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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四章 三人游


12月7日,国会大选第一天。

        一大早杨度换了一身新装来到袁世凯的大总统府邸,等到下人领他入了袁世凯的书房,陈宦赫然已经坐在那里品了半杯茶。袁世凯在低头处理文件,看他眉头轻皱的样子,不知道是为了这今个就要掀开的大选烦心,还是正在一心处理文件。总之连他来了也好似没有现一般!

        袁世凯麾下,陈宦跟他关系最差,两人都是袁世凯麾下最高智慧,笔杆子也都刷得非常自如。但是似乎有些文人相轻,打从第一次见了面就互相瞧不起。

        杨度看去的时候,陈宦勉强跟他点了个头,他也见怪不怪,往旁边拉着一张板凳坐下,顺便将有些冻僵的手放在炭盆上烤着,倒也显得怡然。

        “皙子,你来了!”

        那边的袁世凯已停了办公,他伸了伸懒腰,本想喝口水润润喉,但是端起茶杯却现碗中的参茶已经凉透了,眉头才刚皱起,一旁陈宦便十分机灵的站起身来,同一旁的炉子上拎起一直都在温着的水壶,为他添了些热水。

        袁世凯笑着点了点头,端起热茶饮了一口,才道:“今早仲公(李经羲)遣人送来一幅画,请我做题跋,说的是等过会大选之后挂在参议院内留作镇宅,本来我的字是拿不出手的。可盛情难却,到底还是厚着脸皮写了几行字。”

        李经羲,辛亥革命前就任云贵总督,地位与袁世凯一般尊崇,乃是李鸿章三弟李鹤章之子。袁世凯本来跟他交情只能算是一般,只是李鸿章倒了之后李家以前的政敌尤其是来自皇族的那些宗贵折腾的厉害,两人又都是汉臣,最后才私下有了联系,彼此互通关系,免得给人个个击破了。当年袁世凯‘犯了足疾’,满朝文武、地方盟友之中只有这李经羲站出来为他劝阻朝廷,袁世凯记下了他的好,辛亥革命后他给党人撵出了云贵之后便将他从安徽老家接到了北京。这一次更是投桃报李,暗示参众两院要给他留个位子。

        陈宦、杨度都是袁世凯的心腹,这里边的事情在北洋内部并不算是秘密,他们都知道。但也知袁世凯叫他们几人过来并不是为了卖弄书法,于是也没接口。只是放下茶站起身,垂手而立,等他说话。

        袁世凯在屋内闲走了几步,才指外头,说道:“屋里太闷,还是去花园走走。这总统府你们也来了不少趟了,当知道屋内没有什么景观可看,独独几株梅花罢了。可惜南方听说已经花香扑鼻,但是咱们这里却还没到开花节。不然。梅花树下指点江山。却也别有一番滋味。”一行人出了书房,穿过跨院便到了后花园。选了个石亭,几个仆役搬来檀木屏风围了一圈。在屏风立摆了几个火盆,倒也没那么冷了。而且热气蒸腾之下那檀香愈烈起来,熏的人如痴如醉。

        “可惜智庵他们都要忙着大选的事情来不了,否则,咱们一群人坐在一起聊聊,倒也分外亲切!”

        袁世凯感慨了几句,陈宦、杨度跟着干笑,只是眼巴巴的等他开口,不知道一大清早请他们过来是为了什么!

        “不必那么拘谨,你二人可知道我这一大清早把你们叫来是为了什么?”

        袁世凯自作感慨了一阵,这才现陈宦、杨度两人挨着坐在一起十分不自在,轻轻摇了摇头,问道。

        陈宦笑道:“大总统邀我等前来,想必必是经国大事,洗耳恭听!”

        他是个聪明人,脑袋一转便想到了恐怕不是跟国会大选有关便是跟那位盘卧西部的年轻人有关了,因为跟洋人的贷款现在袁世凯已经吩咐内阁去负责了,赵秉钧表现的十分得体,内阁事务无论大小都要先来大总统府汇总之后方才去办,无疑对于喜欢揽权的袁世凯而言他表现的不错,所以,现在他已经由明面隐身幕后,现在换成在幕后操控大借款了。这样,即便有什么骂名,也有下面给他担着。大选的事情也有赵秉钧跟梁启跟紧,今个才是大选第一天,有什么情况也要等到几天后才能知道,这么一想,那么...

