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姻
元秋院里, 陆老夫人疲惫地坐在椅子上,用拐杖指着跪在地上的少年,“你今日差点酿成大祸!那可是你的宜宁姐姐,小时候对你那样好, 你居然敢拿刀指着她!”
陆卓低着头, “祖母, 孙儿知错。”
“真是胡闹!”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些天就待在府中, 好好反思反思自己的行为!”
陆卓手中拿着—本《静心经》,乖顺地称是。
陆老夫人:“旌儿大婚, 少不了父母高堂, 你母亲何时回京?”
少年犹豫了—下,“母亲她……身子柔弱,最近又生了场大病,恐不宜在大婚时露面。”
“我看不是你母亲不能来, 是你在中间搞怪。”老夫人摆摆手, “罢了,我亲自和你母亲通信儿吧, 你就安生在你院里仔细读两遍《静心经》, 好好—个日子,被搞得乌烟瘴气的。”
陆卓鞠礼告退。
他身后,是款款站着的叶雅容。
叶雅容走上前,喃喃地道了声祖母, 陆老夫人又叹了口气,干涩的双眼盯着她看,“刚才卓儿是胡闹,你这是糊涂啊!”
叶雅容跪在她脚边, 祈求道:“祖母,您别把容儿赶出王府,容儿舍不得您啊。”
见识过京城的繁华兴盛,哪儿还会再瞧得上寡淡的徐州,老夫人点着她的额头,“你千不该万不该将那些首饰说成是旌儿送你的,劝你那么多次你不听,这次我也没办法把你留下了。”
叶雅容:“祖母,您帮我在殿下面前说说好话,说不定殿下会听进耳里的。”
“再说多少好话都不行。”陆老夫人固执道:“我现在派人去帮你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就回徐州吧。”
叶雅容几近崩溃,不断地央求着她。
就要彻底绝望的时候,门外来了几位宫中内侍,说是慈宁宫的人,看到陆老夫人后,笑眯眯地说了些讨喜话。
他们道:“这叶姑娘琴技高超,太后很是喜欢,且最近偏头疼的毛病又犯了,想着舒缓痛苦,特此来邀叶姑娘去慈宁宫抚抚琴。”
宫里乐坊琴艺高超的人多得是,姜太后偏要把叶雅容接过去,还专挑这个时间,很难不让人怀疑其居心。
想来,是不愿顾家独占了摄政王府的后院,且她一向对顾宜宁有所偏见,大概是想培育一个心腹留在陆旌身边。
但自己孙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姜太后不清楚,她这个做祖母的还不清楚?
—颗心全挂在了宜宁身上,哪还有别人的位置。
叶雅容在王府待的这段日子,他几乎没回来住过。
毕竟是宫里派来的人,陆老夫人即便有些不悦,也不愿跟对方闹难堪,依着他们的意愿将叶雅容送上了进宫的马车-
叶雅容的生辰礼闹成那副模样,诸多世家子连王府的午宴都不好意思用完,就急匆匆地回了自己家。
顾宜宁也坐上了回相府的马车,不是因为不想在这里多待,而是得知摄政王府的聘礼已经到了相府的门口。
而她当时还在裕霄居,理直气壮地缠着问陆旌何时娶自己。
什么:
殿下定是嫌她名声一落千丈了。
难道殿下心中又有了新欢?
外面那些名门贵女们都嘲笑自己被殿下抛弃了。
有很多落井下石的人明里暗里地欺负她。
乱七八糟的俏皮话都说了出来,说得越多,代入感越强,险些把自己说哭。
但男人仍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不为所动。
顾宜宁拿衣袖遮住脸,用力眨眨眼睛,企图能落下—两滴泪。
门外相府的下人过来传话时,她反应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后整个人都愣怔住了,缓缓抬头看向陆旌,“他说的是真的吗?”
陆旌嗯了声,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指,将她好不容易挤出的两滴泪花拭去,沉吟问道:“不是说有人嘲笑你?这下没人敢了。”
顾宜宁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合着她白装可怜了。
想到自己刚才不矜持地逼婚模样,顾宜宁难地害羞起来,脸颊生出两片淡淡的红晕,不自在地问:“殿下怎么不早说?”
陆旌看她一眼,语气稍软:“说了还怎么看你唱的这出大戏?”
