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卓
陆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烫得她脸颊发红,顾宜宁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内心一片慌乱。
为何突然问她聘礼。
不应该直接将聘礼下到相府吗?
不会又怕她以绝食相逼从而拒婚吧。
顾宜宁叹了口气,陆旌应该是被她之前的行为吓怕了。
一瞬间, 心中涌出许多猜想, 她咬了咬唇,默默地想着, 自己现在应该矜持一些, 还是没皮没脸一些。
可是矜持的话, 陆旌会不会看不懂?
顾宜宁揪了揪衣袖, 放弃矜持。
而后又想, 自己该怎样得体地没皮没脸一些。
她低下头,看着怀里七零八落的盒子, 犹豫了许久。
小姑娘犹豫的时间很长,长到陆旌的面容一寸一寸失了耐性, 悄然布上一层寒冰。
他目光森冷,伸手勾住顾宜宁的下巴,将她游离着的神思牵扯回来。
顾宜宁眼尾泛红, 带着点茫然。落在他眼里, 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小姑娘又委屈上了。
他一句重话都没有。
就让人红了眼尾。
跟他在一起当真如此难捱。
陆旌压着心中越来越浓厚的烦躁,这一次, 他不可能再放过顾宜宁,就算抢, 也得将人抢到自己身边好生看着。
他忽而上手, 捂住小姑娘起了一层雾气的双眸,唇角绷紧,不耐烦地问:“本王还有公务要处理, 没时间再等你犹豫,想好了没?”
身侧的人即便挡住了眼睛,也是一副招人疼爱的模样,她唇色嫣红,贝齿一咬,红地更甚。
小姑娘深吸了口气,朱唇轻启,小声地说,“我现在正是正是缺钱的时候,若殿下送过去的的聘礼很多,自然不会还回来。”
没等陆旌开口,她连忙补充,“若殿下的聘礼没有那么多,我也不会还回来的,毕竟毕竟我十分缺钱。”
陆旌冷着脸色,做好了强取豪夺的准备,猛地得到这么个答案,呼吸都停了一瞬。
手掌之下的眼睫轻轻眨了两下,挠得他顿时心痒难耐。
小姑娘掰不开他的手,轻声问道:“殿下听见了吗?”
陆旌的指尖在膝盖上有意无意地敲着,低低地应了声。
男人没有想象中那么欢喜。
顾宜宁又慌了几分,她印象中陆家有钱地很,前世可是各种名贵药材眼都不眨就往回买,总不能中间亏空了几年吧。
她清了清嗓子,又软着声音问:“殿下若实在没什么钱,送点空箱子做做样子也行,我让父亲装满,回头迎亲的时候再带过去……好吗?”
陆旌眼皮跳了跳,沉声道:“不好。”
顾宜宁怔住,又羞又脑:“既然殿下没打算娶我,为何还要问我还不还聘礼?”
“是没打算送空箱子过去,”陆旌松开捂着她眼睛的手,纠正完以后,反问道:“本王在你心里,何时连王妃都娶不起了?”
她松了口气,站起身来,脚底一滑,不可控制地往旁边人的怀里栽。
陆旌虚虚地拦了下她的腰,确认怀中的人完好无损后,面无表情地将她推开。
顾宜宁孤身站着,见男人一脸无欲无求,闷声问:“殿下是在嫌弃我吗?”
他面不改色道:“没有。”-
陆家子嗣偏少,现小辈中唯有摄政王陆旌和小公子陆卓,其余的便是旁支的表亲堂亲,王府冷清,鲜少有热闹的事发生,更别提设宴了,简直就是难得一遇。
现在陆老夫人为叶雅容的生辰礼在王府设宴,惊动了一众世家,这叶姑娘何德何能,才来京城几个月而已,就让老夫人这般重视她。
于是王府连请帖都还没送出去,各大家的夫人门都主动前来拜访了,瞧一瞧叶雅容的真面容,再夸上两句,临走前便得一张生辰宴的请帖。
陆老夫人送走一个又来一个,身边的周嬷嬷笑道,“老夫人若觉得口干舌燥了,老奴这就把人打发走。”
“唉,先别。”她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气的笑,“咱们陆家许久都没办过大场合了,我这把年纪就该提前适应几回,若不然,旌儿大婚的时候,身子撑不住可就让外人看笑话了。”
周嬷嬷一边冲茶一边道,“这满京城谁敢看您的笑话?”