        “莫非那人又不安分了?”

        杨度可没他那么多的心思,他想到了从来都不掩饰,这不,也是直接了当的询问。

        袁世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刚刚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若不是咱们还没做好跟他大打出手的准备,现在哪还有他猖狂。最近他在地方倒是安分,只是他来了一封电报,让我有些迟疑!”

        他从从袖筒里摸出一封电报,递给了离他更近一点的杨度,让陈宦脸上微微有些不好看,只是一闪而过。

        杨度接过快的浏览完,又把电报递给陈宦,面上掩不住的惊讶:“这李易之到底要做什么?”

        也难怪他惊讶了,袁世凯在接到这封电报的时候,心中也是掩不住的为李汉的手段震惊,更别提杨度他们了。

        陈宦一看,手上微微一抖,险些没有拿稳那封电报,快看完之后,他的大脑也是全力动起来,就是为了弄明白,这李易之到底在想什么!

        电报上面什么内容,其实倒也简单,不过是说共和党完全放弃本次国会大选,并且让出治下五省内的全部席位来换一个众议院议长位子加中央通过两份计划方案。

        三个人三个脑袋,这份电报中看到的东西也完全不一样。陈宦盯着国会大选,整个人精力都在国会大选之上,自然一上来便开始端量着拿众议院的议长位子来换共和*出本届大选是否合适,反倒忽略了李汉希望中央通过的两份计划方案。

        参众两院的议长,其实袁世凯心中都已经有了‘人选’,都是自己人。只不过也不是不能拿出来做交易的,只是,他有些担心李汉要提出来希望中央通过的两份计划方案到底是什么,他只在电报上写了个名字,但是光看名字就知道十分不凡了,尤其是那个‘生产建设兵团’!

        杨度素好把握人心,说明白点他最喜欢什么事情都往多里想,站起来走了一阵,第一次感觉自己也有些迷糊了!

        杨度素好把握人心,说明白点他最喜欢什么事情都往多里想,站起来走了一阵,第一次感觉自己也有些迷糊了!

        袁世凯也还没弄清楚李汉到底打的什么注意,只好道:“你们两个也看到了,他这倒是狮子大开口啊。”

        杨度理了理思绪,举起手里那封电报,说道:“如今西部大半落入他之手中,民间现在多有唤他西王之声。照理说,他手上握有近十万雄兵,且背后又有洋人支持,即便是为了平息前段时间的闹剧,倒也不必完全放弃国会大选,明面上众议院议长乃是民选,咱们说了并不算数。西部五省也开始筹备起大选的事情来,照理说他不应该犯下这种错误才是!莫非...不,现在局势未定,一切都还是个未知数呢!那,难道是那两份文件有什么问题吗?这供销社光看名字似乎是个什么实业,应该没有什么毛病。不过那生产建设兵团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莫非他是还不满意手上兵力,要借机扩兵?可这也说不通那,之前那川鄂多少份计划都没提交中央,甚至连盐政改革都敢胆大率先为之,说他并不将中央放在眼里也不为过...大总统,皙子这次也有些糊涂了!”

        这杨度是想得太多了,结果反倒是把自己给难倒了。

        袁世凯脸上微微有些难看,这杨度说得倒是事实。杨度还没理清楚,他只好看向陈宦,道:“二庵,你最近新添了一房美.娇.娘,可别房事过多阻了思路。你且来分析一下,那李汉到底做得什么打算!”

        陈宦脸上微微一红,他三月前新添了一房姨太太,乃是京中有名的交际花。袁世凯说这话乃是打趣他,当初魏氏过门的时候,他亲自派人送上一笔厚礼,可是给足了他面子。

        陈宦虽说这几年来随着官场沉浮多了许多的心机,但是到底当年的一身所学没有落下。那杨度自己想得太多把他饶了进去,他却没有他那么多的心思,只是道:“依我看,那李易之只怕是想跟大总统示好吧?”

