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大夫进院门时,林水月刚替胡西西穿好衣服。
她面色发沉,若今日她没来庆王府的话,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胡西西衣衫不整地躺在主院,待庆王进了门,甚至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引人来主院看一眼,胡西西的清白就彻底毁了。
“……胡小姐身边伺候的人,除了那个大丫鬟,皆是被打晕堵住了嘴,扔到了后院柴房。”夜辞低声道。
“至于那个特地去告知蒋小姐的大丫鬟,属下已经派人前去查探了。”
林水月眼眸发沉,低声吩咐了她几句。
夜辞应声,飞快离开了这边。
恰逢蒋嫣然带着大夫进来,林水月退至一旁,让大夫为胡西西诊治。
等候过程中,听得庆王身子也有不适,林水月轻眯了眯眼。
胡西西身子没有大碍,只是服了过量的迷。药使得昏厥,林水月给她穿衣的时候,也检查了并无伤口。
大夫开了药方,红缨亲自守着药熬好送了过来。
胡西西服下不久后转醒,当瞧见自身处境还有林水月后,吓得面色发白。
紧拽着林水月的衣袖,眼眶都红了。
林水月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道:“没事了。”
胡西西声音沙哑,拽着她衣袖的手都在发抖。
她自来生活无忧,家中父母宠爱。
外面的人都怵她,以至于没什么心眼。
加之今日这等大喜的日子,又在王府之内,她怎么都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情。
她情绪不好,只断断续续地向林水月描述了那个给她端冰酪,又故意领着她去凉亭内的丫鬟的模样。
她跟着那丫鬟去了凉亭,喝了半碗冰酪就觉得不适。
想叫身边的人,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音。
回头一看,带着的几个丫鬟都被打晕在地。最后的印象,便是那丫鬟俯身过来搀扶着她离开。
“……力气很大。”胡西西努力回忆:“不像是寻常丫鬟,似是会些功夫在身上。”
林水月微顿:“看着面生吗?”
胡西西摇头。
庆王婚事一直不定,以至于他府中常办宴会。来了这么多次,重要的丫鬟多少也有个印象。
胡西西很笃定:“就是庆王府的丫鬟。”
“林大人。”王晗快步行来:“宫里来了人,传您及庆王、胡小姐入宫觐见。”
“这么快就传到了皇上耳朵里?”蒋嫣然惊道。
林水月起身,胡西西情绪镇定了些,但对于出去还是有些抵触。
只是圣命难违,强撑着与林水月出了这主院的门。
刚走出来,便见四面八方的眼神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胡西西面色紧绷。
好在在场的几个女院学子将她团团围住,把那些恶意的视线隔绝了大半。
一路将她送上了马车。
胡西西如释重负,待得上了马车独自面对林水月时,又险些落了泪。
林水月宽慰着她,到得皇宫门口,胡西西已经彻底镇定下来。
唯独对上庆王时,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庆王面色难看,与林水月的目光对上,想说什么到底是没说出口。
此事出得太过突然,被设计的人还是林水月的好友,加之嫌犯就是他府中的人,平生第一次,庆王生出种百口莫辩的心情来。
只能跟在他们身后,入了宫中。
宫中处处张灯结彩,今日本是大喜的日子,却出现这等事情。
林水月从王府内出来的时候,都听旁边的人说,说是庆王克妻。
每次封妃都要遇见事情,容芯蕊这个庆王妃,还不知能当多久。
待得进了御书房中,发觉不少朝臣在侧。
那胡大人看见胡西西,面上长松了一口气,紧握着女儿的手,许久未曾言语。
樊篱打从听到胡西西出了事,人都好似丢了魂似的,如今见得她无恙,是恨不得这就将她拥入怀中。
可惜这是在御书房,皇帝面前。
他只能赤红着眼道:“怪我,都是怪我,若我今日同你一并过去,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胡西西摇头,他看得越发心疼。
他们几人在说话,白果快步行来,至林水月身边低语几句。
“皇上,人抓到了。”
刑部抓到的人,是王府内对胡西西下手的丫鬟。
而胡西西身边的大丫鬟,在离开庆王府后,便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自尽了。
夜辞领着人找了半天,只见得了对方的尸首。
搜查下来,那丫鬟身上除去了几件首饰之外,再无其他可用的东西。
而王府内的这个丫鬟……
“奴婢文竹,叩见皇上。”被拖上来时,文竹身上带着伤。
白果低声道:“臣按林大人的吩咐,将王府所有下人叫到了厅中,正好看见这丫鬟收拾了行囊,打算离开。”
“她当下便同在场的侍卫动起了手,后被徐小姐制住。”
徐骆云是听到出事后赶去王府的,碰见刑部办案,便出手相帮,制服了这文竹。
那文竹双手被折,呈诡异的形状弯曲着。
脸上带着伤,胸口还有个脚印。
徐骆云下手较狠,此刻她当承受着巨大苦楚,然而被人押送到了这殿中。
在皇帝及众臣的目光底下,竟还能够神色自若。
林水月微顿,拿眼看着这人,并未开口。
胡大人怒道:“说!你是受了何人的指使,做出这等胆大妄为的事情来!?”
