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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望


 “这种日子,  崔郎将做了什么?”

“崔郎将的‘荒唐事’,还能有什么?”

“怎么听方才的话,这‘荒唐事’还与太子有关?”

“我看侯夫人也不妥,这样的场合就不管不顾地闹起来,  不识大体!”

“这话不对,  瞧瞧今天什么日子,  崔大郎自己都不心疼他阿父,难不成还要别人替他心疼?”

“唉,  崔家这个郎君,  真是作孽哟!”

……

人群中隐隐约约的议论声,果然和月芙预想的一样。等过了今日,  这件事就会传出崔家的大门,  只要赵恒稍稍施力,便能让整个长安的人都知道。

可是,  月芙却高兴不起来。

赵怀悯已经先一步拂袖而去,  崔桐玉则冷着脸跟着侍女往那两人争吵的方向快步行去,大约是要去呵斥两人。

其余宾客、仆从,则纷纷朝崔桐玉的方向张望。

只有赵恒还站在原地,用一种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月芙的方向。

月芙忽然有些担心,是不是刚才她将侯夫人引去崔贺樟处的举动确实被他看见了。

他会怎么想呢?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心机深重,  不怀好意的女子?

她潜意识里就觉得一个女子不该有深沉的心思。

可是,再转念一想,  心思深沉又如何?

她做这一切,  也都是被逼的,若不多为自己思虑,今日被侯夫人当场捉住的,就是她自己了。

她不曾告诉赵恒,  今日发生的一切,与她的父亲和继母也有脱不开的干系。他若心存疑虑,大不了,下一次她再解释。

想到这里,她慢慢将方才的那一阵羞愧压下去,重新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直接迎上他的目光。

尽管她也不知还有没有“下一次”,如果有,又会在什么时候,但现在,她没理由为自己做的一切感到羞愧。

唯一的一点愧疚,是她的确利用了赵恒纯良正直的品性,而他,还很有可能是妹妹未来的夫君。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涌起一阵淡淡的惆怅。

赵恒大约也没想到她会用这样毫不避讳的目光迎上来,一时皱了皱眉,压住心底怪异的感觉,移开视线,转身走了出去。

庭中已有些乱了,崔家的仆从纷纷拦在长廊边,不让宾客们往西面去,看见崔贺樟等人。

发生这样的变故,人人都觉好奇。可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崔家也着实惹不起,于是,众人开始陆陆续续离席告辞。

一时间,庭中显得有些乱。

沈士槐和秦夫人也赶紧跟着一起离开。

趁众人都边走边悄声议论,秦夫人也低声道:“郎君,你看,今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崔郎将那里——怎么闹了这么一出?”

这话在不知情的旁人听来,只道她也在想崔家怎会有这么一出闹剧。

沈士槐一路上始终低着头背着手,眉头紧锁,闻言回:“我如何知道?也许是出了什么变故!”

夫妻两个嘀嘀咕咕,满以为没人听得见。

月芙放慢脚步,静静地跟在后面,直到行到马车边,预备上马的时候,才冲两人幽幽道:“我好好的回来了,父亲和母亲,应当很失望吧?”

沈士槐和秦夫人的背影一僵,几乎同时回过头来,慌乱又怀疑地看着她。

“大娘,你在胡说什么?”秦夫人心虚地说。

沈士槐的半边脸颊肌肉跳动不已,瞪着女儿片刻,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眼眶也跟着泛起了红:“回就回了吧,阿芙,谁也不想……哎,总是我们对不住你。”

说完,先一步上了马车。

秦夫人看她一眼,迟疑一瞬,道了声“快些回吧”,便也跟着上了车。

月芙不与他们同车而行,此时还站在车边,没有立刻就走。

车里传来不太清晰的声音。

“……是我这个做父亲的错。”

“郎君,我也……”

月芙努力挺直脊背,高高地昂起头,半点也不愿低下。

她知道,他们是故意这么说的。

对,是他们两个的错。

可听到了,不代表就要原谅。

她也是个人,是个自私的人,做不到圣人那般以德报怨,没法对父母如此绝情的行径说出宽容原谅的话。

一直到回到家中,任沈士槐与秦夫人两个如何小心又愧疚地看着她,她都没再多同他们说一句话,直接回了绿云轩。

桂娘和素秋一见到月芙,立刻迎上来,又见她脸色不大好,眼眶也有点红,忙问:“娘子怎么了?可是宴席上发生了什么事?”