        袁世凯一愣,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大总统明鉴,咱们之前的注意力多集中在党人身上,想的是先拿下各地的党人,然后在平定他这一强藩,结果给他留下了展的时机,现在势力已成,短时间之内,大总统若要动他,最后的胜利肯定是中央的,但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咱们恐怕也要损失不轻,难免跟党人各势力留下机会!这道理咱们能够瞧得明白,那李易之能够白手起家一年多折腾出这么一个势力来,没有点眼光跟心机是不可能的。咱们能瞧见现在拿他要动元气,他又何尝不能自己若是在做的过分一点,让咱们无法接受的时候,恐怕中央就算是受些损失,也要拼着先把西部几个闹腾的省份给解决了!他自断羽翼放弃了国会的席位,将所有的位子让给咱们的人,恐怕未尝没有向大总统服软的意思。至于缘何又要了一个众议院议长,我看八成也是对插手国会还有些奢望。这些都是二庵的猜想,大总统,那李易之向来桀骜自负,何时设计什么计划还曾跟中央询问过,这一次却主动选择向中央报备,除了服软之外,我实难想象是因为什么?炫耀?”

        听出陈宦话里的意思,袁世凯不动声色的沉吟片刻。问道:“那依二庵之见,委不委他?”

        陈宦见那杨度也在倾耳听他分析,心中得意,脸上却拧着眉头说道:“不委似乎不妥,咱们之前太过关注北方跟东南地区,导致对西部荒凉省份的关注太少了一些。西北如今尽数落入那李易之手中,西南也在蔡松坡的统治下。有这两位地方强藩在,中央权力难免受到制约。如今那李易之明面上露出了示好之举,我看不如先行安抚他一下,不过西南、西北之祸却也不得不警惕了,大总统,最好趁着现在南北国内都在盯着国会大选,早早落子才是!”

        这是老成谋国之言,袁世凯听得点头,他早就想对付李汉了。奈何无论他扔出什么诱饵,李汉死活不愿意离开他那一亩三分地,往北京走一遭。他若不离开治地,袁世凯要动他除了动战争之外,没有别的手段了。对付这样软硬不吃的硬骨头,他也伤透了脑筋。不过这陈宦说得也是,现在国内都在盯着大选,那宋教仁的国民党虽然风头挺盛,但是梁启捣鼓的民主党也是大旗高高飘扬,现在正带着他的几个随从,往江浙上海去拉选票。这时候他或许真应该先应下来,西部五省李汉经营的很好,国民党虽然几次都想进入,但是除了甘肃、陕西因为在李汉插手之前就建立了支部,他也不好明着对付,但是暗里的打击却没少过,弄得现在两省支部展已经陷入倒退之中了!这五省是李汉的立足根本,他若是点头同意把议员位子让给自己,只需要知会一下下面选民投票时集中一点就行了,难度要比梁启主攻的江浙皖鲁四省低得多。

        至于国会大选,袁世凯心中其实早就有了一本经,民主党能够大胜压住国民党的风头也就罢了,到时候自己的人在国会占了主流声音,他倒是不介意国会如同内阁总理一般继续存在。若是不,那就唯有动用手段了。

        “众议院院长可以与他,反正他只要一人,下面没有应和之声,要了也不过是个空架子!大总统若是不满意,可以随时弹劾吗?”

        杨度突然插了一句嘴!

        “不过却不能这么简单就给了他,大总统,二庵说得很对。他李易之的确不理会中央强行通过两个计划十分简单,只是,他既然申报到了内阁,咱们也要估量着来看,比如那个什么生产建设兵团,若是他打着花样扩兵,如何也不能答应了他。另外,众议院议长也不妨多与他谈上几天,到时候再松口也成!”

        言下之意,几人都没将那所谓民选当一回事。

        水壶作响,惊醒了正在思考的袁世凯,他往炉上看去,原来方才三人只顾交谈,竟然忘记了炉上还在温酒,刚刚为了快些喝到没有关上炉门,竟然导致现在水壶水都烧开了,周围弥漫着一股美酒的清香。

        “好酒!”

        杨度深吸了一口,赞道。

        “怕不是有些年份的上等陈酒吧!”