文竹目光一转,竟是冷笑了下,置胡大人于无物。
大理寺及顺天府的官员也在,魏朗只看了这丫鬟一眼,便低声对林水月道:“这是块硬石头,不太好对付。”
他们长期审讯,都知道那一种人最是难审。
很明显,文竹便属于这类。
顺天府尹冷声道:“你若不肯开口,今日之罪,便会祸及你那年幼的弟弟!”
听到他提及弟弟,文竹的脸上才有了些波动。
但只是片刻,她复又冷笑着低下了头。
魏朗见状,低声道:“府尹大人差人查了她家中情况,她自六岁开始便被家人卖到王府中,家人用卖掉她的银子,给她弟弟救命。”
“等她在王府内得力,逐渐做了管事丫鬟后,家人又上了门,让她给钱替弟弟娶妻。”
“这等情况之下,她对家人并无感情。”
“这就奇怪了。”白果沉吟道:“来之前属下搜过她的房间,发现她过得很是节俭,自来都不用什么贵重的头面首饰,连衣服都只有几身,全是王府内发的。”
“她既是不要钱,又对家人无情,到底为何做出这等事情来?”
白果这个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有人从这文竹的房间内,搜到了一封信。
信的内容……
林水月看过之后,面色微顿。
底下的人将其呈给了皇帝,皇帝怒不可遏:“荒唐!”
再看那文竹,她瞧见那封信后,神色大变。
此前的镇定和冷淡全都消失,只高声道:“此事全是奴婢一人作为!是奴婢在王府中被胡小姐呵斥过后,心生怨怼之下的存心报复!”
“与他人无关!”
然则看过那封信的人,皆是不相信她的话。
反而是将所有的矛头,对准了庆王。
“还请王爷过目。”魏朗将信递给了庆王。
庆王展开一看,面色瞬间难看至极。
这信仿造着他的笔迹,命文竹将胡西西绑到主院,欲行好事。
文竹瞧见庆王的神色,更是惊慌不已,顾不得被折断的两只手,对着皇帝的方向砰砰叩头:“皇上!都是奴婢的错,与王爷无关!”
“奴婢只是嫉恨胡小姐这般得天独厚之人罢了,并无他人指使,还请皇上明鉴!”
不想,旁边的人却提及道:“前些日子,王爷曾去过胡府吧?”
这话提醒了胡大人,他皱眉点头。
“只怕胡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也是那时收买的。”说话的人,是那张弘:“王爷对婚事不满,欲强娶胡小姐,便用上了这般手段,且还是在自己的大婚之日,此事未免太过荒唐!”
眼下种种证据确实都指向了庆王。
但因庆王到底是个王爷,周围的人都未直接开口,如今听得张弘的话后,便有不少人道:“这手段未免太过狠毒……”
“将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打昏放在了自己的婚房,不就指望着通过这样的方式占了人家的清白吗?”
“可王爷身份贵重,何至于如此?”
“胡大人不欲让女儿嫁入皇室,胡小姐又与樊篱有婚约在身。胡家势大,除胡大人之外,胡小姐几个叔伯皆是朝中重臣,只怕是拉拢不成,便行诡计。”
“这……”
朝臣争议不断。
梁少卿只得上前道:“皇上,今日臣一直与庆王待在一起,庆王除了成婚之外,再没有做过其他任何事情,还请皇上明鉴。”
“梁大人,你是庆王身边的人,自是向着庆王说话。”程旭不咸不淡地道。
直接将梁少卿的证词否了。
庆王面色难看非常,被皇帝冷沉的目光盯着,背上浮现了一层冷汗,他只得道:“父皇,此信并非儿臣所写。”
“这是有人意图陷害儿臣!”