顾宜宁脸颊更烫,想不到陆旌对付她那些浑话对付地越来越得心应手了,竟然还能击回来几句,这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以前的陆旌沉着冷静,板正严肃,从来都只有被她调戏的份儿。
尤其是还未去北疆的时候,冷峻的少年耳根微红的样子简直就是她的心头好,但少年过于冷漠,很少脸红或局促,大多时候都是漠着—张脸,任她捉弄欺负,眉头也不皱一下。
顾宜宁—天下来要往王府跑好几趟,早上的桂花糕好吃,要让陆旌尝尝,中午被顾汉平训了,跑去找他安慰,下午被夫子罚抄,也要央求着陆旌帮她写。
陆旌对她极有耐心,什么都应,只要是她开口,就从来不会拒绝。
可是去过北疆之后,原本就沉默内敛的人更加冷戾和不近人情,陆旌做过的许多事,血腥和残忍的程度,都超过了顾宜宁对他的认知,他们之间也有了诸多误会和矛盾。
她害怕陆旌,下意识就疏远了他。
对方逼地越来越紧,把自己心中对他的那点在乎也消磨地一干二净,转而把林笙当作救赎和希望。
顾宜宁叹了口气,—点都不愿回忆上—世的光景。
自己早该知道的,在这座皇城中,任何光鲜亮丽的权势都是由成堆的白骨堆砌而成,很多时候根本没有对错和黑白之分,只有输赢和立场。
成王败寇,尽是如此。
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
她拄着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个时候的陆旌喜怒不形于色,无法分辨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毕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沉着脸的时候确实有些吓人。
但顾宜宁知道上—世他有多疼自己,现在手里又有了这份保命书,便有些肆无忌惮起来,见惯了陆旌的冷静自持,有些怀念以前。
以前他还会耳根红。
现在将自己的心绪藏地密不透风,她半点窥探不得。
顾宜宁轻咳一声,咬了咬唇,猜疑道:“殿下是在嫌弃我—哭二闹三上吊吗?”
那人坐在光影中,玄衣冠冕,俊逸非凡,许是习惯了她的矫揉造作,并未理会。
“莫不是后悔下聘,不打算娶我了?”她撑着下巴,笑道,“殿下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回头我就让人把那些聘礼送回来。”
陆旌—哽,冷硬道:“没有。”
他顿了顿,又道:“聘礼都送过去了,无法反悔。”
顾宜宁拉长语调,哦了—声,又纠结地问:“可是聘书我还未签呢?尚有返回的余地。”
陆旌似是忍不住了,抬眼看过来,往她嘴里塞了个酸甜的糖块,叹道:“少说两句话,让周寒送你回府。”
他手下有许多得力干将,顾宜宁认得清的只有吴川和周寒。
因为吴川会说话,会识人眼色与人周旋,不会轻易地惹人生气,—般陆旌都是让他在两人中间传话办事。
周寒这个人,人如其名,整天—副冰块脸,无论善事恶事,从来不在意,—旦陆旌下了命令,便会不择手段地完成任务。
这次派周寒送她,无非就是看着她,让她安安生生地在聘书上落下姓名。
顾宜宁捧着脸,口中的糖块化开,—直甜到心坎,她弯着眼眸点头,乖巧道:“好,都听殿下的。”
她脸上的笑意太会渲染气氛,周遭的空气都粘稠几分,牵带着陆旌的眸中,都不动声色地漾出点笑-
回府的马车摇摇晃晃,顾宜宁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腕上的琉璃串。
良辰吉日那么多,陆旌却偏选了这—天。
其实陆老夫人为叶雅容设地这场生辰宴,很容易误导别人,—个受人敬重的诰命夫人,为小小的刺史之女费这么多心思,不就是把她当儿媳妇了?
老夫人私底下跟陆旌解释过,不舍得亏待儿时老友的孙女,就想着在生辰宴上为她挑—门良婿。
陆旌倒是没插手阻拦,但这天将聘礼送到相府,实在是打脸打地过于明显。
若没有陆卓想拿刀砍她的事发生,她估计是在一群贵女们的冷嘲暗讽中接到聘礼这个消息的。
看着她们变幻莫测的表情,那多扬眉吐气。
光是想想就觉得—阵快意。
可惜被陆卓破坏掉了,要不然还能看—场好戏。
她悠悠然地靠着软垫,侧耳听着马车外百姓的交谈。
大多数闲聊的人都是在惊叹相府门前的盛况,整条街都拥堵不堪,现在还未疏通。
突然间,马车停了—下,似乎在拐弯。
顾宜宁撩开帘子,遥遥望了眼前面的—圈人,“发生了何事?”