月芙先是点头,又是摇头,疲惫道:“总算最坏的事没有发生。”

素秋捧着衣物过来替她换下,一摸到上面的濡湿,不禁“哎呀”一声,忙给她多披了一件外袍:“都湿了,可被着凉。”

桂娘也坐到一边摸摸她有点发热的脸颊:“娘子可是饮多了酒?还是用点醒酒汤吧。”

说着,让素秋出去吩咐一声,再让其他人都到外面候着。

“娘子临去前,让奴多留意白露轩的动静。”

“如何了?”月芙揉揉发胀的额角,在榻上慢慢倚到隐囊上,阖着眼问。

“奴自己先去看了一回,是借着娘子的名义,给那边送了点当归汤去,请二娘好好养着。后来又让素秋去看了一回,没进去,只悄悄在外面听听动静。奴去的时候,二娘的确还在床上躺着,看来没什么力气。可素秋去的时候,却听见二娘正同两个年纪小一些的侍女玩闹呢,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病了的样子。”

月芙听着,慢慢睁开眼,叹了一口气。看来,之前的猜测应当不错。

在她的梦境里,直到月蓉和赵恒的婚事定下后,她才偶然从月蓉说漏嘴的一句话里听出端倪,得知她其实早已知道,父亲和继母要将她送进定远侯府的打算。

只是,那时候,为时已晚,她已入苦海,再不得脱身。

再后来,赵恒遵守当年圣人许下的婚约,娶了月蓉。成婚前,月蓉曾几次试图说服赵恒,不要同太子和咸宜公主起争执,还希望他从此能留在长安,当个富贵闲散的宗王。

他们两个,完全是不一样的人。

加之先前因月芙和崔家的事,赵恒已对沈家人失去信任,种种矛盾积聚,终于到成婚的当日,一下爆发。

他负气而去,似乎直到忽然病逝,都再没回来过。

而月蓉留在长安,也并没有过上她期望的安逸富贵、高高在上的日子。因为太子和咸宜公主与赵恒之间的矛盾,加沈家的过去,长安的贵族依旧不接纳她。

他们彼此之间,除了有名无实的“夫妻”二字,再无交集,连面也见不到,却着实互相牵累了整整两年。月蓉甚至也恨了他两年,屡次想和离,又怕和离后,在长安再没有贵族郎君愿娶她为正妻,才作罢。

如此结局,月芙感到一阵唏嘘。

对妹妹的知情不告,她谈不上多少恨意。比起父亲和继母的所作所为,月蓉做的,便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她一向知道月蓉有自己的小心思,遇事不论大小,总会下意识趋利避害,选择对自己最好的那一条路。

月芙曾经羡慕过妹妹的这一点,后来心智渐趋成熟后,还因此为妹妹感到欣慰,知道妹妹将来定不会因太过天真单纯而吃亏。

不过,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心思,会用到亲姊姊的身上。

譬如今日,月蓉反常地装病,躲避平日最喜欢的宴饮,一定也是因为多少察觉到父母的打算,想置身事外。

没有强烈的恨意,强烈的失望却是有的。甚至将她心里原本的愧疚,也一下冲淡了许多。

……

入夜后,赵恒赶在宵禁之前回到府中。

过不久,他要亲自去迎接苏仁方归京,因此,他趁着宴席后的时间,亲自到苏仁方在京中的旧宅看一看,请工匠们将年久失修的地方重新修葺一番。

直到进屋更衣,用过饭后,才开始仔细思考崔贺樟的事,到底要如何处置。

那只白玉镶金手钏还藏在衣襟里紧靠着胸口的地方,他伸手取出来,握在手心里。

胸口的温度早就玉捂热,半点没有金玉的冰凉。

暖黄的烛光照在白玉上,光泽柔润,他低头看着手心,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地拉扯他的心口。

那些零碎的,令他面红耳赤的画面,也再度不受控制地从眼前飘过。

到这时,他已没法再欺骗自己,是崔贺樟那混账的香的药效还未过去。

分明是他脑中多了绮念,不该有的绮念。

他猛地收紧手,用力握住手钏,可又怕一不小心捏碎了,不过片刻,又松开,慌忙丢就一旁的置物盒中。

咚的一声,像砸在心上。

他干脆站起来,双手背后,在屋里慢慢地走,平静下来后,才理清思绪。

沈月芙只求他在民间流传崔贺樟的谣言时,推波助澜。

这是举手之劳,但,不能确保万无一失。

诚然他对沈月芙今日的行径心存疑虑,但崔贺樟的事,也的确刻不容缓,况且,他也是亲口答应了要帮她解决的。

要彻底打消崔贺樟“替父续弦”的念头,唯一的途径,便是要在朝廷中施压。

只是,这样一来,势必会将东宫也牵扯进来。

他一向很少干涉这些事,尤其关系到东宫的时候,更会主动避嫌。

今日,却有些难办了。

沉吟许久后,他重新坐回书案边,提笔给负责纠察百官之罪恶的御史中丞邱思邝写了一封信,将今日定远侯府之事尽告之。

邱思邝进士出身,数十年前,曾与苏仁方同在兰州为官,一个管政务,一个理军事。他为人耿直,不畏强权,深受圣人信赖,当了多年的御史大夫。近几年,他年事已高,才退到御史中丞的职位上。

一旦知晓今日之事,他一定会参崔贺樟一本。

赵恒写完后,没有立刻让人送出去,而是又铺了张纸,仔仔细细誊抄了一份一模一样的,这才将两封信装好,交给杨松送出去。

一封自然是送到邱思邝的府上。

至于另一封,则送往东宫,交到太子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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