“那王爷能否解释一下,在宫中时,为何撇下庆王妃,独自回到了王府之中?”张弘沉声道。
庆王无言以对。
他确实是不喜欢容芯蕊,对方一举一动落在他眼中,都叫他心生厌烦。
加之天气太热,容芯蕊在宫中磨蹭许久,他失了耐心,便先回了王府。
可这话怎能算作解释?
“皇上。”容京上前道:“王爷急于回府,并非是为胡小姐之事,而是有人在王爷用过的酒水中下了药!”
这话一出,御书房内更加热闹。
张弘不可置信地道:“下药?容大人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王爷此前一直都在宫中,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宫里给王爷下了药!?”
“荒唐,皇宫之内到处都是御前侍卫,御膳房中更是有专门的太监查验,所有食物皆是要有人亲自尝过才能入桌,在宫宴上下药,岂不是自找死路?”
“莫不是王爷为了能够成事,显得顺理成章些,刻意为之吧?”
林水月抬眸看了一圈,开口说话的人,大半都是太子的人。
庆王遭难,最有利之人当然是太子。
这一声声质问,叫庆王难以回答。
宫中不比寻常,想要在这边下药实属不易。
他当时并未留神,如今想要再查,只怕已经是没有机会了。
过了这么长时间,哪怕是真的有留下什么证据,也早就被人销毁。
绕了这么一大圈,对方的目标原来并非是胡西西,而是从头到尾都是他。
所有世家大族里,胡家最为特殊。
庆王也并非是没有过拉拢胡家的心思,但几次都被胡大人拒绝。
而太子那边也向胡家递过橄榄枝,胡家皆是没有接。
如今用胡家来做筏子,设计的是他,敲打的是林水月。
只庆王怎么也都没想到,自己身边竟是会有太子安插的棋子。
且瞧着这文竹的模样,是已经潜伏许久了,就等在必要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他如今百口莫辩,意图欺辱臣子女儿的事,已经扣在了他的头上。此事闹得这般大,即便他是王爷,也不得不给出交代。
庆王闭了闭眼,心头发凉。
“皇上。”却在此时,听到了一道冷淡的嗓音。
这嗓音太过独特,是他怎么都忘不掉的。
庆王倏地睁开眼,看向了林水月。
她是怎么想的?却也觉得此事是他一手设计的吗?
所有目光都落在了林水月的身上,她面色沉郁地道:“臣以为,此事并非王爷所为。”
这话一出,御书房内都安静了。
程旭皱眉:“林大人为何能如此笃定?如今证据确凿,王爷也没给出合理的解释,难不成林大人手里还有什么其他的证据不成?”
“林大人若有证据,不妨直接拿出来。”张弘亦是道。
“这封信件内,并无王爷的私章。”林水月微顿,复又道:“且若按诸位所言,此事为王爷一手设计的话,在我命人拦住王爷时,他应当做的,是越过了我的人,直接进入主院中。”
“这样一来,待我们赶到那边时,王爷已经能够成事,达到了坏人清白的目的。”
“但王爷并未这般做,只是质疑了我手下之人半路拦截。”
“林大人所言,倒也有些道理。”魏朗点头道:“行事若不为成事,而只是奔着被人发现的话,实在有违常理。”
御书房内安静了片刻,张弘皱眉道:“但光凭着这一点,就说王爷全然无辜,倒也不合理。”
“何况林大人身边的人武艺高强,按王爷所说他当时中了药,无论那个药是不是王爷下的,他身子都有所不适,没办法越过林大人的人,却也正常。”
“张大人所言有理。”
“与之比较起来,书信毕竟是确切的证据。”
争议之中,那一直沉默不言的文竹忽而开口道:“此事是王爷交代奴婢所为!”
殿内哗然,皆是抬眼看向她。
却见那文竹面上带着抹讥笑,对林水月道:“王爷对奴婢有恩,奴婢对王爷有情,才会不断维护。”
“林大人却也如此,便有些可笑了。”
她话里透出来的意思,叫不少人心头一动。
若按她所说,她因为对庆王有情,所以答应了做这样的事情,并且还在事发之时,第一时间站出来维护了庆王。
而如今又将庆王招供出来,则是因为林水月。
林水月及庆王间的纠葛,不少人皆是清楚的。
这丫鬟心生妒忌,想着自己活不成了,也断然不会让任何人得到庆王,因而招供,好像也说得过去。
再细看之下,发现文竹面上确实满是妒色。
“凭什么你们这些大家小姐,仗着出身背景,就可以有资格同王爷在一起,而我只能够永远做上不得台面的婢女!”文竹面露狰狞,疯狂大笑道:“那我就要让你们这些贵女,也尝尝千夫所指的滋味!”
