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
谢妧手上的柰花的香味萦绕在身际, 指尖就这么碰在景佑陵的脸上,此时正在抬眼看着他。
她手腕上是景佑陵刚刚倾身带上去的手环,带着清冽的花香味。
“其实我从来都不是会重蹈覆辙的人, ”谢妧顿了一下, “但是, 景佑陵——”
“只有你是例外。”
她这终其一生都是天上骄阳一般炽热, 坦荡得让人心生不忍, 情动如此,决绝也是。
“我以前就一直在想,前世走到那样的地步,到底是谁的错。后来怎么想都是无果, 我也没有再纠结这件事情,毕竟人不该纠结于没有发生的事情,这样活得太累了。阿策不该是这样, 你与我也不该是这样。但是我恨的,是你骗我。”
她站在原地,将自己的手拿下去。
“后来我知道你在朔北左肩中箭, 性命垂危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还是有点……”
谢妧的眼睫颤了一下,却还是执拗地看着他, 丝毫不退让, 接着道:“舍不得的。”
她这么看着他的时候, 让人连丝毫的招架之力都无, 其实景佑陵在这个时候很想挡住她的眼睛, 也好过听到自己现在耳边骤响的嗡鸣声和胸腔之中持续不断传过来的声响。
好像是在荒原之上呼啸而过的风, 卷动了所剩无几的伶仃草木。
不识风月, 便是始终如朔北的风一样自由, 可是他又甘愿为她困囿于这样的荒原。
“风月难解,就算是再怎么舍不得,我也只是希望你平安顺遂,日后还是那个骠骑大将军,再也与我无关。可是我后来……做了一个梦。”
“在那场梦中,我也知道了一切的因果。”
前世的光景好像是走马灯一般在梦中短暂地漂浮而过,梦中他自释兵权,他的隐忍,他执剑的手颤动。
他其实什么都没有骗过她,只唯独他一直以来都记得这么一件事。
景佑陵少年时候的心动,就连自己都不知晓,只在后来的某一日才恍然惊觉,原来自己那时候和往日不一样的举动,是源自于自己动情了。
最开始他想,哪怕是谢妧后来恨他也好,只要能在日后的朝堂动荡之中,护得她一生顺遂,也足够了。
可是后来偏偏又越来越贪心,违背了自己当时所念的初衷。
景佑陵其实并不希望谢妧想起前世的种种,哪怕是恨着他也好,他也不希望谢妧再次回忆起前世颓败的王朝,他不想看她明艳如昭阳的眼瞳染上尘埃,也不希望她如琼月殿前凋零的海棠般。
她天生就应当高悬在枝头,做让人永远为之心动的骄阳。
“所以,景佑陵。”
谢妧定定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我很开心,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人不过活短短数十载,若是畏手畏脚,那么注定就只是抱憾。
少年时候就应当永远带着一往无前的孤勇,也顺遂自己的本愿。
如果两个人都舍不得的话,那么或许也代表着,他们天生就不应该彼此错过。
“殿下,”景佑陵略微哑着一点儿声音,“……都知道了吗?”
谢妧嗯了一声,然后抬眼看他道:“但是其实当年,并不是阿策。不过说句实话,当年那种情况之下,父皇和母后都殒命,整个皇室就只剩下我和阿策两个人,其实是谁都已经无所谓了。”
她好似根本不在意地笑了笑,“七杀是李全贵下的,但他一直都忠于父皇,做出这样的事情其实也正常。但是前世其实也并不是阿策杀了父皇,只是世间因果难料,就连我自己都没有相信他,所以才让他变成了后来那副麻木不仁的模样。”
“其实我无数次的时候都很后悔,若是我那时候选择相信他该有多好,或许阿策也不会成为口诛笔伐的暴君,父皇留下来的江山也不会成为后来那样满目疮痍的模样。大概,这就算是报应吧。”
谢妧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到前世的时候,景佑陵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前世在昭阳殿外的时候。
那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胸腔之中猛地蜷缩了一下,然后他支撑不住,猛地半跪在昭阳殿外,眼前一黑,骤然呕出一口血来。
他的心对他说着其心昭昭,此生唯一的心动皆因面前的人而起。
谢妧好像总是这么将自己从前的故事一笔带过,分明从始至终什么都没有做的人是她,却被迫承受了一切的人,也是她。
李全贵知晓谢策早就已经不在乎生死,所以将七杀下在了谢妧身上,杀人诛心一般地看着谢策在无尽的痛苦之中死去。
也会让谢妧在万念俱灰之中以为,是谢策对自己下的死手。
