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林中阴庙
面具。
裴观烛说, 那个有名的书香世家中活着的每一个人都像是戴着面具。
虽然这对于裴观烛来说大概只是形容词。
但夏蒹晚上还是因此睡不着,闭上眼总会想到一些怪谈中带着人脸面具的妖怪,或是类似画皮妖, 扮做人类流连于人世间。
想着想着,她便想到了裴观烛。
宫灯光线暗淡,夏蒹转了个身子,躺在甲板上铺着的厚被子里, 视线探到床榻上。
他依旧平躺着,昏黄光线勾勒出他骨相若工匠用细笔描绘而出的侧脸, 他的睫毛那么长,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美的。
美到, 就像传说中只剩下一身白骨的画皮妖,披上一层世间最美丽的画皮,苍白, 阴郁,却鬼气森森,这种美,能够吸引到任何一个他们想要吸引的人类,最终他们肯定会勾着人类沉入无间地狱。
那么她呢?
指尖微颤,夏蒹心中猛然泛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后怕, 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她已经就这样伴着暗淡的光看了裴观烛很久很久。
“夏姑娘,”小厨子喊住她,“来了一封信。”
“谁的信?”
船只每到一处地方的码头都会停驻片刻,小厨子说是有身上绣着裴府家徽的信客将信传递给了他们。
信件用薄薄一层信衣包裹,夏蒹拿在手上不自觉的捻了捻,里面信件非常之薄, 大概也就一到两张宣纸。
是裴府人给裴观烛送的信件,不顾路程遥远快马加鞭递过来。
夏蒹手中拿着这张未知的纸打开船舱木门,裴观烛竟然没睡,正抱着简策静看,见她进来,面上笑的温和,“夏蒹。”
“嗯,”夏蒹过去他跟前,船舱内光线不好,若是她不在裴观烛便总是会忘记点灯,夏蒹捏着信纸将宫灯点燃,提到他身边的方桌上,“晚明,有给你的信,是裴府给你的家信。”
“家信?”他重复,视线从片刻恍惚,到唇角微颤,说了一声谢,将夏蒹手中的信纸抽出来。
他视线很专注。
夏蒹微微蹙眉看着他的脸,却始终瞧不出他看信的表情有什么怪异之处,就好像一团毫无波澜的井水,他看信的时间也很短,看完便慢条斯理将手中信纸叠成一个纸条,抬脸温柔笑道,“并不是什么大事呢。”
“是吗?”
“嗯。”他点了下头,身子往右倾,挪开宫灯罩子将信纸凑上内里摇晃的烛火。
火光微亮,映红了他漆黑的眸子,他弯起眼角,看着手中信纸燃烧殆尽。
“不是大事,但却是好事呢。”
那之后,她们在船上又待了几日,才从水路转为陆路。
这几日间,裴观烛还是跟往常一样,大多数时候都睡着,再没有像之前那样忽然发起疯来,平静到不可思议。
大家要一道赶往京师,柳若藤与许致买了两匹马,并没有再蹭裴府的马车,而夏蒹也没有和他共乘一辆马车,而是选择跟柳若藤共骑一匹马。
要前往京师,还有一段十分远的陆路要走。
盛夏燥热,汗水早已沾湿了脸侧落发,黏在脸颊有些不舒坦,夏蒹将碎发都往后捋,袖子也撸了起来。
“夏姑娘,”柳若藤的声音自后传来,“骑马还算舒坦吗?”
“还行?倒也没有想象中那样累。”
顶多就是腿侧皮肤有些不太舒服,夏蒹调整了一下坐姿,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前头的马车,车牖开着,裴观烛可能没睡着,他对气味一向敏感,睡觉的时候不管多热一般都会将车牖关严,只有醒着才会将其打开。
“对了夏姑娘,我自昨日便想着跟你说一件事,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什么事?”夏蒹回了下头。
幅耳珰显得他更白了,整张脸就像是没有血液从中流动一般,那皮肤,让人想起古代欧洲皮肤冷白如吸血鬼一般追求白皙皮肤的欧洲贵族。
“有件事想要跟你商量,”夏蒹道,“那个晚明,你饿吗?”
柳若藤的视线从后探过来,有些惊讶。
“唔,”他看着她,“不饿呢,怎么了?”
“那你的身体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夏蒹皱起眉,每日给他熬煮的药里明明也有补气血的,“你要是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记得告诉我,知道没?”
“没有啊,”裴观烛盯住她,“夏蒹好古怪,为何要问我这样的问题?”
“因为你的脸色很差,”夏蒹皱起眉,“差到让我觉得担心。”
柳若藤随着夏蒹的话往马车里看,她倒是没看出来,这位裴大公子的脸一直都是这样,泛着一种难言的气色,若是五官平凡些,这副气色便丑到不能看了,但偏偏裴大公子相貌极好,就是面色苍白也能增添出另一种有些病弱的韵味。
“啊面色差?”他呵呵笑起来,“看起来让你觉得害怕了?”
“倒是没有,只是担心,你若是还算有精神那便好,”夏蒹皱眉看着他,“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嗯,说吧。”
“天色阴沉,怕是之后有雨,我们有两条建议,一条是赶往距离此处较远的一处村落,一定可以赶到,但那里很有可能没有客栈,咱们需要在当地农户家中借住,而且那之后还要绕远路赶往京师,还有一条是我们打算横穿前面的树林,那里是唯一一条可以直达京师的近路,若是咱们在下雨之前赶到,说不定还能在前方住上客栈,只是树林内若是下起雨来咱们可能会没处躲。”
“嗯,你们更偏向哪一条?”