“王爷想要胡大人乖乖听话,我就将胡小姐送过去,眼下看来,林大人只怕也与王爷牵扯不清。”
她讥讽地看着林水月:“大人可需要我出手相帮?我必然不会令大人失望!”
“放肆!”白果怒喝道:“皇上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
“我便是说了又如何?我一个将死之人,得不到王爷,也不会叫你们这些女人白白占了去!”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面上痉挛,眼带痴狂:“王爷不要怪我。”
“总归你是王爷,便是我招供了,你也不会死。”
“那就让我在死之前任性一下。”
她一边说一边怪笑。
瞧着还真的是一副因爱生恨的模样。
殿内沉默片刻,张弘复又道:“皇上,此女已然招供,庆王谋划胡家小姐之事,证据确凿,还请皇上责罚!”
“皇上圣明!”这些朝臣俱是掀袍跪下,一副皇帝不处置了庆王就决不罢休的模样。
殿内气氛低迷,只能够听得文竹疯狂的笑声。
“皇上!我要见皇上!”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德妃的呼喊声。
“娘娘,皇上吩咐过,任何人不得入内,还请娘娘不要让奴才为难。”荣忠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叫殿内众人都听得清楚。
庆王沉下面容,闭了闭眼。
梁少卿及容京二人的脸色也极为难看,然而面对这场面,对方如此精心的布置,根本就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程旭沉声道:“此事如林大人所言,确有蹊跷之处,但此女已然疯癫,眼下口中再也问不出别的话来。”
“臣以为,当下应将此女收入牢中,待得细细审问之后,再行定罪不迟。”
以他为首的诸位老臣纷纷附和道:“臣附议。”
“臣以为此事不妥,大婚之日闹出这样大的事情来,不光庆王难以交代,对整个胡家都是一种侮辱。且若这都不叫做证据确凿的话,只怕寻常的案件也难以定罪了。”张弘沉声道。
“不光如此,皇上赐下婚约,庆王不愿便要做出这等事情反抗,臣以为,此为欺君之罪!”
“若日后庆王对其余事情不满,是否也会做出更为荒唐的事情来?”
“还请皇上责罚!”
殿内闹哄哄的。
天已经黑了,御书房内并没有点灯,皇帝坐在了龙椅之上,面容隐匿在了阴影之中,叫人看不清楚他的想法。
气氛压抑,庆王在这等情况下,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上前,沉声道:“父皇,此事儿臣没有做过,断然没有就此应下的道理。”
微顿片刻后,他深吸了口气:“但如今此事波及了胡家小姐,儿臣即便没有做过这等事情,却也有未约束好下人之责,大婚之日叫人钻了纰漏,酿造出这等大祸来。”
“此事,儿臣推拒不得,也愿为此承担责任。”他说罢,微顿片刻:“但儿臣未做过的事情,即便是死,儿臣也不愿应下。”
“还请父皇明鉴,将此事交由刑部尚书林大人,查探清楚,还儿臣清白!”
御书房内安静下来。
许多朝臣对视了下,皆有些惊讶。
皇帝膝下两个儿子,太子姑且不言,庆王其实太过中庸。
才学、武艺皆是不出众,用人方面甚至不如太子,行事顾虑众多。
不是瞻前顾后,就是踌躇不前。
在一众臣子心里,他甚至不如阴狠暴戾的太子。
不想今日逢着这般事情,倒将他激出来了几分血性。
无论如何都拒不认罪,这或许不是个办法,甚至还把案子转给了林水月。
但对庆王而言,却也实属难得了。
张弘皱眉,这绝无仅有的好机会,岂能就此错过?
他上前道:“事到如今,王爷还在狡辩。这等事情,关乎女子的声誉,王爷叫林大人大张旗鼓地去查,岂不是将胡小姐置于不顾?”
“待得京中流言四起,王爷要如何负责?”
自他们入殿后,胡大人一直都未开口。
到得如今,张弘的话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胡西西没有心眼,出门在外全无防备之心,这事他也有过。
好在此番并未酿出大祸,胡大人最迫切的希望,就是将此事遮掩过去。
若再放大,受到伤害的人只有胡西西。
人言可畏,更不说胡西西已有婚约。
他相信樊篱,但若一直有人恶意中伤,到底不是件好事。
满殿都看着,他这个苦主的父亲,所说的话最为重要。
胡大人微顿片刻,正欲开口。
就听得旁边的林水月道:“找到了。”
他下意识问:“什么?”
“证据。”林水月淡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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