可是将这江山搅得一团乱麻的人,是谢策。之前的恩怨,也全都与她无关。
这些因果是非,不该让她来承受。
前世的路处处都早就已经是死路,她却还能现在笑着说出释然。
大概是这一生受到的宠爱太多,她对待什么事情都带着一往无前的孤勇,谢东流将她教得极好,就算是穷途末路之际,也从来都不会显出任何颓败之势。
明明是这么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却执拗得远超过景佑陵生平所见的任何一个人。
“……阿妧。”
景佑陵抬手蒙住她的双眼,声音哑得不像样子,“别笑了。”
哪怕是怪罪于别人也好,也不至于将所有的苦难全都归咎于自己一个人身上,他是真的……会心疼。
“不是报应。前世谁或许都有错,”景佑陵轻声,“但唯独阿妧没有。”
景佑陵手贴着谢妧的眼睫,感觉她纤长的眼睫略微颤动了一下,然后一点温热的水渍就这么飘落了下来。
他恍惚之间心头一跳,其实他极少看到谢妧哭,刚刚看她笑也心疼,现在哭也心疼。
“前世雍州兵前来逼宫的时候,我让剪翠将昭阳殿内的东西全都带走,不要烧给我。”
谢妧轻声,“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这世我才不用还上世的业债吧。”
景佑陵恍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觉得心上又酸又涨,他的殿下分明是这么一个自幼被娇惯着长大的姑娘,怎么后来就会走到了那般的地步。
他当年和谢策注定不是一路人,所以也从未起过娶她的心思,直到后来雍州来兵的时候,他才以保下她的理由,想让她嫁入景家。
既是护她一生无虞,亦是自己那一点儿无人知晓的……私心。
谢妧嫁入景家,他可以护住她,但是他的目的,其实一直都说不上是单纯。
景佑陵以为谢妧在宫闺之中,必然会是最安全的,却不想自己最后还是堪堪,迟了那么一步。
他别无他法,提剑而来的时候,亦是感觉那一剑也刺入了他的心中。
“我死后,”谢妧顿了顿,“我知道阿策身死是定局,但是剪翠和倚容却什么都没有做。我其实到最后已经别无所愿,所以我只希望她们以后可以平平安安,留在宫中也好,出宫嫁人也罢,能够平安就好。”
前世的剪翠在谢妧死后就自刎而亡,宫闺之中的侍女都已经逃散得差不多了,而倚容则留在了宫中,亦是没过多久就因为忧虑过重而香消玉殒。
这两人和谢妧关系颇近,所以到了最后,都是景佑陵吩咐人替她们收殓了尸骨,葬在了陇邺城外的一处池旁。
景佑陵缄口,沉默了一会儿,“……她们后来活得很好。衣食无忧,平安顺遂,剪翠嫁人生子,丈夫对她极好,而倚容则是成为了陇邺一家酒楼的掌柜,酒楼中酿的桃花醉在陇邺很是出名。”
前世她过得实在是太苦了,所以景佑陵其实一直都不想再提起这些前尘种种,他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困在顺治元年的初春当中,不得其解,顺治元年的春风从来都没有吹过心上横亘的那片荒原。
他被困在那里,至此从未踏出过一步。
前世的景佑陵死于新帝即位的第九年,在朔北的时候死于心疾,虽然那时他的心疾早就已经是石药无医,可还是苦苦坚持到了那场战役的最后,护得中原边境百年无忧。
扶灵回陇邺的时候,无数民众自发为这位战无不胜,年不过刚刚而立的景大将军送行。
前世他的一生都是如明月清风一般的将军,只唯独正妻之位,是前朝恶名昭著的惠禾长公主。
而前世的他,至此终身,景家牌位之上,都只有谢妧一个妻子。
谢妧抬手将他的手拿开,生得极为漂亮的眼瞳略微红了一点儿,却坦荡得让人可以一眼看到底。
“其实我真的很怕,我怕你当真死在朔北,我也怕你日后另娶,我口是心非,我根本没有办法对你另娶无动于衷,也不想你死在朔北,不仅仅因为你是骠骑大将军,还因为你是景佑陵。我曾将那把银篦拿给你,正梳三下,所以景大将军——”
“我当日在梧州时和你说的话,我一直都还记得,也……作数。”
景佑陵淡色的瞳仁微阖,喉间几番滑动。
到底是怎么样的结局,才配得上他这几近十数年的孤守,这十数年来,他独自一个人立于荒原之上,始终不见天光,周围都是冗长而沉闷的黯淡天色。
而现在,那片荒原突然渗入一线天光,吹得摇摇欲坠的荒原骤然新生,蜷缩枯萎的枝条抽芽,干涸泛白的溪流潺潺。
大概是因为,她从来都是他的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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