“体面还是要有的。”老夫人接过热茶,面容不似以前老态尽显了,倒是焕然一新,让人觉得年轻了许多,“等旌儿成亲了,这王府定会慢慢热闹起来。”
距陆旌透露出向顾家提亲的意向已经过了好几天,老夫人还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周嬷嬷也忍不住生出喜意,“是啊,五小姐嫁过来之后,老夫人就有人陪了。”
老夫人:“这次下聘事宜,旌儿很是重视,竟然将礼部和宫里的刘管事召到了一起,命他二人按着最高规制去办。也不知宜宁知不知道这事,若是她不乐意可如何是好,你说,这不是旌儿逼迫地吧?”
“您想多了,”周嬷嬷还没说完,门外就踏入一个约莫十四五的少年。
少年清瘦俊逸,挺鼻薄唇,五官跟陆旌有些相似,只是眉骨上方,多了条令人心惊的血痕。
陆老夫人惊喜地叫出来,“卓儿,你何时回来的?”
陆卓一身侠气,后背还别着把弯刀,腕上缠着几条零碎的布条,衣服是上好的料子,只是磋磨的狠了,袖口和衣角偶尔有缝补的破口。
瞧见他脸上刚添的伤痕,老夫人伸出手后也不敢触碰,急忙让人去请府中的大夫,“这伤是怎么弄得?疼不疼啊?”
陆卓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嗓子略哑,“祖母,我哥呢?”
“还未回府呢?怎么刚回来就找你哥?”老夫人命人帮他卸下那把明晃晃的大刀,“这孩子,也不嫌沉,一路上累坏了吧,快多歇会儿。”
“我哥是不是要向顾家提亲?”少年冷冷地问。
老夫人笑道:“是啊,怎么了?这不是挺好?”
“娶谁都可以,除了顾宜宁。”
陆卓说完后便提起桌上的宝刀,一瞬间没了身影。
老夫人怔怔地望着门口,半天回不来神-
棠梨院内,有些夏花开地败了,花瓣落在地上,碾进泥里,芳香扑鼻。
顾宜宁百无聊赖地染着指甲,光泽明丽,在阳光下添了层异样的光彩,她放下笔刷,一口一口饮下旁边的冰糖梨水,“这些天静庄院有什么动作吗?”
“回小姐,自从上次相爷找过老夫人一趟,那些人就把克扣我们的月钱都还了回来,其他没做什么。”
“父亲只是让她们还钱吗?”顾宜宁有些不满,她搅动着碗中清澈的甜水,心绪慢慢飘远。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传来。
顾宜宁急忙回头,见一个小丫鬟吓地摔倒在地,她旁边,站了个杀气凛然的少年,手中弯刀的刀刃亮地刺眼,锋锐无比,仿佛下一刻,就能刺透脖颈沾染上鲜血。
她用手遮挡了下刀锋的光芒,拦住欲要上前捉拿来人的侍卫,不确定地朝那人问道:“你是陆卓?”
少年眼眸沉沉,鼻息间一声冷嗤。
像是江湖上风流肆意走南闯北的冷面杀手。
顾宜宁彻底认清他面容后,转头平静地吩咐,“顾家小公子不爱喝茶,上些刚才的冰糖梨水吧。”
春桃看了看陆卓骇人的面孔,担忧极了,扯了扯顾宜宁的衣袖,“小姐,您离他远些。”
顾宜宁拍拍她的手,“不用担心。”
她虽然比陆卓大不了几岁,但也瞧过他奶娃娃时期的模样,他跟在她身后伸着小肉手要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即便是上一世,这个弟弟也是对她礼遇有加的。
突然看到陆卓现在的样子,虽然有些不习惯,但并不害怕。
顾宜宁慢悠悠坐下去,下巴轻抬,朝着对面的梨花木椅扬了扬,“坐。”
陆卓啪地一声,将手中弯刀扔到了桌子上,刀刃转了些幅度,碰到茶杯上,杯子顿时裂成两半,刀尖还要继续动,差点就要划到顾宜宁手背的时候。
他才不紧不慢地扶了下刀柄。
“什么时候从关外回京的?”顾宜宁率先开口。
陆卓紧盯着她的脸,目光逐渐凌厉,薄唇微掀,“你少套近乎。”
顾宜宁愣了下,她不想跟一个小孩计较,无奈问道:“那小公子今日来,所为何事?”
