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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松代一树有些惊愕地缓慢眨了眨眼。

        他大概还是脑子有点不清楚,  五条悟刚刚是在叫他本名?

        他怎么知道的?

        松代一树忍不住想直起身子,伸手捏捏鼻梁清醒一下。

        他一抬手,没反应过来现在两人的手腕是被一条腕带系在一起的,  抬手的瞬间就牵动了腕带另一侧的那只手。

        草木皆兵,  五条悟神经过敏地把这幅动作当成了他对于这个问题的一种无声回避。于是还没等松代一树的手碰到额头,  他就被刚刚还坐在床边的六眼突如其来的动作重新压回了床上。

        天旋地转,还没缓过来的脑子更不清醒了一点。

        和他左手一起系着腕带的那只手臂绷的极紧,  小臂上隐隐约约能看见几道青色的血管纹路,满溢着快要收敛不住的郁气。

        但这郁气不像是冲着他来的,像是自己跟自己生气一样。

        松代一树微微愣了一下,就是这转瞬即逝的功夫,  他立马被身后的另一只手硌的后背一僵。

        另一只手原本可能是想托住他后背的,但现在被五条悟这骤然前扑的动作一带,就直直硌到了他肩胛骨上,  指缝抵着骨缝的底端,  松代一树几乎能顺着后背的皮肤感受到他指端微微打着点颤。

        不是恐惧的颤,  像是要快忍不住似的。

        “五条悟,  ”松代一树没忍住皱着眉稍稍挣扎了一下,“你先松手。”

        五条悟硌住的那片皮肤完好无损,  可他却莫名其妙的感觉顺着五条悟的指腹传过来的是一片异于平常的敏感与疼。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五条悟没理会他说什么,  听不懂人话似的继续往下压,翻来覆去地重复,“你皱眉了。”

        他压在背后的手想用力又不敢使劲一样,  无序地在他后背上蜷缩几下,  像是想要找到什么东西抓住,  又不忍下手一样。

        松代一树这会反应过来了,  后背那片皮肤是被咒灵的攻击打到之后皮开肉绽的部分,现在完好如初肯定是得益于硝子的治疗。

        新生出来的皮肤异常敏感,被五条悟的手指硌的发疼,泛着奇怪的麻。

        “五条悟,”他忍不住出声,“你找什么?伤口已经好了。”

        “翅膀……”五条悟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

        松代一树没听清,拧着眉又问了一遍:“什么?”

        五条悟又不出声了。

        身下的床不知道垫的是什么牌子的床垫,居然能陷的这么深,松代一树被他硌着蝴蝶骨按进一片雪白蓬松的被子里,鼻端充盈着洗衣香氛的淡淡气味,只有五条悟执拗的神情逐渐占据松代一树的全部视野。

        窗畔白色纱帘透出的满目天光给他打了一道完美的背光,白色的发丝在金色的阳光下几近透明,衬得他在松代一树视野中像是在发光一样。

        也只有在这些时候,他才能一下子意识到,面前这个人确实含着那么一点神子所应该拥有的神性的。

        如果他不是这么叛经离道,不想着去改变咒术界,只是循规蹈矩地按照御三家咒术师们的人生往下走。

        在这样的神性下,也许偌大的五条家都会依从着神子的脚步,成为他最忠实的信徒。

        但那就不是五条悟了。

        松代一树怔了半晌,被自己脑海里的画面弄得皱起了眉。

        “又是这幅表情。”五条悟不知道松代一树正在想这些事情,他只是按着松代一树的肩膀,以为自己再往下一点就能触及到那颗正在不断蓬勃跳动的心脏。

        而他现在确认了这个永远也抓不住的灵魂被禁锢在这具躯壳内后,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要把这幅皮囊彻彻底底的撕裂,从中挖掘出来这颗灵魂,看看上面到底有没有心。

        他忍不住追问道:“你皱眉是因为我太不识相了吗?居然自作多情以为自己才是特殊的那个?”

        松代一树诧异地抬眼。

        爱欲总是走的很远,但是爱是有界限的,超过这界限,爱就会转化为恨。

        五条悟一声不吭,只是执拗地盯着他,眼中传递出来的。情绪浓重而压抑。

        他做不到恨上松代一树。

        但除了爱欲与恨意以外的感情放在他身上用来形容这段关系,似乎都太单薄了。不够浓烈,不够刻骨。

        “你会对任何一个人有偏爱吗?”松代一树的沉默让五条悟陷入了牛角尖,他抵着松代一树的额头,像是要就这样抵死纠缠在这片蓬松柔软的白色里,“你愿意为我去死,是不是也只是因为我恰好在你眼前而已?”

        换成别人也没差。

        就像松代一树同样愿意为了路边的幼童去死一样。

        他以为他是特殊的,但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啊,确实。

        他第一次看见松代一树死在他面前的时候,年纪确实是和小巷中的那个男孩差不多大的。

        或许在他之前,松代一树也曾经为了无数人去赴汤蹈火过,他们也曾以为自己是特殊的那个,也以为接连不断的慷慨赴死是一种不争的偏爱。

        殊不知在那个人眼里,那些被视若偏爱的行径,已经过去的正在发生的,那些该忘记的不该忘记的,也只不过就是尔尔而已。

        松代一树和他对视了半晌,后背新长出来的皮肉被他指尖硌的生疼,那双眼睛里泛出来一点生理性的浅淡泪水,水光淋漓的,反射着细碎的光,像是教堂背后的彩窗。

        五条悟看着那双眼睛,忽然情绪起伏的很激烈。

        他不知道超出界限的那部分爱意被转化为了什么东西。但起码现在,在此刻,他不恨松代一树,他只是忽然感觉这点本该是恨意的东西被变成了崇奉,被化做了皈依。

        他像是站在彩窗下,看着五彩斑斓的光从栅栏那端透过来的可悲信徒,而被他按进被子里的神明就宛如一尊真的神像,面对他的快要决堤的浓烈情绪只是沉默不语。

        “你说话。”他快要压不住这点从牙缝中挤出来的理智。

        “你话都说完了还让我说什么?”松代一树被他过于浓烈的情绪压的上不来气,陷在一片白色的被子里断断续续地喘气,“你不是一个人,脑补的很起劲吗?”