        陈宦有烟瘾,但是酒喝得却不多。

        袁世凯笑笑,唤来下人换些凉水降降温,道:“是缉之派人送天津送来的,说还是光绪年间一户人家老爷因为三子同年考取功名,请名师所酿美酒,藏在地窖封藏,等待三子及第之后父子四人同享的。只是却不想他那三子同时落榜,结果老爷气得吐血去世,随后家中没落,也就忘了还有这酒。缉之与那家人有旧,年中他去拜访的时候,家人开启地窖现了几坛窖存数十年的好酒,知他是好酒之人便送给了他。也是缉之有心了,又转手给我送了过来,说是贺我就职大总统的迟到礼物。你们尝尝吧,我也是第一次喝,不过光闻这味道,就知道是好东西!”

        他口中的缉之乃是周学熙,跟张謇齐名的国内大实业家,乃是袁世凯的心腹之一。

        杨度也不怕烫,他乃是好酒之人,接过下人斟的一杯之后,广闻香味便已经感觉肚中酒虫不安分了,喝了一口顿时美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袁世凯见怪不怪,他的手下之中,只有这杨度在他面前敢有这样的动作。

        他也示意下人为他斟一杯,道:“皙子的话虽然有理,但是恐怕咱们不能耽搁太多时间了?”

        “哦?”

        杨度刚放下酒杯,就听到他道了一句。

        “我已收到消息,那李易之明日将启程巡视治下府县,过了今晚,恐怕他就不在武昌了!”

        “那就直接应下来好了!”

        杨度也不在意,政治本来就是不同集团之间的利益交易。有的时候这个交易可以通过和平的方式,有的候则可能会过非和平的方式。说句实在话,他从正在崛起的李汉身上看到了澎湃的朝气跟信心,甚至还有一些其他老迈的袁世凯没有的东西。如果可以,他希望袁世凯能尽快用手段压制下李汉的展,但是又矛盾的现,李汉必然会选择还击,而兵戎相见只是早晚的事情。

        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个国家太弱了,袁世凯现在的势力也太弱了,根本没办法接受内部冲突之后的糜烂不堪的国内政局。“瓜分危局”并不只是文人们的人天。那虎视耽耽的列强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扩大在华利益的机会。

        陈宦似乎烟瘾犯了,身子禁不住的颤抖起来。

        袁世凯看了他一眼,微微不悦的皱了皱眉头。他手下抽大烟的人不少,但是北洋军中是严禁的,几个将军都不抽。陈宦有烟瘾,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有治军之能,袁世凯却一直没给他军权的原因,就是怕他把抽烟的坏毛病传染到了军中。这一会看他烟瘾来了,只好命令下人把他架进屋子去,他的府上也有些上等的货色,都是平时用来招待一些有烟瘾的客人留着的。

        陈宦一走,他只是摇头,“这二庵什么都好,就是心机太重,烟瘾太重!还是咱们老北洋系用着我放心,二庵跟我私下请了几次领军都给我打回来了,他这烟瘾戒不掉,我不敢让他领军!”

        杨度知道他不喜欢下面内斗,只是低头喝酒好似没有听见一般。

        袁世凯也是一杯一杯的饮着酒,跟洋人的大借款陷入了僵局,他心里的烦心事也不少。洋人最看重的便是路权跟盐税。李汉在西藏闹了一通,又跟德奥两个英国在欧洲的对手走近,不讨英国欢心。朱尔典不止一次怂恿他对李汉用兵了,但是都被他压了下来。他知道李汉并不是张勋、庄蕴宽,甚至柏文蔚、李烈钧、蔡锷那样的人物。他们会顾及名声,会在意自己的声望。可是那在国外长大的李汉完全就是个披着国人皮的洋人,性子学足了他们的贪婪,手段也学足了他们的无耻以及无恶不用。对付这样的人,袁世凯看得清楚明白,唯有用武力强行镇压才行。

        但是,他偏偏实力还不能完全压下他,就只能看着他一点点的扩张,变得更加强壮。

        “或许是我之前太被动了吧?”

        目光看向了遥远的南方,他的心中暗暗念叨一句,脑海中一瞬间想到了数个点子。

        或许他真该争取主动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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