“来警告你,离我哥远点。”陆卓冷冰冰地说着,眉眼间皆是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少年的目光清透见底,是真心实意地在讨厌她,顾宜宁沉默起来,回顾了下以往的事迹,她似乎,没得罪过陆旌的弟弟。
陆卓起身,口吻厌烦,“记住我今天说的话,否则有你好受。”
他说完后起身离去,背影嚣张又冷漠,顾宜宁后知后觉地捏紧了手中的勺子,陆卓一改之前对她的态度,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无声地安抚着自己,对方一直在关外,又怎会得知京城发生了什么,可能只是在厌恶她跟林笙的过往,觉得她配不上他哥哥而已。
当晚,顾宜宁又做了场噩梦,梦见陆旌漠着一张脸,放任陆卓将她乱刀砍死,她冷汗涔涔地醒来,吓坏了一旁的青桃。
“小姐,奴婢还未叫您起床,您怎么就醒了?”
她虚弱道:“我没事。”
“今天是叶姑娘的生辰宴,王府那条街的马车定会很多,小姐,我们要不要提前过去?”
顾宜宁心中有事,无意识道:“也好。”
虽然去得早了些,但路口还是拥堵,马车走走停停,始终不见终点,顾宜宁本就精神不振,现在又被嘈杂的人声吵地头疼,腹部便生出些不适,她难受道:“王府后门那条街人少,我们从后门进。”
春桃担忧地看着她:“从后门过,怕是会被旁人低看一眼。”
顾宜宁心心念念着陆旌说的聘礼,她马上就收到聘礼了,还在乎别人的眼光做什么,“我怕待会身子坚持不住,就从后门进吧。”
离开热闹的人群后,连周身的空气都清透了不少,顾宜宁在马车上稍微坐了一会儿后,从后门走进去,她从小在此长大,轻车熟路就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王府无一处她不熟悉,高台厚榭,雕梁画栋,除了陆旌的裕霄居,所见之处的绿植都疏密有致,顾宜宁踏上石阶,越过一处凉亭之后,香粉味才浓重了些,世家女们珠围翠绕,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
她裙角掠过花草,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立刻吸引了大部分人的视线,自然包括花台上叶雅容。叶雅容身边围着几个清秀女子,有说有笑,气氛欢好,瞧见她以后,站起身笑道,“顾五小姐来了?”
顾宜宁提步上前,声调轻柔:“几日不见,叶姑娘越发貌美了。”
春桃及时将贺礼送上,叶雅容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从她身后的侍女手中另外拿来一个细长盒子,“我到京城几个月,尽受五小姐的照拂了,还从未感谢过五小姐,这是一点薄礼,还请收下。”
她刚想推脱,旁边就有个女子阴阳怪气道:“叶姑娘给每个年龄相仿的人都送了礼,五小姐大可不必不收,就别彰显你的与众不同了。”
顾宜宁礼貌地笑笑,接过了那个细长木盒。
刚转身没走两步,又响起另一道女声,“在殿下心中,叶姑娘的位置一定十分重要,我听说殿下曾经将宋氏金阁新上的首饰全拉回了王府,足足用了几辆马车,老夫人年事已大,用不了这么花哨的首饰,当时我心里还觉得奇怪,殿下买这些是干嘛,现在才知道,原来都送给了叶姑娘。”
“是啊,幸而叶姑娘大方,将这些首饰都分着赠予了我们,要不然倒是不能看见宋老亲手打造的二十四金银钗是何模样了。”
顾宜宁步伐一顿,对这首饰有些印象,那时她离家出走,在裕霄居住了几日,陆旌大概是看着她一身素衣太过可怜,就专门派人出去采买饰品。
但她跟陆旌吵完架后,首饰的事就不了了之了,后来她问过采买的下人,那小厮胆战心惊地回话,说马车还未到王府,便被殿下打发走了。
原来辗转到了叶雅容手中。
她回头,唇畔带着浅浅的笑意,将盒子放回小香几上,叹道:“没想到这首饰是殿下送给叶姑娘的,想必叶姑娘珍贵得很,如此便不夺叶姑娘心头所爱了。”
叶雅容脸色微僵,她身后的女子憎恶道:“五小姐净会装腔作势了,如今殿下还理会你么?你是不是嫉妒叶姑娘?”