“第二条,我们打算通往树林。”
“这样,”裴观烛道,像是在思忖,“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夏蒹问。
“夏蒹之后也要跟她骑马么?”裴观烛视线探到柳若藤面孔上,停顿片晌才转动到另一侧,与夏蒹对上视线,“这样漫长的路,你之后也要和她一路么?”
“你的意思是”夏蒹回了下头看向柳若藤,但柳若藤却没有看她,而是十分警惕的看向马车里,她有些纳闷柳若藤的反应,还是继续道,“想要我跟你坐马车吗?”
“是啊,这样漫长的路,我想要夏蒹和我坐马车,这不可以吗?”
“裴大公子为何想让夏姑娘和你坐马车?她在我这边我可以更好地保护她,裴大公子不必担心。”柳若藤捏紧了缰绳,面孔极为僵硬看向马车内。
不对劲,这位裴大公子的状态给人感觉很不对,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在裴府见他时明明只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但这之后,自从去到申城之后,便开始越来越奇怪了。
“啊?”
裴观烛睁大眼睛,一双漆黑的瞳仁儿没有半分光彩,“什么?”
“我说,裴大公子不必担忧夏姑娘,”柳若藤皱紧眉,“我可以保护夏姑娘的。”
“柳姐——”
“从谁的手中保护?”
夏蒹惊慌的话语被裴观烛砍断,少年眼睛睁得很大,一眨不眨的看着柳若藤,面上却还染着笑,“好怪啊,保护?啊,难不成,是从我的手中保护夏蒹吗?柳姑娘你,打算从我的手中,保护夏蒹?”
“停!”夏蒹指尖都开始泛凉,“裴公,不,晚明,柳姐姐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这路上比较不安全,她就想着保护我,毕竟咱们带的东西比较多,还有,柳姐姐——”
夏蒹转过头,看向面孔极为僵硬却紧紧皱眉的柳若藤,“你别误会,晚明他就是比较敏感,并不是坏人的,单纯就是想我了,嗯,我接下来的路都跟晚明坐马车里—
—”
“不行。”
柳若藤的话语截断了她。
夏蒹愣住,指尖打颤去看裴观烛,少年面上的笑已经越来越大了,这抹笑就像是被缝在脸上,僵硬至极。
“这马车夏姑娘还是别坐,”以前若是还没确认,那么此时此刻柳若藤确认以及肯定,这位裴大公子定是有些地方不对劲,本来还以为他虽然不对劲但对夏姑娘没有半分敌意,但如今见到少年的眼神,她只感觉心中一片恶寒,她靠接悬赏令过活,见到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了,夫妻之间由爱生恨,最终酿成大错的不在少数,她生怕自己这一生中难得遇到的好友会出半点差池,便是得罪了对方也毫不愿相让,“夏姑娘若也想跟着裴大公子,便骑我的马吧,我与我师兄共骑他那一匹,顺便你也该学学骑马之术。”
她说这话有自己的顾虑,裴大公子明显状态不对,她如果此时完全忤逆对方,也怕夏姑娘会因此下不来台,到时候会被裴大公子报复,骑马的话她和师兄在后面盯着,不会出一点意外。
“哎?可以吗?”夏蒹回了下头,唇角弯起来看向马车内,“晚明你觉得呢?”
“可以啊。”他视线微顿,好半晌嘴角才勾起来。
“好。”夏蒹开心,柳若藤下了马,她便骑在马背上挨着马车。
“晚明晚明,”夏蒹喊他,“马车里应该有梨膏糖,你给我拿,你自己也吃。”
“梨膏糖?”裴观烛明显是才知道马车里还有梨膏糖,听她话翻找,从茶桌底下摸出一袋用牛皮纸装着的小包东西。
“你自己先吃一块,”夏蒹面上染着明媚的笑,“看看爱不爱吃。”
裴观烛听她的话,拆开纸绳捻出一块含到嘴里。
梨膏糖清甜的味道填满口腔,他垂着头嚼了两下,面上却没有一丝一毫人吃糖时会露出来的愉悦神态。
烦死了。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他垂着头,睁大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茶桌底下。
那里放着一把斧头。
他的体力总是很不好,用匕首或者尖锐的剪刀去杀人,总是会觉得特别累,杀人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但是斧头不会,用起来会觉得很爽快。
真想现在就把他们的头砍下来。
但是不可以。
每次都这样烦。
他如果把她们杀了,夏蒹一定会讨厌他,会恨死他,可能还会一辈子都不理他,到时候他就算是如愿以偿杀了夏蒹也肯定会觉得特别特别难过,那么他之前的所有忍耐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他可不想让夏蒹死之前对他是抱有仇恨的,但是,但是吧,他现在又很忍受不了,好烦人,早知道就不该把斧头放在那么触手可及的位置,导致他总是心思漂浮,就连看见夏蒹都有些忍不了了,被发现了,那个姓柳的,她肯定已经发现了,好烦人,好烦人
“晚明?”
外面传来夏蒹担忧的声音。
他一直垂着头,也不知是怎么了。
“夏蒹。”
少年起脸,面上笑容温柔至极,“刚才在吃梨膏糖呢,这个很好吃。”
“是吧?”夏蒹面上染笑,好心情的让他捻起一块梨膏糖,塞进自己的嘴里。
两人就这样,一口一个梨膏糖,喂上一块便含好一会儿,梨膏糖在嘴里化了,夏蒹再去找裴观烛要新的,满口甜腻,就连经过这片极为阴暗的树林也没那么怕了。
如许致方才所言,这片森林里的路早就被踏平了,车马行驶极为好走。
不知时间,天色变得越来越暗,远处乌云密布,像是老天爷在酝酿一场极大的暴雨。
“雨水将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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