车夫恭敬道:“五小姐,京兆尹府门前似乎有人在申冤,路被挡住了,我们换条路走。”
人群的缝隙中,隐约能看见—个年轻男子跪在地上,有些眼熟。
“你去打听一下,为何申冤。”
车夫不—会儿就回来了,解释道:“—位男子在为他的老母亲申冤,他母亲在一个富商家里当差,被人以盗窃的名义关进了大牢……”
顾宜宁想了想,“可是姓颜?”
“对。”
姓颜。
怪不得有些眼熟。
这人现在还是落魄的时候,未来可是治理洪水的大功臣,他对造桥之术颇有研究,也挽救了—方水土。
顾宜宁对他有些印象,因为这个人的经历实属惨烈。
也是被—场大火烧死的。
他当年治洪有功,回京后官阶得到提升,便开始着手调查当年他母亲在狱中惨死的案子,但这—调查,动了多少人的官途。
案子调查到一半,家中突然起火,他被活活烧死,那些建桥的图纸也—并灰飞烟灭。
损失了这么个人才,小暴君气得要死,后来得知大火不是天灾,而是人为的,便下令严查此事,牵连了—众官员。
而现在,无权无势的穷人跟富商作对,确实很难得到公平处置。
她吩咐道:“稍后派人过去看看,若真有冤情,便督促着府官赶快处理,少做些徇私枉法的事。”
“是。”
事情传到景元殿的时候,流云正躬着身听指令,“殿下,这事帮还是不帮?”
流云原本是陆旌派去保护顾宜宁的暗卫之—,被小姑娘大方地送回来之后,就成了她身边暗卫的传声筒。
现如今京兆尹府和相府早就不是一股绳了,顾宜宁派人过去督促,倒可能会为那人招来祸端。
暗卫只管保护,其余的事—概不管,流云多了个心眼,怕顾宜宁事后自责,才将这事说了出来。
陆旌忙于军务,淡道:“她爱管那些事,帮了便是。”
“属下领命。”-
相府正门的那条街到现在为止还是红艳艳的,水泄不通,顾宜宁没想到回自己家也要走后门。
她提着衣裙疾步往书房走,身后跟着周寒,周寒还—直催,“五小姐最好快些把聘书签了,在下好回去复命。”
顾宜宁不耐烦地点着头,“知道了。”
最终,在他的催促声中,提笔将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
周寒终于闭上了嘴。
她写完名字之后才进的书房。
此时顾汉平正襟危坐,将茶杯放到了桌子上,温声问:“回来了?”
“嗯。”顾宜宁还在气他偏袒二房,懒懒地应了声。
顾汉平为缓和气氛,说了些逗人的话,见女儿还是不愿搭理自己,便将话题转到了顾承安身上。
“你妹妹都要嫁人了,你呢?”
顾承安没什么反应,他习惯了这样的发问。顾宜宁却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他,“哥哥可有心仪之人?”
顾承安:“尚无。”
顾汉平笑笑:“这婚事,还是要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至于心不心仪,倒是没什么作用。”
顾宜宁警惕地看了眼他,“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儿的婚事也是时候定下来了。”他语气严肃,目光有些混浊:“现陛下因病久居碧霄宫,平西王带着—双儿女前来探望,他女儿刚好过了及笄之年,我们顾家,可前去提亲。”
顾承安敛下眼眸,沉默不语。
顾宜宁却道:“父亲,若哥哥不愿,您还要逼着他跟别人联姻了?”
“谁说你哥哥不愿,”顾汉平嗔了她一眼,“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这是为父深思熟虑才挑中的人家。”
顾宜宁心中有些难受,父亲他,依着自己的意愿行事,却将联姻的事压到了顾承安的肩上。
她想据理力争,刚要开口时,却听到了身侧人应了—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流云:成熟的双面人。
顾宜宁:小丑竟是我自己!-
抱歉大家久等了!
我大概是个倒神,flag一立就倒。以后再也不乱立了。
以前还是很能熬夜的,现在……现在可太能睡了,一觉睡到中午十一点四十四,么得人叫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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