是一起结个伴,毕竟从农场出发到京都,路上需要两天时间。”
吴媛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抿着嘴偷笑,悄悄捅了捅林满慧的腰,凑到她耳朵边说:“你五哥还有半年就要毕业了,将来你上学也得有个伴的嘛,答应他。”
林满慧站直,认真地看向季问松。眼前这个少年曾经是她的竞争对手,现在是自己的同班同学,他的眼眸闪着期冀之光,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说。
见林满慧半天没有回应,季问松眼中的光芒有些黯淡。
他心中如擂鼓,却不敢逼得太紧,背脊微微向下弯曲,悄悄看着林满慧。就像一只站在电线上小心翼翼靠近同伴的麻雀,轻轻鼓动翅膀,害怕惊飞了它。
“季问松……”季问松立刻抬起眼眸,大气不敢喘,认真地看着准备说话的林满慧。
“抱歉,让一下。”一道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打断了林满慧即将说出口的话。
一个身穿白衬衫、黑裤子、黑皮鞋的中年男子,推着一辆轮椅缓缓走过来。
中年男子额角有一块伤疤,面色微黑,面容严肃,眼神凌厉,似乎淬着刀光剑影,让人望而生畏。
刚刚说话的人,就是他。
林满慧抬头看到这个中年男子,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迅速在脑海中搜寻一番,忽然眼睛一亮,展颜一笑:“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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