顾宜宁仍是笑意盈盈地问:“嫉妒?是嫉妒叶姑娘即将离开王府,还是嫉妒她马上回徐州?”
“你!你胡说什么?叶姑娘可是会在王府长长久久居住下去的。”
她轻轻哦了一声,随后转身,那满不在乎的模样令当场的氛围都冷下去一大半-
藤花绕着的廊亭下,依稀能瞧到晋明曦晋明灏两姐弟的身影。
晋明灏望着花台的状况,抱着手臂道:“同为京城中出了名的花瓶,看看人家五小姐是怎样为人处世的?姐姐你呢,你敢对顾承安那两个小丫鬟这样吗?”
晋明曦虚弱地靠着红柱,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你懂什么?”
“我不反对你喜欢顾承安,反正人家眼里始终不曾有过你。若是你看上的是别人,我才要担心,毕竟你这脑子可能会被人骗得惨不忍睹,”晋明灏安慰地拍了拍姐姐的肩,“等以后弟弟长大了,就帮你招个上门女婿,让你永远受不了欺负。”
“在此之前,你就先耗在那根木头身上吧,消磨消磨时间。”
晋明曦厌烦地拍开他的手,“你才是木头。”
晋明曦虽然表现得大大咧咧、嚣张跋扈,但其实她性格还是偏好安静和柔弱的,纸老虎一个,太好被人拿捏了。
晋明灏看着她,掩住眼里的心疼,“反正我总有一天会长大的,到时候我们不必看人眼色行事,也不必非要装成这么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来苟全性命。”
顾宜宁听到这句话后,隔着花架看了眼晋明灏,圣上并不喜欢这两姐弟,他们若想活命,确实需要披着一层皮来掩饰自己。
越纨绔,性命越有保障。
她转而绕过来,朝两人微微颔首。
晋明灏耳根通红,打了声招呼后就直接跑了。
顾宜宁在圆桌旁坐下,见晋明曦看着她欲言又止,便问:“郡主有什么话要说吗?”
“你哥哥后日是不是要出门?”
顾宜宁呼吸放轻,她其实不愿看到晋明曦为情所困的模样,可对方又没有前世的记忆,定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或许吃过几次苦头,就幡然醒悟了呢。
良久,在晋明曦期望的目光中,她点了点头。
顾宜宁有时也觉得好奇,她哥哥这个时候,当真没有对晋明曦有过感觉?
这种想法稍纵即逝,诺大的京城中,怎么可能没有再俘获晋明曦芳心的人呢?
或许比哥哥更好。
还在走神中,突然有下人急急忙忙地来报,“郡主,顾家小公子和小郡王打起来了!”
顾宜宁和晋明曦双双愣住,而后跟着下人一齐往事发地走。
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扭打在一起,脸上都挂了彩,许是实战历练地多,陆卓要更胜一筹,但想要赢过自小学武的晋明灏,也是力不从心。
下人一哄而上,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将两人拉扯开。
然刚拉住一会儿,两人就又挣脱开来,继续殴打起来。
晋明曦上前两步,拉住晋明灏,“灏儿,你住手。”
陆卓是从战场上厮杀过的人,才不跟别人讲比武的规矩,见晋明灏被拉住,心狠地上去就是一拳。
毕竟这人是陆旌的亲弟弟,没有人敢下死手去拉架。小郡王无权无势,挨个几拳头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顾宜宁看在眼里,陆卓一拳一拳打的,可是未来的小皇帝。
她一时心急地上前挡住陆卓,“陆卓,你快停下。”
少年双目充血,冷然道:“走开,别挡路。”
她气地脸颊发红:“陆卓。”
“滚开。”
另一边的晋明灏又怒:“你再骂一句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晋明灏:弟弟,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到你这个妖怪来反对?
陆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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