        而后,他忽然感觉压在他肩膀上的力气一松。

        前一秒还咄咄逼人的五条悟忽然松手,把那只手撑在了床边。

        被骤然释放压力的床垫猛地向上回弹,被按住的胳膊大概是被硌到了神经一类的地方上,手指末端一阵发麻,他一下子提不上力气,只好仓促扭头避开五条悟逐渐靠近的脸。

        “你不能把我看做和其他人一样,这对我不公平,”五条悟一动不动,神色难辨,他发丝垂在松代一树侧脸,细密的痒,嘴里吐出来的句子却含着些无理取闹,“我对你是特殊的,所以你也必须要偏爱我才可以。”

        这是什么我喜欢你,你就必须喜欢我的歪理?

        松代一树偏着头,看不清五条悟脸上现在失魂落魄的狼狈神色,只是隐隐约约从这段语句中听出来一丝理所当然地掌控欲。

        他忍着咬了几下后槽牙,浑身不自在,还是忍不住想骂回去:“这叫公平?五条悟你别跟我放屁。”

        亏他还想着要是自己死了五条悟又要出问题,现在看来他死没死五条悟都要发这么一趟疯,那他还不如直接死出去。

        五条悟对他的骂骂咧咧简直充耳不闻。

        “你不能这样,”他发丝一部分垂到松代一树的下颌旁,剩下一半狼狈地贴在皮肤上,只有眼神还紧紧锁定着松代一树一动不动,“松代一树,你知道关于我的一切。”

        松代一树一愣。

        这次真应该不是他的幻听了,五条悟刚刚是真在叫他名字。

        “你看,而我对你的了解也仅仅是只有这一个名字而已,”五条悟就这么盯着松代一树忽然紧缩的瞳孔缓缓回答了他之前口不择言骂出的问题,“这不叫公平。”

        公不公平先搁置一边。

        一股浓烈的不安窜上心头,松代一树没忍住追问:“你从哪看来的这个名字?”

        他自从进入任务时候,叫他松代一树的就只有系统吧?

        “你自己说的,”五条悟回答的很迅速,半是嫉妒半是怀恨地补充了两个名字之后继续道,“还叫了另外两个人的名字。”

        松代一树:?

        他莫名其妙回想了半天,才回忆起来那大概是他刚刚回复意识的时候以为自己直接死出了世界,所以按照流程上报员工姓名以便系统留档,还喊了几声后勤组长和西宫杏的名字让他们扶自己起来。

        这下是真的自己把自己卖的一干二净。

        之前对于管理局存在疑似暴露的警惕骤然一松,松代一树长出一口气,复杂地抿了抿嘴。

        他总不能怪五条悟来的太快,死亡托管程序启动之后人没死吧?

        “你昏迷的时候叫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名字,”五条悟垂着眼,一言不发的拉了拉手腕,被缠绕在一起的腕带立马带着松代一树尚且还有些发麻地方手腕往上提了提,在他顺畅的几个缠绕后被握在手心里,“连一个失踪一个半月的女生名字都会叫,就是没有喊过我的。”

        他语气拧巴的像是想要冷硬下来,却又控制不住的咄咄逼人:“后面那个是谁?也曾经是你救过的人吗?”

        后面那个?谁?

        后勤组组长?

        松代一树愣了一下,回忆了半晌后忽然崩溃地想,他是个鬼的我救过的人。

        他是我回总局之后一定要取了狗命的人!

        五条悟刚刚脑补半天就脑补出个这?松代一树感觉心里平白多出一股莫名其妙六月飞雪的冤屈,给自己顺了半天气后才开口:“是我的一个朋友。”

        没等五条悟脸上露出更多神色,他无不恶毒的泄愤般补充道:“早死了。”

        他亲手刀的。

        五条悟一顿。

        “我这人就有这种坏习惯,”松代一树被他压在床上动弹不得,憋着一股气,嘴上乱七八糟的胡说,“我昏迷之后就喜欢叫死人名字,你想被我叫还早得很。”

        大概是这种确实有些不太好的陋习把五条悟震住了,好一会,松代一树没感觉他做出什么反应。

        五条悟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松代一树缓缓把头正回去,想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

        就在他扭头的瞬间,五条悟喉结动了动,忽然整个人埋在了他颈窝里。

        “你叫吧,”他含混的一口咬住松代一树的锁骨,猛兽叼食似的捻起一片皮肉细细密密的咬,嘴里吐出来的话可谓是混蛋的惊天动地,“我要是迟来一步,你这次真死在那里,我肯定活不了。”

        “你不忍心看别人死就自己死是吧?”五条悟泄愤似的恨恨咬了一口,绝对留下来了一块轮廓分明的牙印,语气恶狠狠地活像是下一秒要和他殉情似的,“行,下次你要是还敢挡在别人面前替死,就等于拉着我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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